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柯河谷的清流
离开年保玉则,翻越隆格山之后,我们便投入了巴颜喀拉群山的怀抱之中,玛柯河是其中最大的一条河。玛柯河不宽,水流也不湍急,看上去与一般的河流并无多大区别,但其重要性不容小觑。玛柯河主要流经青海果洛州的达日、久治和班玛等县,其中,班玛县便是玛柯河孕育出来的一座小城。
时至今日,沿着玛柯河谷行走,我们仍能清晰见到当年在地壳挤压过程中,巴颜喀拉山脉形成的巨大褶皱,以及山体经河水切割后形成的峡谷地貌。玛柯河是大渡河源头的水源涵养地之一。这片区域位于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之间,河流众多,相比查真梁子之于长江与黄河所起到的分水岭作用,可以这样说,这里的每一条小河、小溪或许都有可能成为长江与黄河的分水岭。许多河流归流于玛柯河后,让玛柯河发育成巴颜喀拉山脉北坡唯一作为主干流入长江的河流。玛柯河顺流南下,在四川丹巴县城接纳革什扎河、大小金川等河流后,才开始大渡河之旅,然后注入岷江,成为长江的重要支流之一。
我们的行程是从年保玉则景区出来后往南继续翻山,经过隆格山和白玉达唐寺之后,踏入玛柯河谷的。河谷以班玛县城以南大约二十公里的区域为界,之上依然表现为高原地貌,以草原、草甸为主,森林植被稀少;之下则林木渐密,抵达班玛县灯塔乡附近时,植被在那儿形成青海省最大的原始森林区。来到这里,如果你还以为高原即荒漠,那就错了,至少班玛县不是这个样子。班玛的森林带顺着河流不断延伸至四川的阿坝、壤塘等地,它们共同构建起中国海拔最高的一片天然原始森林,而且成为森林分布的一个高海拔临界点。
来到这里,我想起老普林尼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树与森林应当是自然赋予人们的最高恩赐。诚然,森林作为陆地上最大的生态系统和最常见的自然景观,自古以来就与人类建立了一种亲密关系。可高原是一片贫瘠,玛柯河谷能够成为青海最大的林场,实属罕见,而在这儿生长的,主要还是植物物种多样性最少的裸子植物,所以显得弥足珍贵,成为“流失时代的古老见证”。
班玛县的住宿在网上预订比较困难,我们抵达后,在唯一的主街上从头走到尾才找到一处宾馆落脚。这时久治县王爱民女士来电话问是否需要安排入住玛柯林场宾馆。我知道,那是班玛最好的宾馆,能置身于原始森林中,可惜与之失之交臂,迄今我都觉得很遗憾。
在中国,裸子植物分布广泛,虽然种属方面不及被子植物的百分之一,但其所形成的针叶林却占到了森林总面积的一半,超过全球其他地区所占的四成比例。玛柯河谷的原始森林主要是裸子植物,这些植物是否源于四亿年前的中泥盆世晚期,我无法断定,但这之后,树木种子通过风力等途径借河谷之道传播至此,却存在可能。目前,这里生长着许多高大的乔木,有青海云杉、祁连圆柏和鳞皮冷杉等,与川西高原上横断山脉河谷间所分布的植物类型大体一致。据说,青海最高大的乔木就生长于此,可惜我们无法深入密林之中去探访个究竟。在青藏高原,据说曾发现树龄高达两千年的中国特有树种——祁连圆柏。这一树种对历史气候和环境变化的研究都有重要的作用和价值,却又非常脆弱,受到的生存威胁也最为严峻。
□ 白玉唐达寺的僧人正在做功课
□ 玛柯河属于大渡河的上游水源涵养地。摄影雅格多杰
在玛柯河谷,裸子植物的不朽,就像我们人类“未曾经历过的那么多个世纪的纪念碑”。它们由树木开始,逐渐形成森林,在高原上独树一帜,变得珍稀并永恒。玛柯河谷繁茂的林木、呼啸的林涛、迷离的“雾林”、咆哮的河水、争鸣的百鸟,是大自然的造化和杰作,是自然“最伟大的装饰物之一”。它们构成青海难得一见的原始森林景观。由此,玛柯河谷便有了独特的魅力,不愧为果洛小江南。
在玛柯河谷,原始森林与河谷激流交相辉映。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高处现牛羊,低谷水幽蓝。这是一处原始森林的真实写照,相对较低的海拔,大渡河带来的丰富水汽,使气候变得温暖湿润。气候滋润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以及林间的苔藓、地衣、真菌、昆虫、鸟类和哺乳动物。
雅格多杰先生是一位摄影师,除此之外,还有一堆行政头衔——青海班玛县文体广电旅游局党组书记、旅游局局长、红军沟纪念馆馆长等,但我更推崇他在摄影协会的一系列兼职。在后来达日县举办的赛马节上,我曾与他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处拍摄机位,偶然的巧遇,让我们一见如故。雅格多杰先生告诉我,摄影只是自己的工作之一,从个人的爱好来说,他更关注生态与环保,业余时间多投入到动植物等自然生态摄影之中。
玛柯河谷不但孕育了丰富的原始森林,而且森林之中的植物也呈现出多样性,成为高原腹地的另类。这种多样性最突出的表现是动物的多样性,这是生态链导致的必然结果。雅格多杰先生为此几乎走遍了班玛县,甚至果洛州的每个角落。他拍摄了大量动植物珍贵照片。
玛柯河谷是一处鸟类的天堂,雅格多杰先生拍摄的许多鸟类照片非常珍贵,让我爱不释手。在他所拍摄的各种鸟中,不但有红胁蓝尾鸲、棕背黑头鸫、纵纹腹小鸮和血雉,还包括大量的朱雀、山雀和地山雀等小精灵。其中,所拍的发冠卷尾鸟,据雅格多杰先生介绍,不但在班玛玛柯河流域是首次发现,而且在整个三江源地区也是第一次有人拍摄到,显得更加弥足珍贵。这些鸟类依托玛柯河谷高大茂密的云杉和冷杉原始森林,以昆虫为食,生活得自由自在,色彩斑斓。
据说玛柯河中还生存着大渡软刺裸裂尻鱼和川陕哲罗鲑等珍稀高寒鱼类。这些珍稀鸟类和鱼类的存在,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班玛原始森林植物种类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它们见证了气候与历史的变迁。在之后的交流中,雅格多杰先生盛情邀请我再去班玛拍摄鸟,我很期待,只可惜摄影并非我的所长。
班玛县对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来说是陌生的,它的地理位置曾经很优越,从四川或中原前往西域的茶马古道、丝绸之路都可经过这里。如今的班玛,原本就不大的县城似乎有些沉寂,人们前往青海或西行之路,有了更多选择。八月,本应是县城旅游的旺季,却门庭冷落。我们在大街上闲逛,游客不多,在一家川菜餐馆用餐,也仅我们这一桌。老板不断诉苦,他的看法似乎证实了我的这一判断。
尽管如此,班玛依然古韵古风犹存,是个值得一游的地方。该县目前仍然是果洛州拥有藏传佛教寺院最多的一个县域。位于玛柯河畔白玉乡的白玉达唐寺,是四川白玉县白玉寺的分寺,该寺在行政区域上虽隶属于久治县,但似乎更加亲近班玛。
白玉达唐寺地形奇特,为一块万福汇聚的祥瑞之地,占地面积不算大,我们参观时正在扩建,有些零乱,名气却如雷贯耳,在青川甘周边地区影响广泛。这座宁玛教派寺院,已有百余年历史,早年,白玉寺著名高僧噶玛觉美(拉智仁波切)来到此地创建了它。如今,寺院依托文殊、金刚手和观世音三怙主修法之道场,首创藏传佛教活佛传承系,从而奠定本寺在藏传佛教中的历史地位。我们入寺参观时,外寺,僧人们正在修课,不便打扰,我们只是按顺时针静静地走了一圈;内寺,神秘庄重,安静肃穆,我们在僧人指点下参访,那儿依旧保存着白玉乔智等两位本寺高僧的灵塔。
江日堂乡,是班玛县的一个乡镇。离开县城,顺着长满灌丛的玛柯河走,几公里远,左手边有一片布满经幡的山,山下即是该乡。江日堂乡的多日麻村历史悠久,被人称为“微缩版小拉萨”,据说这里曾是三果洛中老大昂欠本的发端之地。人居、寺院和天葬台融为一体,让多日麻村显得特别,这在整个藏区都很罕见,充满了神秘感。
①红胁蓝尾鸲 ②棕背黑头鸫 ③普通朱雀 ④远东山雀 ⑤棕腹啄木鸟⑥地山雀 ⑦血雉 ⑧纵纹腹小鸮。雅格多杰拍摄
□ 猕猴。雅格多杰拍摄
□ 马鹿。雅格多杰拍摄
囗马麝。雅格多杰拍摄
囗鬣羚(四不像)。雅格多杰拍摄
走入其中,我们发现村落中有一座称为白扎寺的宁玛派寺院,它由追公寺、多卡寺和天葬台三部分组成。多日麻村位于玛柯河边,距离公路干道仅几十米。寺院的中央有一座圆形小山丘,叫江日俄坝。山上之寺称“江日堂闪光铁山寺”,为上寺,用于尼姑禅修,有佛殿一座,僧舍多间。由于上寺目前正在修缮之中,我们无法登顶入内参观,只能隔墙观望。下寺坐落于圆形小山丘周边,为整个白扎寺的主体,建有讲经院、禅修院、大经堂、医明院、寺舍和石塔等建筑,可供人游览。参观白扎寺能给人带来诸多惊喜,首先,“闪光铁山”建筑就与所有藏传佛教的寺院风格不同,似乎借鉴了汉民族建筑的诸多元素,如雕梁画栋的额枋,玲珑剔透的檐角,精致的木雕花门等。而所谓铁山,其实只是一座砖木结构建筑。据当地人讲,“闪光铁山”曾是当年莲花生大士的修身之地,所以不同凡响。而山下寺庙周边,则建有相当规模的塔林,除了藏区传统风格的白塔,还有独特的砖塔和砖房。这些塔林堪称青海之最,达百余座,目前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穿行在塔林之中,我始终未见一人,凉气飕飕,虽然敬畏,也没胆子久留,走马观花后便迅速撤离。在藏区,天葬台很多,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但天葬台设计安排在寺院和人居村镇旁边,江日堂恐怕是独一无二。或许这就是这里的人们对“天人合一”理念的最好诠释吧。
离开主流的宁玛派藏传佛教寺院,我们继续沿着河流往下游参观班玛的其他寺院,也有新发现。阿什羌寺是其中一间,它以三果洛中的老二阿什羌本命名,从属于藏传佛教中一个独特教派——觉囊派。据了解,觉囊派寺院目前在藏区罕见,仅散存于果洛和阿坝等小块区域。阿什羌寺建筑特色主要体现在佛塔上。这是一种与房屋相结合的塔,从塔基到塔身错落有致,每一层都镶嵌着花边,底部座基有开门,中部空间有开窗,顶部则设计出一双“佛眼”。贾贡巴寺位于从江日堂乡沿玛柯河再下行几公里的地方,到达阿什姜村便可以看到,它仍然是一所觉囊派寺院。贾贡巴寺有一些古印度寺庙的风格,在其塔林之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古老的菩提塔,同时,寺中还珍藏着十五世纪所以然铸度母铜像,以及佛经《甘珠尔》《丹珠尔》等镇寺之宝。庙虽小,得宝则灵,这便是贾贡巴寺。
三果洛发祥之地班玛,“你看着人们走过,而你已存在千年”,用儒勒·米什莱这句话来形容,我觉得很贴切。
1935年,红军翻越雪山,进入阿坝藏区后,缺粮成为最大困难。但当年红军在长征途中是否进入过青海,即使我们学过中国现代史,看过一些有关红军长征的书,可能都不会有太深刻的记忆,或者书中根本就无此记录。《北上:党中央与张国焘斗争始末》是刘统先生写红军长征抵达川西高原后,对那段历史描述得比较详尽的一部书,但书中对红军是否进入过青海只字未提。来到班玛,有关红军长征的青海行,成为我的兴趣点。
雅格多杰先生兼任班玛县红军沟纪念馆馆长,于是我请他介绍当年红军入青海的故事。
当时,红一方面军已经率先北上,到1936年初,红四方面军的一部分在张国焘率领下南下四川雅安等地,遭受挫折后,才北上与中央红军会合。同年7月,红二、红四方面军会合后分左、中、右三个纵队陆续从四川甘孜、炉霍和绥靖(今金川)等地出发。其中,张国焘、朱德率领的左纵队先遣军和红二方面军各部,从甘孜出发北上。3日,李先念率领的先遣军38军89师和红军骑兵团等部率先进入班玛县知钦乡唐摇沟,这是有历史记录的,红军长征途中首次进入青海境内。陈昌浩率部随后抵达,并沿着玛柯河谷前进至江日堂等地。22日,贺龙率领的红二方面军也抵达班玛县境内的绒玉(今班前村)一带。据记载,红军的部队在青海先后停留了二十七天,进入人员达三万余人,后来全部转往阿坝县,再北上。
□ 白扎寺著名的“莲花宫殿”
事实上,红军部队进入班玛并没有深入太远,也没有停留太长时间,主要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经过近两年长途跋涉,以及敌方的围堵,尤其是两次翻越雪山后,已成疲惫之师,生活状况和战斗力都处于极度困难时期,用当时红军战士的话说,“拖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同时,红军又要避开川、康之敌,绕道敌方军事力量相对薄弱的地区。二是为了赢得时间筹备军粮和其他军需品。而班玛虽处高原,但气候相对温和,农业和牧业资源丰富,属于比较富庶的地区,有利于部队筹集军粮和必要的军需。在当地农牧民的帮助下,红军在班玛确实买到了不少牛羊和粮食,补充了必要的军需,为顺利通过藏区创造了条件。
□ 阿什羌寺,青海最早、最大的觉囊派寺院。雅格多杰拍摄
当然,班玛位于河谷之间,两岸高山耸峙,自古以来战略地位都十分突出。红军在进入青海东南部过程中,依然遭到青海马步芳组织的民团阻截,虽然只发生过一些小规模战斗,但红军如果继续深入青海腹地仍面临比较大的困难和风险,所以红军在此并未做过多纠缠,便迅速离开。今天,在玛柯河谷的不少地方还保留着当年红军留下的遗迹,当地民众将子木达沟更名为“红军沟”,把红军走过的桥更名为“红军桥”,而且设立了班玛红军沟纪念馆。
至此,我们可知,班玛是红军长征途中抵达青海的唯一地方。
初入高原,在行走川青甘交界地区的过程中,阿坝、久治和班玛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一处值得一游的地方,各种资源非常丰富,有许多雪山、峡谷、河流和湖泊,有众多的野生动植物,有大量藏传佛教等古老寺庙,有丰富多彩的藏家碉楼建筑,以及当年红军长征时走过的行军线路,等等。于是我产生想象,如果有人能够设计出一条可供旅行者徒步的山道,像美国西海岸太平洋屋脊步道和东海岸阿巴拉契亚山道,法国和西班牙间的圣雅各之路,甚至像日本熊野古道那样适合大众的徒步线路,将这儿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串联起来,让更多旅行者能够实现在三地之间的穿越,一定会饶有野趣和诗意,吸引更多户外运动爱好者前来探险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