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N类接触
“天怕乌云地怕风啊……小鸡崽儿就怕那老鹞鹰啊……当会计就怕算错了账啊……玩游戏就怕那队友傻X……”带着墨镜弹着琴,唱着小调骑着驴,夹克渔帽蓄着须,苍老版的许成现在的画风跟在地球上的差别那是相当的大。
四周枪声大作,小毛驴却异常淡定地驮着主人向双方阵线中间横插进去。一时间,射手们都傻了眼,心说这是个什么东西。连子弹贴着身体擦过,胡须被弹道的扰动吹起都不为所动。游航也注意到了他,感觉这一人一驴闲庭信步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双方的激战因老头的插入缓和了不到半分钟,在确认闯入者不是己方人员后,战斗又火爆起来。
“耶?!今天是啷个怪哟?垓(街)上恁个闹热。哦嚯嚯,放火炮儿的好多哟!开业还是办席哟?恭喜恭喜,恭喜恭喜呀。”老头儿拱起手,扭着腰身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朝两边作揖,好像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似的。
这样的表现当然是拉克西斯刻意为之。当他决定要介入游航的生活的时候就想起了那个算命的老头,那种神秘的气场和高人的作风令他回味。他想既然自己已经被系统锁定成了这副衰老的样子,那就索性演一回那样的人吧。
忽而,毛驴儿向左一拐,径直冲着游航所在的石丘走来。
“那个老家伙过来啦!不是我们的人!怎么没人干掉他!说不定他身上有炸弹!”罗格连开两枪都没能击中老头儿,情急之下他大声提醒队友。
按照常理,如果是炸弹袭击应该会快速冲过来才对,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还有功夫去细想。保险起见,马瓦二人带着全队向老人集火射击。
虽说是集火,也不过就是几杆老枪拼命地装弹射击。一分钟内开了四十几枪,射手们都累得够呛,可不管瞄多准,子弹总是稍稍偏出,射进后面的树林里。这倒好,疯子这边把这种射击当成了火力掩护,以为对方是要拼命保护这老头儿。
“给我打死那家伙,他是冤奴的大官儿!”命令一出,疯子这边也朝着老头儿疯狂射击,也同样因偏斜打向了石丘上面的人。马瓦等人看到敌人如此卖力地掩护自杀式袭击者,于是打得更加起劲了。
一转眼,老头儿都近到十五米了,急得马克西姆要骂娘。游航挺直了身体斜靠在大石头后面,尽量让身体放低些,力求在装填弹药时保证自身的安全。在战斗压力下从枪口装填子弹可不容易,他边压实弹药边嘀咕:“快点儿,快点儿。”好不容易又装好了一发,他立刻探出头来举枪瞄准老头儿左胸。可那里有一个细小的墨绿色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什么?仔细看像支钢笔,别在衣兜里,墨绿色,似乎带点儿大理石花纹。一瞬间,游航像触了电似的跃起,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不要开枪!别杀他!求你们,别开枪!”他高喊着,用刘翔的身法和博尔特的速度在崎岖的地面上狂奔。他听不清同伴的呼喊,也不去理会要命的子弹,直到身体突然一震,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剧痛令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毛驴儿的蹄子……
魂灵游荡了许久,一会儿追赶母亲的背影,一会儿又追逐秦晓瑜的汽车,追得累了就瘫在自己房子的躺椅上欣赏林可梳妆。林可身上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味,那味道似曾相识,透过感官直接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接着,林可突然转身向他走来,婀娜的身姿,优雅的体态就像晚会那天的样子。她双手搂在游航脖子后面,双唇微微颤动着靠拢,而后两人都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喂!喂!抓子(做啥子)!?”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苍老但撕心裂肺地惨呼,然后整个房间剧烈地摇晃起来。游航和林可站立不稳,只能分开把住椅背和桌角。接着,游航看到房间和林可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片漆黑。又过了几秒钟,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道光的裂缝,裂缝逐渐扩大,将混沌劈开,那是意识的巨人分开了眼睑。
恢复神志后,游航飞快地打量四周。一堆篝火,篝火旁围绕着一大群人,他们身背刀棍弓矢,有的还挎着枪。接着,他发现自己和那些人之间竖着许多木桩,是囚笼!而身在囚笼中的自己,正双手抓着某种粗糙干瘪的肉,是手臂。那手臂的皮肤上残留着与嘴型吻合的口水印,像是刚刚被亲上去的!顺着手臂追溯,他看到那个乱枪都射不死老头儿。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睛,但可以看到一脸的惊恐和委屈。
“小,小伙子,我一把年纪,还是童身喏。我不喜欢蓝(男)滴耶。”拉克西斯带着颤音说。他没想到游航会突然发梦抱着自己的手一顿亲,一激之下暴露了自己逗比的本性。于是高人的人设就此谐了。
游航更是吓得不轻,他一把推开老人,蹭着地面退到囚笼的一角,后背使劲往外挤,一边抹嘴一边用并不熟练的川话解释道:“老先生,莫误会,才先刚儿,我亲滴不是……是……唉,我也不喜欢男滴。”
老人惊魂稍定,说:“那斗(就)好,那斗好。”说完费劲地支撑起身体。
游航见对方被自己推到,赶紧起身去扶。老人赶忙说:“诶诶诶,你坐到,莫过来。我们两个保持安全距离。”
游航只好坐下,但是心里嘀咕:这老头儿不是疯子一伙的,刚才打得那么激烈也像看不见似的,还戴个墨镜,是不是真瞎子啊?可是他看不见又怎么知道我起来要过去呢?我得试试看。
他冲着老人招手,做鬼脸,老人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真瞎。
拉克西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被意外情况打乱了阵脚,现在他必须表现得像个盲人。于是老人突然抓着囚笼的木栅哭喊起来:“好汉,你们放啰我嘛。我烂命一条,又莫得个钱,又莫得个亲戚,你们绑我做啥子嘛。我的毛驴给你们,你们放过我行不?”
游航一听,我去吧,这不会又是个新来的吧。太过分了,残疾人都不放过。更糟的是,老人的喊叫招来了一个包阿拉伯头巾的家伙。他左手提着弯刀,右手拿着半只鸡,恶狠狠地走到离囚笼两步远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二人。
游航赶忙用通用语解释说老人是个新来的,对这里不了解,而自己其实也刚来不久,无心参与争斗……
对方看着游航像连珠炮似的说了整整一分钟,最后用刀削下来几块鸡肉放进一块方巾里包着扔进笼子,同时咬牙切齿地用通用语说:“冤奴的话不可信,带你们回去后再处理你们。”说完,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小伙子,你听得懂他们的话呀?太好啰,快点跟他们说一下。我是个低保户儿,家在青龙镇,莫得钱!哎呦,格老子的,咧(这)个蠢驴哟。啷个给我带到外国来啰嘛。”老人急得捶胸顿足,看着让人心酸。
游航赶忙安抚老人说:“老先生,你莫激动,情况有点复杂,你听我慢慢给你摆哈。”
游航接着花了半小时来向老人解释发生的事情。老人一边吃鸡一边平静地听,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结果是在不经意间游航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向老人和盘托出,而且出乎游航意料的是老人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吃惊或者质疑,对这种离奇的事情理解得相当迅速。最后老人坦率地表示自己很高兴,因为那些追债的人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说实话,游航心里对老头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老人这样似乎也能说得过去。毕竟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他真就是这么想的呢。
拉克西斯发现游航在揣摩自己,决定不给他时间,于是开始尝试转移游航的注意力。不久,老人故意在胸口擦了擦沾有油脂的手,绿色的钢笔就在旁边。
游航注意到了钢笔,语气中略带急切地说:“钢笔能借我看一下吗?”
“看括(可)以,莫弄烂啰哦。”老人说完掏出钢笔,递向前方,在空中左右找了找游航的手。
游航接过钢笔仔细瞅了瞅,发现除了没有刻字,别的和秦晓瑜送的那支完全一样。原来是自己搞错了啊。是自己太想她了啊。秦晓瑜,秦晓瑜……
此刻游航的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时空的阻隔已成为有限的生命难以逾越的鸿沟。自己此生如果注定要辜负她的感情,但愿她不要低沉太久。
也许游航没有发现,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样的可能。如果说今天之前他还在想着有朝一日重返人类社会,那么在挨了那一枪之后,他已经认识到了生命的渺小与脆弱……
咝……对了,自己中枪了,不对,怎么没有感觉?
拉克西斯一直在一旁密切地关注游航的神态变化,他确信游航对秦晓瑜的确有着深厚的感情。“既然如此,为了那个我们都得不到的人,为了我们都有的相似的审美眼光,那我就稍微帮帮这个不幸的小子吧。另外,对于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监视记录只是一个侧面,我现在要全面地观察你。”拉克西斯这样想着,然后说:“你在找啥子?”
游航正在对自己浑身上下一顿自摸,听到老人问话,他回答说:“我好像记得最后我朝你跑过来,然后中枪了。我在找伤口。”
“你括(可)能记错了,我记得我是遭爆炸震晕的,如果你跑过来,括(可)能也遭震晕了。你想嘛,啷个会嘛,遭挨了一枪还屁事莫得?我怕早都摆起啰。”
游航一听觉得有理,可能真的是错觉。
老人又说:“小伙子,你为啥子要跑过来耶?”
“我看见这支笔,很像我女朋友送我的那支。那是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说到这儿,游航的神情变得深沉。
“哦,是恁个嗦。小伙子,你比我不幸,你还有想念的人。相逢是缘,笔你斗(就)留起。我无所谓,我没得想念的人啰。”
游航想要推辞:“老先生,不是,我怎么好……”
“长者赐,不可辞。拿到。”
游航十分感谢,用川话答道:“要得,谢谢你。”
“啊,小伙子,我们该认识一哈(下)了吧。”
“好的,我叫游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我嘛,叫我齐老鬼。齐天大圣的齐。”拉克西斯不想再用许成的名字,因为那会唤起他和秦晓瑜在一起的回忆,进而影响他与游航接触的方式。那不如就冒用算命先生的名吧,只稍微改一个字,齐老鬼,这个名字还挺好记的。
两人随即开始了尬聊,有一句没一句的。可哪知过了一会儿越聊越投机,竟一直聊到半夜……
次日清晨,疯子们拔营启程,带着两名俘虏向东归去。游航双手被人用绳子拴在马后面,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齐老鬼年纪大,坐囚车。
林子很大,但走着走着就有了路,再向远处有了村落,接着村落越来越多。按照游航的估计,疯子的人口肯定比镇上多。而那些村落周围开阔的田野,山坡上的果园和玉米地,还有放牧捕鱼的场面更加佐证了他的判断。
正午时分,有一大队人马和他们汇合。游航看见一辆马车上有个奇怪的东西,看上去像一挺苏制PK通用机枪,但是没有枪托,没有脚架,枪管特长,扳机也明显是后安上去的,枪身上还有被锯断的电线留下的线头。他想:这大概就是最后压制刘易斯机枪的东西。
不一会儿,有三位首领骑着快马赶到了队伍前面,其中为首的是个印第安大个子,皮肤有些发红。在他身旁还有两人,一个穿蒙古袍,一个穿阿拉伯长袍。三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开怀大笑,使得融洽的气氛感染到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战士们因此而打破了种族的界限,彼此谈笑,甚至交换酒和食物。
游航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全是敌意,还有几分同情……
傍晚时分,走走停停的队伍来到了一处集镇。游航发现疯子们建立的集镇也是多民族杂居,虽然规模比亡者镇小很多,可看起来十分繁荣。夜幕降下,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建筑虽然并不华丽,但每个角落都干净整洁。每栋建筑的主人显然都在用心保留着自己民族的特色,但又不可避免的受到彼此生活气息的影响。
“哎哟,这是个冤奴的兵啊!”突然,一个人看到身着军服的游航后说。
“哪儿呐?哪儿呐?”旁边的人立刻也来了兴致。
接着,贩夫走卒,店铺里的人们,还有三五成群的孩子都聚到街边围观。
游航知道自己非常显眼,而且被看得实在有些难受,索性低头看地,不管其他。而他旁边的齐老鬼倒是无所谓,一路上都在哼唱着各种小曲儿。游航听得烦闷,心说:眼瞎也不是没有好处啊,坐囚车都这么开心。真想知道你要是能看见,心还能不能有这么大。
走到东面的镇口,游航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好在队伍拐进了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大院,看来是今晚的歇脚之处。
院子四角设有望楼,上有守卫,几间长长的木房分布其中。这里大概是集镇的守备营地吧,游航推测。
营地的头目走出来迎接,他身材不高,穿着一件夹袍,夜幕下看不清脸。他与队伍的首领们相谈甚欢,应该彼此早已熟识。游航没心情去打量那人,那人却注意到了这个灰头土脸的倒霉蛋。他看了看游航,转而对那个印第安大个子说了什么,印第安首领立刻命手下将游航拖进一间木屋。
游航想要挣扎,因为他感觉不妙,可是两名战士的力量实在太大,直接把他架了起来。
进到屋内,游航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心里却一直打鼓。他看到墙上点着火把,明晃晃的,有几个人朝自己走来,其中最前面那个拿着把尖刀。完了,大限将至,他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他死死盯着即将杀死自己的人,试图看清对方的长相,并发誓此仇来生再报。
刀尖已经对准了目标,握住刀柄的手稳稳发力,无声无息,金属轻易地侵彻了纤维组织并将之割断。没有疼痛,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游航在那一瞬间没能控制住自己,闭上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现在是睁眼的时候了,绳索已经斩断,游航看见的是几张洋溢着温暖笑容的脸。
“还记得我吗?游先生。”
游航仔细一看,说话人正是旧相识——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