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从警察带走父亲那刻起,张敏敏就感觉到事情有些奇怪。
之前警察也来过他们家很多次,可每次都是问完问题就走。而这次他们却把父亲带走,说是协助调查,可时间都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就算拘留也超时了,父亲却没回来。张敏敏不知第几次打电话到警局问怎么回事,他们只说在配合调查,好了就联系她云云。
第二个二十四小时,警方来家里再次询问了母亲和他们俩,案发时间家里每个人都在哪里干什么,很详细。到底出什么事了,警方却不肯说,张敏敏都打算动用冯仑关系了,可随后第N+1次向警局打电话时,无意中听到电话那端有个女人声音说“DNA显示精液就是张光……”,后面的听不太清了,不知是不是接线员捂住了话筒。再三追问下,警察才告诉她一个晴天霹雳消息:
现场发现了装有张光枫精液避孕套。
张敏敏感觉被当头棒喝。侄女案发现场怎会有父亲精液?!难道……不,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可电话那端回答也很清晰明确:现在DNA技术很成熟,搞错,是不可能搞错的。
当然警方并没有告诉张敏敏,他们还接到了个举报张光枫神秘电话事实。
那个低沉又可怖录音传来:
“现场,精液,张光枫。”
后面是嘟嘟的忙音。简简单单只有七个字。接警中心再回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张敏敏在痛苦、疑惑、彷徨地又度过了两天,父亲终于回来了。
警察说,张光枫没作案时间,已基本排除嫌疑。基本排除嫌疑?精液是不是搞错了,那该是凶手的了,是否抓住凶手了?电话那端的警察停顿了下说,精液并没有搞错。张敏敏一个趔趄,简直一万个为什么,随后警察有些结巴地说,反正已排除张光枫作案可能,而且已有其他重大线索,请再耐心等待……支支吾吾,一副讳莫如深样子。
父亲回到家,状态很糟糕,整天沉默不语,抽着烟像是陷入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张敏敏五次三番都想开口问父亲到底怎么回事,排除了嫌疑,可现场精液又是怎么回事?案件又怎会成这样子。可最后都忍下来了,她虽是医学专业毕业,可那些词语又怎在父亲面前问得出口。张敏敏给王博宇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王博宇当然知道自己妻子意思,便选了个话头问岳父。王博宇没有想到,岳父吸着烟“咕噜咕噜”响,转过头定定看着他,从没有过严肃,最后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
“警察是不会弄错的,我们要相信警察。”
此后再也无话。旁敲侧击,岳父却只字未露。张敏敏也让母亲去问。结果却一样。父亲为何始终三缄其口?
父亲每天还是山上喂鸡,回到家就沉默寡言,烟吸得更响了,天黑了就上床睡觉,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好像并不知道街上已狂风暴雨了。
不知村民从哪得到关于“精液”消息,像炸了锅似的,嗡嗡响。张敏敏上街时,看到大家眼神都变了,一副惊讶、疑惑又可恶复杂眼神。这种流言蜚语最具有传播力量,铺天盖地传遍了十里八村。传着传着就变了样,有人说,在张可微体内发现张光枫精液,道貌岸然张光枫竟对自己亲孙女下手,禽兽不如!甚至还有人说,张可微从小就被张光枫骚扰,说得有鼻子有眼,更有甚者说,张敏敏从小也被……要不然貌若天仙又是博士毕业、著名大学老师的张敏敏怎会找啥都没有的穷研究生!
张敏敏感觉背后也挨了一闷棍。想解释却解释不得。这种污言再怎么清洗也都是脏。
其实,张光枫外面平静,却没人会知道他内心是多么狂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他又怎会不知,要不然这些年村支书岂不白干了。只是,他现在顾不上那些流言蜚语,因为有更要事情。却什么也没做,只坐在太师椅上吸烟。
有些人的名字一遍遍从心底里滤过。
难道是因为当年事情吗,若是,又会是谁干的?!如果不是,事情怎那么巧,同样是车祸,同样是强暴……张光枫每想到此,心里就发紧一分。其实,在儿子出事时,张光枫就感到事情不对劲,所以才留下儿子小轿车,可明察暗访很多次,都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多么熟悉场面,时隔那么多年,重现,难道仅仅是巧合?他想了又想,越发肯定自己怀疑。
赵家吗?赵家就剩下一个老太婆了,不太可能的。警方不也说,赵家二姑娘远在济南,还受伤躺在床上,不可能。
糟蹋孙女可微,现场还要放上他精液。这是杀人还要诛心!会是郑江吗?
想起郑江,张光枫心里却没底了。这些年郑江看似勤勤恳恳做着村里二把手,但他知道郑江无时无刻无不想取而代之。怎会那么巧,到村支书换届时出了可微事情,出了那样恶毒谣言,虽然每年他基本都能高票连任,可这两年得票率明显下降,郑江得票却直线上升,现在出了孙女事,村支书选举结果就不太好说了。郑江的确有太多理由会那么做,但每个理由想想,又不足以让郑江做出那些丧心病狂事情……
耳边博宇呼吸声已渐渐平稳。张敏敏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想起傍晚事情。
傍晚时,她站在窗台上无意中看到从山上回来的父亲,在家南边空旷田野边上跟许家阿婆说话。这本没什么,可这么多天一直沉默不语父亲,却跟许阿婆说了足足将近半小时的话。从楼上隐约看来,这些天一直都冷若冰霜父亲,似乎还带着笑意跟许阿婆聊天。这时他们俩能聊什么?张敏敏想起自己小时候,村里就有人传言,父亲跟许阿婆有些不清不楚关系。后来很多时候,张敏敏见过父亲跟许阿婆说话,也只是跟许阿婆说话。这件事她从来没跟母亲说过。这算是她藏在心里的一个小秘密。可这时,父亲怎会跟许阿婆有纠缠,弟弟和侄女事还没过去。张敏敏心里疑惑,像个豆芽,慢慢生长开来。这原本在村里不问世事父亲真如她见的吗?张敏敏感觉,父亲好像既熟悉又陌生。
其实,张敏敏留意父亲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张敏敏睡不着还因为在心里嘀咕,难道前两天晚上是自己听错了?现在好像又到那个点了。忽然困意都没了,支棱起耳朵,张敏敏除了听到窗外丝丝风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听错了。不知不觉迷迷糊糊正要进入梦乡,忽然门再次沉闷地发出吱呀声,像风轻轻推开的样子,响了。
“这次绝对不是幻听!”
床头边,王博宇还在有规律呼吸。张敏敏蹑手蹑脚穿好衣服,就看到一条黑影,从他们家闪出来。张敏敏简直不敢呼吸地跟上那条黑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告诉博宇,两个人一块来。越来越近,张敏敏放下了半口气,从身影看,那就是父亲;只放松了半口气。无数个疑惑涌向心头,这么晚了,父亲干什么去,干什么事情要这般鬼鬼祟祟?难道去许阿婆家?只见父亲路过许阿婆家,没停留,没迟疑,甚至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开了!
一直走到郑江家!
村里房子大都是木质结构。有的人家是二层小木楼,有的是一层。有的人家喜欢在楼外筑起篱笆,有的干脆就没院墙,石头院墙真是少之又少。郑江家就是没有院墙的两层小木楼。张敏敏看到父亲站到楼角隐秘地方,一动不动,周围似乎静得只有呼噜声。
父亲到郑主任家听墙根?父亲形象好像在她心里有了微妙变化。父亲为何来郑江家听墙根?张敏敏心里又像是爬进一千只虫子。不知多久,父亲直起有些佝偻的腰,却不是回家,而是朝村委会走去。
那四周空旷的没有院墙的一层木屋的村委,竟亮着灯。张敏敏随即就释怀了,好像听父亲说过,支书助理陈之牧是外地的,不是一直住在村委的嘛。只是这么晚,小陈怎还没睡?渐行渐近,张敏敏听到,木屋里似乎飘出说话声。两个人说话声。两个男人说话声。
睡梦中的王博宇下意识去搂张敏敏,却好像感觉空了,就像那噩梦中在悬崖上什么也抓不住的空,倏地醒来,发觉张敏敏的确不在被窝里了,被窝里还残留着余温和好闻的熟悉的体香。第二天张敏敏哈欠连连。
“嗯。”王博宇漫不经心地说,“昨晚睡着好像没摸到你,下楼了?”
张敏敏犹豫要不要把昨晚事情告诉王博宇。
“那个,我去下面厕所了。”
张敏敏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博宇了。毕竟女儿跟踪父亲,好说不好听。
“下次多穿点,这么冷的天,感冒可不好了。”
张敏敏笑着点头,感觉自己再说下去就脸红露馅了,幸好博宇没再问下去。有一瞬间,张敏敏竟然有种感觉,博宇似乎知道她说谎,他只是没说破,可看他漫不经心样子又不像,松了口气,转过身去,感觉像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
“我没想到,你为了个支书,竟做出那种事!”风里飘来的是陈之牧声音。
“你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我……你是说……你有证据吗?少血口喷人!”屋里另个声音竟是郑江。
张敏敏心里一紧,陈之牧说那种事是哪个,为了支书,难道是可微事,还是弟弟事,或指村里流言蜚语?
“不是你还能是谁?毕竟张支书倒了,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你以为你谁呀你要怀疑大可以叫警察!不要以为搞起旅游,上面器重你就可以站在我头上拉屎!别忘了你只是个户籍外地的支书助理……这样说,我看,呵,那脏水说不定还是你泼的呢,甚至之前事情……”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又不想当支书,就算想,也光明正大,不像某人整天总在背后搞些见不得人东西!”
“你骂谁呢?你再骂句我听听?!有事说事!你说某人是指谁?反了你了小崽子!信不信明天叫你在医院过夜?!别忘了按年龄你也得乖乖喊我声叔!”
……
他们俩争吵应该是为村里流言蜚语事情。眼看着他们俩在屋里就要打起来,身材纤弱的陈之牧绝对不是中年男人郑江对手。张敏敏心想,陈之牧到底年轻,刚才被郑江话一激就爆粗口,被郑江抓住把柄,不管郑江是不是倚老卖老,理亏的却是陈之牧。张敏敏走神之际,不知郑江不打算跟陈之牧计较还是说了什么,两个人声音小多了,只能隐约听到郑江大概说,张光枫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这样维护张光枫,还说张支书老了,思想老化,要是他们俩联手,肯定能将村子带上新高度,他就可以做支书,陈之牧去别处也能高升,何乐而不为等等。
“呵!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乱七八糟事情……没关系,我也快走了,而且从开始我也没打算在村子里长待,碍不着谁,不用拿我当眼中钉。你要没事就回去吧,不早了。叔?”陈之牧还有些愤愤地说。
郑江走了。陈之牧却没马上休息,原本愤怒表情忽地冷静下来。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沓报纸,从中翻出那再熟悉不过的那张,点了颗烟,陷入沉思。其实,他刚才是故意激怒郑江的。
只是,陈之牧没想到郑江老奸巨猾,到了也滴水不漏。不过从郑江话里话外推测,那件事好像真不是他干的,若不是他,又会是谁?百思不得其解,陈之牧摩挲着报纸,心里忽然泛起了一可怕推论……然后感觉背后开始冒冷汗!
“邮递员最快还要两天才来,那明天先去离这最近凤岭村委……”陈之牧扔掉燃烧到手指烟头,最后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