我们与恶的距离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导读推荐2 
邪恶来自欠缺思考的危险 

律师/作家 赖芳玉

法国存在主义的哲学大师萨特(Jean-Paul Sartre)曾说:“邪恶不单只是表面上的样子。”正因为如此,我们很难看到邪恶的本质,更难估算它的距离,因为我们或许就身在其中。

书中的王赦律师承接人神共愤的随机杀人案辩护,却说:“他们是罪人,不是恶人。”这句话点出一个叩问:杀人触法的人不是恶人,谁会是恶人?哲学家萨特为何认为邪恶不只是表面的样子,触法难道不是邪恶的直接标准?

“罪人”就等同于“恶人”吗?

或许举两个真实案例,就会明白罪人与邪恶不一定画上等号。

2014年报道,某日午时,在医院病房内,一位卧床的老妇人遭人以水果刀刺入左胸,刺穿右心室,经医院急救后仍因心因性休克及呼吸衰竭而死亡。凶手是她的丈夫,判决记载他不忍妻子长年重病卧床,自忖精力、经济无法负担照顾重责,也忧心子女刚成家立业,难以负担照顾老父病母的身心及财务压力,因此起意行凶。最后法院认为“客观上引起一般同情而显可悯恕”,判决:杀人,处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

另一则报道中,有一名二十一岁身心障碍的年轻人无力工作,与做资源回收的母亲相依为命,家内贫困,三餐不继。一晚家中瓦斯使用殆尽,他念及母亲在外做资源回收,辛劳一天,却无瓦斯可供应热水,夜里窃取邻居的瓦斯桶,让母亲返家时有热水可用。由于盗窃罪为非告诉乃论 的案件,警方纵然同情,也是依法移送侦办,但发新闻稿为这个年轻人求情。

从这两则事件看,这名老者与年轻人或许是罪人,但不一定是恶人。

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在《罪与罚》中提到:“犯罪是对社会组织不正常现象的一种抗议,如果社会组织正常,一切犯罪行为就会消灭。”因此,我们不仅很难从犯罪直接断定邪恶的本质,甚至犯罪本身就是整个社会的病兆,那么,谁是邪恶者?

若说人生如棋盘,棋盘是黑白棋的对决,如卡通或英雄剧中正与邪的对立,我们会很明白它们的距离。然而等你活得够久,也够明白,或许会发现我们不会永远是持白棋的人,我们偶尔会换局持黑棋,也或许无法分辨棋子的颜色,就如同找不到真正的邪恶。

犹太裔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曾旁听参与大屠杀的纳粹军官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的公审,她发现:“邪恶的平庸性(banality of evil)才是最可怕、最无法言喻又难以理解的恶。”真正的邪恶藏在欠缺思考的平庸之中。因此,我们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在号称法治的社会结构下,究竟为何衍生出这些无法预测的随机杀人事件,严重割裂社会安全网?或许有人推说是因法律没有唯一死刑的威吓所致,但无论是本书中李晓明或现实社会的随机杀人事件,该人物都是设定在求死动机,所以这是行不通的说法。

你我可能都正走向邪恶,却毫无所知

这本书很大胆,因为它把世人最容易理解的邪恶如杀人,最期待的罚如死刑,通过每个角色的叙事,叩问这个“简单”,带入“思辨”。

它试图从黑白棋对弈的迷局找到我们与恶的距离。从罪人、犯罪受害人、媒体、律师的位置,让读者看到每个位置的困境,也让每个位置的人互相辩论,直到理解或和解。

王赦是出卖灵魂的恶人吗?

李晓明在戏院随机杀人,造成多名被害者死伤,王赦律师担任李晓明的辩护律师。他不仅承办该案,还担任杀死女童案辩护人,为何屡接如此惨绝人寰案件?

他说:“要理解李晓明犯案动机的背后脉络,才能预防类似事件再度发生”“政府为了消除民怨或其他政治因素,随时会处死李晓明!要探究李晓明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不是为了利,因为法律扶助基金会给的酬金,少到仅够支付阅卷费和几趟车资而已。既不是为利,难道为了名?然而承办如此惊悚的案件,招致自己被无止尽地咒骂与攻击,甚至波及家人,谁想争这种恶名?他只是一个本于良心为社会安全找答案的人。

书中死者家属代表人物乔安,她与恶就站在对立面吗?

除了被害者身份,乔安同时代表媒体——所有社会大众对于正义的转述者,双重身份让她有无法被挑战立场的资格。但书中很巧妙地安排她与属下大芝,也就是加害人李晓明的妹妹共事,擦出不少火花并点出一个问题:“媒体杀人”。乔安说:“我们就是无良媒体……从小到大你跟哥哥相处,他是怎么样的人,你觉得你们家庭教育没有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早一步了解他,他可能不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而大芝回应:“我哥是杀了很多人,但我们一家人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杀的人没有比我哥少。”乔安与恶有绝对的距离吗?

罪人李晓明是恶人吗?

二十年前美国科伦拜高中发生校园枪击事件,其中一名加害者迪伦的母亲苏·克莱博尔德(Sue Klebold)多年后在TED演讲,她说:“这么多年来我不断探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听起来很简单,却至今没有答案。”她在《我的孩子是凶手》一书中写道:“他是邪恶的吗?我花了很多时间思索这个问题。”

我试图把随机杀人事件的判决书中关于郑捷 日记的只字词组,和苏·克莱博尔德书写的《我的孩子是凶手》中引用的迪伦日记稍加比对,发现两人的措辞语气相似,而科伦拜校园事件的心理师认为:“一旦走投无路,他们就会寻找解脱之道,他们看不到其他选项。他们根本不在乎”“迪伦自己想寻死,不管他人死活”;郑捷案的鉴定报告则提到他的人格具有不在乎社会规范之特质:“其对于自己遭遇不公平对待(自恋特质遭到伤害)时,反应尤其强烈(忍无可忍),因而产生类似杀人誓言。”

他们生病了吗?因为迪伦和郑捷都已死亡(前者自杀,后者则是执行死刑),因此我们欠缺更多的答案,但他们究竟为恶人还是病人,我们无法清楚标注。这本书对李晓明案件同样没有给出答案,却明确地探讨更多关于思觉失调症 患者、更生人 及其家人遭到社会歧视的议题,似乎隐讳地指出邪恶本质,那就是社会的偏见,以及迫不及待的排挤、隔离,呼应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犯罪源自对社会组织不正常的抗议。

不过,我认为这本书藏在最深处的意涵是:邪恶来自欠缺思考的危险。而你我都可能正在走向邪恶,却毫无所知。

编注:指任何犯罪事实一旦经检察官或警察知悉后,就一定会依据相关法律法规进行公开侦查办理。

编注:2014年台北地铁杀人案加害者。

编注:“思觉失调症”指的是一种关乎大脑思考、知觉功能障碍的精神疾病,常伴有幻听、幻觉、妄想、 抑郁、思考流程障碍等症状。

编注:指受刑后出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