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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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博宇的大二结束了。校园里终于不见了橘红色轿车。

张敏敏教师公寓却要在暑假进行改造。那幢外表看起来还不错的公寓，年头实在太老了，每到冬天很多老师都反映不暖和，还有不少人反映马桶堵塞……在搬出教师公寓前，要找好房子，校园周边房源都是给出去住的学生“准备”的，价格自然贵得很，离得远点吧，房子性价比又太低了。张敏敏踌躇不已。不管了，在搬家前，张敏敏决定还是出去放松下再说。她和播音学院另个同样出身农村的女老师早约定好了，周末去爬山。张敏敏待在景色不错校园，时间久了却也审美疲劳。张敏敏喜欢爬山，只是北国的山就像天气，没南方的秀气，又离城太远，所以平时很少出去。

她们俩爬山归来慵懒坐在公交车上。没错，某大老师出行坐公交。其实，她们俩工资不低，平时又不租房也不买房，完全没必要这样省。但张敏敏喜欢坐公交，一来出身农村的她身上依然保留节俭性子，二来坐公交走走停停可以看到这城市平时难以看到的风景。那天公交车却很不凑巧，回程时趴窝了，两个人又累又饿，回去也没事，便徒步进了旁边城中村。

张敏敏很喜欢这城中村。没有家乡布局，却有着家乡一样气息。所有人也不会想到，生活在这样都市，生活在楼房里这么多年，张敏敏心里却对钢筋水泥无感。一座都市，在张敏敏心里只是个冰冷名字。在所有人印象里，女孩子都喜欢大都市。张敏敏却不。许是农村人永远跟城市有隔阂原因。

大都市的城中村到底跟农村不同，里面竟开了家肯德基，生意似乎不错，也可能到饭点了，排队的人都快排到门外了。张敏敏和苏莹走进去，勉强能关上玻璃门，看到不大的店里只有一男和一女，正埋头忙活。

“老师！这边坐，想吃什么，跟我说就好。”大学生模样女孩走到她俩面前压低声音道。

能在这时遇到熟人可太好了，虽然不太规矩，可她们俩摸了摸“起义”肚子，决定暂时不要太守规矩了，是时候刷下老师身份了。两人坐在靠窗桌位上，一个汉堡下了肚才腾出空说话。苏莹一句话让张敏敏差点噎住。

“她是你学生？大几的？”

张敏敏赶紧喝了口可乐，这问题其实正是她想问的。

两个人瞬间石化了。学生给她们俩开了小灶，到头来老师却不认识自己学生，一会聊起来的尴尬可以想象了。张敏敏几乎肯定不是她的学生，因为自己刚教学对学生格外注意，虽不能把每个学生名字叫上来，但每个学生见面绝对会认出来的。苏莹边啃鸡腿边陷入沉思，播音系不比其他专业，学生又少又耐看，怎会有脸上好像还有青春痘学生？难不成是她认错了？张敏敏抬头去看从未在意的工作人员，忽地知道答案了。

肯德基男生微笑走过来：

“老师，还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苏莹捅了捅她胳膊仿佛说：这个总是你学生了吧。

张敏敏点了点头，一万个疑问浮上心头：王博宇？！

他怎会在这里？王博宇没回答她疑问，打过招呼后就又回到前台忙活了，完全没有往日的“粘人”了。唯一解释是王博宇在这里打暑假工。可王博宇怎会在这城中村打工呢，他家不是很有钱的吗，难道豪门破产了，还是富二代身份是伪装的？八点档各种狗血电视剧在张敏敏脑海里上演。等到其他客人都差不多出去了。王博宇端着三杯冰橙子，不请自坐。

“两位老师今天是幸运顾客，餐费免费。”王博宇泛起公畜无害笑容。

张敏敏本想说，不用的，台词却被苏莹抢去了。苏莹声情并茂地问真的吗，真的吗，一脸童真地相信这么拙劣谎言，然后欣然接受了幸运顾客身份，最后不住夸奖王博宇勤工俭学品学兼优云云。一来二去他们俩聊得倒更像师生了。张敏敏皱起眉头，真想默默离开，假装不认识苏莹。

一顿肯德基，还有没有点出息哇，人类辛勤园丁，苏老师？！

“你？勤工俭学？”张敏敏翻了个白眼，刚想说够开车油钱吗？

王博宇仿佛看透了她心思，说了句让她惊讶、初听感觉是那么回事、细细琢磨好像又哪里不太对劲的话：

“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鲁迅说的。”

张敏敏：“……”

整个谈话过程，张敏敏这亲老师就像橙汁里的冰块，完全是“吃好了吗，你们两个说完了吗，我们该走了吧”渐渐消失了的存在。苏莹已跟王博宇说起教师公寓翻新事情了。

“我们这有两家房子，别墅式，还有农家欢乐，价格便宜……”王博宇还没说完，苏莹就口说怎么好意思地点头了。苏莹三十多岁的人了，此刻单纯得像个二十多少女。张敏敏用很不争气眼神看她，叹息。王博宇走后，苏莹眼睛还盯着他看，捅着张敏敏道：

“帅，真特娘的帅！”

“苏老师！你哈喇子都掉橙汁杯里了！”

“瞎说！明明那是我嘴里的橙汁……”

说实话，张敏敏的确很喜欢这城中村，但找房子也没想过跑这么远来这里。可苏莹已经被亲民价格征服了。好吧，她最主要是被王博宇那张臭脸征服了。张敏敏忽然觉得王博宇追她有点浪费了，真的，追苏莹手到擒来。苏莹不还没结婚？虽长得没播音系美女气质，要不苏老师也不会成为苏老师了，但还算耐看，要不要……张敏敏想到这点，便痛快地答应了，为了苏老师的幸福，为了把那妖孽打发走，她牺牲点又算什么。

第二天王博宇便开车接她们了。两单身女老师东西倒好收拾。只是张敏敏感觉有些奇怪的是，王博宇开的车并不是那橘红色跑车，而是又破又旧猛然看还以为从大街上捡来的汽车。他豪车哪去了，难道泡妞泡没了？

那个暑假，她们仨都在城中村，却各自相安无事。苏莹没有如愿以偿地跟王博宇过多接触，王博宇也没预料中的缠着张敏敏。许是肯德基生意很好，王博宇整天忙得满头大汗，时常还要骑车出去送餐，没有时间吧。这让张敏敏反而对王博宇恶感不那么强烈了。

最初王博宇是干净小男生，后来是油嘴滑舌、没脸没皮有钱公子哥，现在却有种贫穷农家子弟感觉。不得不说，张敏敏对他感觉有了很大改观，尤其当她知道王博宇那橘红色轿车卖了后。王博宇告诉她，其实那辆车并不是他的，是倒腾二手车的父亲朋友的，当初他在校园开车一来是为装逼，二来最主要是给那位叔叔帮忙卖个好价钱，最后也的确卖了个好价钱，为此他还得了丰厚回报……

其实，张敏敏对王博宇最大改观，是那天王博宇下班后，手里提个大包，闪身进了村里都不敢去的院子里。因为那院子里住着一个疯子。村里人都说，这疯子来他们村有些年头了，一直在那个死去的光棍汉院子里住着，饿了就街上或垃圾桶找吃的。那疯子婆娘全身脏哄哄的，曾经去过救济站，因为没身份信息，也没家人认领，每次辗转都又回这个村，俨然成了这个村一份子。大家却不愿靠近她。那疯子已疯到不认人地步，口中时常喊着“小鱼，大鱼”的，不知何意。那晚月光很好。张敏敏通过窗子上影子看到，王博宇从包里给那疯婆娘拿了食物，又帮她简单收拾屋子，最后还嘱咐她记得洗澡——虽然说不说没什么不同。

王博宇口气沉稳，完全不像是公子哥劲头了，像换了个人。

张敏敏第一次感觉王博宇这学生身上有太多看不透的东西。可这改观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时间，王博宇出了那破院子看到张敏敏微微吃惊了，随即嬉笑道：“是不是特别感动？”

“我是看你跟过来了，才这样做的，有木有被我感动到心动？”

还是原来那油嘴滑舌样子。张敏敏翻了个白眼，就回出租屋了。随后张敏敏才明白王博宇故意那样说的。那个暑假末尾，他们俩坐在平房上看夕阳，王博宇突然说，以后想研究精神病学。这个专业算是医学里很冷门的了，在国内精神病学也不太发达，张敏敏不知道王博宇临床专业学得好好，多少人想学都学不了，干嘛突然又想学精神病学了，脑袋被驴踢了，还是送外卖时汗水没出来全进脑子里了？张敏敏劝他考虑清楚，大学阶段最好先把临床学好，真想学这专业到研究生再转也不迟，要不然连个退路都没有。

“就这么定了，不过大学继续临床的建议会认真考虑的。”王博宇似笑非笑说。

“是因为那个女人吗？”张敏敏忍不住问道。

“也不全是，从小我就对催眠和梦境有兴趣，可能跟……”

可能什么？张敏敏期待答案，王博宇却笑着止住话题，笑得那样明朗，最后只说，“会催眠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把你催眠，让你喜欢我，或把自己催眠，不让自己再喜欢你。”

才认真了片刻，王博宇老毛病又犯了。嗯这孩子间歇性精神病，鉴定完毕。夕阳落下，张敏敏本来要下去了，看到远处那花痴苏回来，问王博宇：

“那个，你觉得苏老师怎么样？”

第一次，王博宇主动终止了话题，离开了，挥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