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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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敏敏一直想找个机会,再跟弟弟聊聊博宇事情,却再也没有找到机会。
那天早晨,张平接了个电话,便表示要先回去了,因为调研班子要回来了,正因为跟领导关系好,不能不去接下,聊表中途离开歉意。吃过午饭,张平就要回去了,毕竟离市里有三个多小时车程,现在天黑早,提前动身路上安全。回去就待两天,银行就放假了,张平本要自己回去,媳妇回娘家有点事,便要跟回去。他们俩决定把孩子留下,反正那俩孩子已迷上了博宇。
后来,后来的后来,张敏敏不知道弟弟没带侄子和侄女回去决定是对还是错。
“姐,回头我再告诉你吧。”张平放下车窗,突然莫名其妙说了这句。
张敏敏一愣,随即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早就看出了自己心思,嘱咐他路上开慢点,尤其拐弯那段路注意安全云云,然后挥手作别。那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太小,知道爸妈马上就回来了,倒也不哭鼻子,相反,爸妈走时,他们正催着博宇回去给他们造竹蜻蜓。
可回到家,王博宇弄好了竹蜻蜓,思浩只玩了一会,却突然哭鼻子,哭着喊着要找爸妈,好像他现在才想起爸妈不在身边了似的。
思浩哭声未止。张光枫的老年机接到了个电话,随即慌慌张张往外跑。
车祸!张平的车开到了悬崖下面了!电话里说,儿媳已断气,儿子怎样他却没听清。博宇看住张平女儿可微和儿子思浩,剩下的人都直奔出事地点。那出事地点正是张敏敏担心并嘱咐的地方。他们赶到时,过路司机和村民正把张平和他媳妇抬上来。
张平媳妇血肉模糊,根本就没抢救可能了。张平全身是血,却气若游丝,还有生命迹象。张敏敏早已慌神,只说让大家放下弟弟,不要再乱动,生怕骨折扎破动脉或内脏出血——她能想到医学知识就只剩下这点了!
弟弟看到她之时,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话。
“不要说话!不要睡!”张敏敏惊惶地叫着弟弟。
救护车上,弟弟被打了强心针,渐渐醒转过来,随即口中喃喃道:
“是他,是他,是他……”
什么是他?张敏敏靠近弟弟嘴巴,却始终听不清后面的话,随即弟弟又昏过去了。她跟护士将弟弟推进手术室,不断叫着弟弟名字,叫他一定要撑住,他还有两个孩子,他还有爸妈,还没有告诉她那件事原因……一定要撑住!张敏敏不知自己在手术室外待了多久,直到看到医生从那道门里走出来那表情。那个她再明白不过的表情。
那刻张敏敏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昏过去。
张家中堂成了灵堂。张平和媳妇躺在中堂临时搭起的木床上,身上盖起了白布。
院子里人来人往,大部分人是来帮忙处理丧事的“知事人”,之前村里有红白喜事,知事人中的头是张光枫,二号人物是村里二把手郑主任,跟村委差不多。而这次丧事领头的只能是郑主任了,副手成了村官小陈,二十七八岁似乎不太“知事”,主要是上传下达,当然院子里那些人也有很多是自觉来“照顾”张家人的。哄哄吵吵的,张家换上了惨淡颜色。
张家的人无不崩丧。可微和思浩交给邻居了,远离灵堂,毕竟他们俩看到白布下爸妈惨烈景象,会吓坏的。张敏敏流泪到无泪可流,怔怔的,好像还不相信眼前事情就是事实。王博宇只能在旁边安抚着她,只觉无力。
张家祖上是外来户,人口不多,只有两家本家,关系也已很远,明天葬礼事宜由郑主任全权打理,张家很多亲戚,郑主任并不知道,问了远房本家也有不太清楚的,这次才知道自己在很多事情上跟支书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也不管面不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去问木然的张支书,现在他只期望明天丧事上不要出太大差错就好了……
郑主任万万没想到,还不到明天,就出幺蛾子了。
门外吱呀一声,停下了辆轿车。随后人们看到张家门口已陆续停下了一排汽车,全是好车,虽然大家叫不出车名,但只要不瞎就能瞧得出。而车上的人下来,一窝蜂涌进了院子。
气呼呼的,似乎不善。
那群人中间拥着两位老人,男的个头很高,脸上布满许多老年斑,却干干净净,梳着大背头,很有派头,女的个头不高,身材匀称,年纪与老头相仿,却烫着波浪卷,背金色链子黑包,很贵气。他们俩直勾勾朝灵堂而去,放声恸哭,口中喊着,女儿,我的女儿,上前就要掀白布。这是张平老丈人家的了。大家劝慰两老人,说场面太惨了,不要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等等,拉劝了很久才劝住。一直在老人后面铁着脸,从未说话的年轻人突然道:
“那我看我姐一眼,总可以吧!”
言语之中带着不同寻常的语气。大家也还是劝,身后那群人开始明显骚动。大家早就听说过,张光枫的亲家背景显赫,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这阵仗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张平的小舅子想看他姐,也没特别理由不让他看了。郑主任给拦人的知事人递了个眼色。张平掀开了白布,脸色动容,随后大哭起来,好像刚才没看到姐姐,还不敢相信,惹得张平老丈人和丈母娘又悲痛起来。大家又是一番劝慰,好不容易稍稍安抚下了张平老丈人和丈母娘。张平小舅子又突然厉声道:
“为什么,你们张家人给我说说,昨天为何不给我姐叫救护车?!”
大家没想到张平小舅子还是找茬了,其实,从他们露面那刻,找茬就注定的了。当然人们还有疑惑,车祸是昨天下午出的,张平拉到医院抢救无效,回到家,已凌晨,郑主任才想起通知张平老丈人冯家,今天一早他们赶过来,没跟冯家说过细节,张平小舅子冯仑是怎么知道昨天没把她姐拉到医院的?大家向他解释情况,冯仑却不理会,还嘶声竭力:
“怎么回事,好好的车,怎么就开到悬崖下去了?你们要跟我们一个交代!”
人们鸦雀无声了。因为没人能回答了这个问题。跟冯家来的人摩拳擦掌大有要动手意思。显然冯仑今天势必不肯善了。说理不成,那就只能以暴制暴了,郑主任屡次给村官小陈使眼色,眼睛却快挤坏了,小陈还是无动于衷,这是什么副手哇,什么“知事”啊!眼看灵堂要泡汤,一个苍老声音响起:
“仑儿,不要闹了,你姐夫也还在这,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声音不大却洪钟有力。冯怔了怔,终于在父亲眼神下老实了。大家觉得到底是有身份的老年人,敞亮又明事理。冯家的人哭了会便回去了。
第三天是正式葬礼。来看葬礼的人很多。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
“真是太惨了,幸好只是他们俩回去,要是带上两个孩子……”
“谁说不是呢,这是我们村第二起事故了,跟二十多年前李家一样哩。”
“那道路就不行,两边都是下坡,又急转弯。”
“有人听说,张平当时开得也不快,却直勾勾开到悬崖下了。”
“是的,是的,栏杆都只是擦了点边,那车速真要撞到栏杆上就能拦下来。”
“这真的怪了,难道这就是命吧。”
“可不是,他们家又是大学老师又是银行行长的,好事都占尽了。”
“所以说,这人啊不能都好事享尽,否则老天也看不下去。”
“哎苦就苦了那两个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娘。”
“什么老天不老天的,照我说,也许不关老天的事。”
……
葬礼上可微和思浩披麻戴孝。这就不能不告诉他们俩了。可微知道真相后哭得死去活来,七岁大的孩子已经能明白“死”到底怎么回事了。思浩却不知道。当人们把思浩领到葬礼上时,思浩看着墙上的照片还欢快地叫着爸妈,人们指着骨灰盒对思浩说,那就是爸妈,先跪下来磕头时,思浩还以为是游戏,学着别人来吊唁磕头的样子也咣咣磕头,直到看到姐姐大哭时,才哭起来。这看得人们更唏嘘不已。
当葬礼结束,人们把张平夫妇抬到村外埋了,思浩才撕心裂肺哭起来,大概迷惑为什么人们把妈妈和爸爸埋到了地里,使劲扒土。人们只好哄他说,乖乖的,一会妈妈就从里面出来了,这时思浩才止住了鼻涕泡,蹦着二郎腿欢快地回家了。他以为爸爸妈妈还真的能回家。人们看到这幕越发心酸了。
“你们要给我一个交代!”冯仑当着大家的面再次怒气道。
就算冯仑不要“交代”,张敏敏也不会放过巨大疑惑——怎么就发生了这样车祸?当房间里传来滴滴滴的心扉监护仪声音时,世界仿佛也跳停了,从黑暗寂静里走来,这问题就冒出头了,像烧开了的壶水。
是轿车故障?弟弟开的车可是奥迪A6,这样的车怎会出现如此事故?还是驾驶失误,是怎样的失误,张敏敏问了相关知情人,都说,当时弟弟是直勾勾开下去的,没任何拐弯,没任何动作,像中了邪,难道弟弟突发了疾病?可即便如此,弟妹也在副驾驶上,车速不快,完全可以转变方向就能避免事故,难道弟妹也同时发病了,两个人怎会同时突发疾病?难道这场车祸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秘密……张敏敏直觉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如果真如此,这场车祸就不再是事故了,而是场谋杀,昨天她向父亲说了这个疑惑,还主张报警,最起码弟弟尸体也该延迟火化!
可张敏敏感到意外的是,那天晚上,父亲瘫坐在椅子上,摇着头,只低沉地说了句,入土为安吧先。张敏敏不明白,父亲怎如此“糊涂”了。可无论她怎么说,父亲意见依然很坚决,先入土为安。张敏敏更感意外的是,男朋友王博宇也给自己递眼色。那意思分明是,不要再跟伯父吵了。
王博宇,怎么可以,不支持自己?何况又不是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