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卷土重来
没有了人类的日常维护,大自然会立刻抓住时机,重新占据我们的城市空间。垃圾和碎屑会在大街小巷堆积,堵塞下水道,形成水塘,堆积的碎屑会腐败成一层肥料。先到的种子会首先在这样的低洼处生根发芽。即便没有汽车轮胎的重压,柏油碎石路面上的裂隙也会持续不停地扩大成断口。在每一次霜冻期,这些下陷处的水坑都会结冰膨胀,从内部破坏坚硬的人工地面,一如严酷的冰封——解冻循环逐步销蚀掉整个山脉。这种风化作用创造出越来越多的生存空间,先是投机取巧的纤细杂草,继而是灌木丛,利用这些空间定植下来,进一步破坏路面。其他一些植物更具攻势,它们无孔不入的根系径直穿过砖块和砂浆,寻找抓持之处,并且搜刮着些许湿气。藤蔓会蜿蜒爬上交通灯和交通标志牌,把它们当作金属树干,繁茂的攀缘植物会爬上建筑物峭壁般的表面,覆盖从底部到房顶的所有地方。
经过数年,这些植物先驱者的落叶和其他残体的堆积腐败成有机的腐殖质,混杂着被风吹落的尘土和破败的混凝土、砖块碎屑,形成一种真正的城市土壤。从办公室坏掉的窗户里随风涌出的纸张和其他杂物堆积在楼下的街道上,增加了这一层肥料的内容。越来越厚的土层将铺满道路、小巷、停车场和城镇的开放空间,使多种体形更大的树木能够扎根。在柏油碎石铺就的街道和砖石广场之外,城市的草坪公园和周围的农村会很快变回林地。只需要一二十年,较老的灌木和桦树就会站稳脚跟,并在灾难之后的第一个世纪结束之时,演变成云杉、落叶松和栗树构成的茂密树林。
当大自然忙于卷土重来之时,我们的建筑将在不断生长的森林里瓦解、腐朽。随着植被的恢复,街道渐渐布满了木头、落叶和破窗中掉落的垃圾,街道上将堆积着完美的易燃物,狂暴的城市森林火灾的风险增大。一旦堆积在建筑物侧面的易燃物被夏天的雷暴抑或是破碎玻璃聚焦的阳光点燃,恐怖的野火便会顺着街道蔓延并在建筑物里肆虐。
现代都市并不会像1666年的伦敦或者1871年的芝加哥那样,火焰迅猛地从一座木质建筑蹿到另一座,甚至狭窄的街道也无法阻隔,直到城市被烧得片甲不留,不过没有消防员控制的火焰还是有着巨大的破坏力。地下管道和建筑物里面流动的煤气将会爆炸,街道上废弃汽车油箱里的燃料也会增加这炼狱的恐怖程度。有人居住过的区域里星星点点地分布着遇火便炸的炸弹:加油站、化学仓库以及干洗店里一桶桶极其易挥发、易燃的溶剂。也许对后末日时代的幸存者来说,最鲜活生动的景象之一就是古老城市的燃烧,一柱柱呛人的浓重黑烟从地平线升起,把黑夜染成血红色。火焰过后,只有砖块、混凝土和钢铁构成的现代建筑会留下来——易燃的内部物品被毁掉之后,只剩一座座炭化的骨架。
火会对废弃城市的广大区域造成破坏,但是最终毁掉我们所有精心建造的建筑物的是水。灾难后的第一个冬天就会有大量的水管被冻裂,等到下一个消融季节到来时,水会流淌到建筑物内。雨水会被吹进掉落或者破损的窗户,从房顶上瓦片缺失的地方滴落,从被堵塞的沟渠里溢出。窗框和门框掉漆的地方会吸收潮气,令木头腐烂,金属锈蚀,直到整个框架从墙壁中脱出。木质结构——地板、托梁和顶架也会吸收潮气并腐烂,各个零件组合在一起的螺栓、螺丝钉和钉子全都生锈。
混凝土、砖块和抹在它们当中的砂浆都易受到温度起伏的影响。它们会被堵塞的沟渠中淌出来的水浸透,然后被高纬度地区无情的冰冻——消融循环碾碎。在气候较为温暖的地区,白蚁和木蛀虫等昆虫会与真菌一并吃掉建筑物的木质构件。过不了多久,木梁就会腐朽并断裂,造成地板塌陷、天花板掉落,最终墙壁本身也会向外凸起,然后倒塌。我们的大部分住房或者公寓楼最多只能撑100年。
由于油漆脱落后对水分的吸收,我们的金属桥梁将会生锈并且变得脆弱。不过对很多桥梁来说,当被用来让建材在炎炎夏日中膨胀的伸缩缝和呼吸孔,被风吹来的杂物堵塞时,才是其丧钟敲响之刻。一旦受阻,桥体会扭曲,将锈蚀的螺栓切断,直到整个结构崩溃。在一两个世纪之内,很多桥梁都会坍塌到水下,碎石残片掉落在仍旧矗立的支柱脚下,会形成河流的一道道堤坝。
很多现代建筑采用的钢筋混凝土是一种了不起的建筑材料,然而虽然它比木材更坚硬,却一点都不耐腐蚀。讽刺的是,它恶化的终极原因正是其优异的机械强度。钢筋被混凝土包住,接触不到外界的风吹日晒,但是当弱酸性的雨水渗透进去,腐败的植物释放的腐殖酸深入混凝土地基,钢筋就会开始在内部生锈。钢生锈之后体积会膨胀的事实将对这种现代建筑技术做出最后的打击。混凝土被生锈的钢筋撑裂,形成了更多暴露在湿气中的表面,进一步加速这最后的消亡过程。这些钢筋是现代建筑的软肋,而无筋混凝土将被证实更加持久耐用:罗马万神殿的穹顶历经2000年风吹雨打仍旧坚固。
不过高楼大厦面临的最大威胁是,无人照管的排水系统、堵塞的下水道或者周期性洪水造成的地基水涝,尤其是在建在河边的那些城市里。它们的支撑会被侵蚀、分解或者沉入地下,使一幢幢摩天大楼倾斜得远比比萨斜塔更加吓人,直到它们最终倒下。纷纷落下的残骸会进一步损害周围的建筑,或者大厦会像巨大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被撞倒,直到只剩下一些废墟尖尖地挺立在树林构成的天际线上方。几个世纪之后,我们建造的宏伟建筑依然矗立的便不剩几座了。
一两代人的时间内,城市的地貌就会变得无法辨认。见缝插针的幼苗变成了树苗,又变成了参天大树。摩天大厦之间的人造峡谷被森林填满,逼仄的林间小径替代了城市的通衢大道。大厦本身也已经破败不堪,洞开的窗户吐露着植物的枝枝蔓蔓,活似一些垂直的生态系统。大自然已经恢复了城市丛林。随着时间的推移,坍塌的建筑留下的一堆堆碎砖破瓦本身也被越来越多腐败的植物遗骸软化,形成土壤,变成树木丛生的土堆,最终高高挺立的摩天大楼留下的残骸也被苍翠的植被掩埋或隐藏。
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成队的鬼船在大海上漂荡,偶尔被多变的风和洋流搁浅在海岸上,船体破开,向洋流泄漏出有毒的燃油或者集装箱里的货物,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飘进了风中。不过最壮观的沉船,假如有人能在正确的时间站在正确的地方观看的话,或许是人类最具野心的建造物之一的回归。
国际空间站是一个100米宽的巨大建筑,历经14年在地球低轨道建造完成:它是一座由压力舱、纤长的支架和蜻蜓翅膀似的太阳能电池板组成的壮观组合体。它虽然遨游在我们头顶400千米处,但并未脱离大气层稀薄的上沿,因而它枝杈蔓延的结构会受到微不可察却不容忽视的阻力。这消耗着空间站的轨道能量,使它沿着螺旋轨迹持续坠向地面,需要不停利用火箭推进器回到原来的高度。如果宇航员死亡,或者缺少燃料,空间站将以每月2千米的速率稳定下坠。用不了太长时间,它就会轰轰烈烈地划过大气层,像人造流星似的化作光带和火球,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