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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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用氯丙嗪，开始用量60mg，以后每隔两天依次增加药量50mg，最多不要超过800mg，注意过敏反应，若出现黄疸型肝炎停止用药……”

张敏敏听到卧室外王博宇小声打电话，知道他又在给学生指导科研项目。其实她本来想跟他说，不用小声，睡不着已在书房了，又担心影响他打电话，便也没吱声。早在王博宇接到电话前，张敏敏就醒了——根本没睡着，准确说。

想念和悲伤早已浸满全天。张敏敏看着客厅内微弱的光，感到独特暖意。没想到，年龄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帅得绝对够得上渣男级别的王博宇，婚后依然是那样暖心。结婚那么久，博宇待她依如初恋。每天上班和下班都不忘跟她拥抱。暖心到冬天里，每次见她从外面回来，必定将她双手放进他温暖胸膛，让体寒的她回家第一时间暖和过来。暖心到记住他们俩结婚纪念日，记住他们俩相恋日子，记住她生日，甚至记住弟弟祭日。

就连今天也如此。

王博宇下班回来，格外跳脱。吃饭时，总是说些院里开心事情。其实张敏敏何尝不知道他已身为副院长，每天精神病院的事够他操心的了，尤其最近他老师退休后，他边指导学生做研究边忙着竞选院长，实在忙得很。今天博宇故作轻松，其实都是因为：

今天是弟弟五周年生祭。

张敏敏何尝看不出博宇心思，也一直假装高兴——她又怎么忍心让博宇再为她难过。可躺到床上，儿时俩人打闹场景一遍遍撕扯着自己的心。

“不要看太晚了。”

张敏敏从电脑上抬头，看到不知何时挂了电话的博宇拿了睡衣，已来到她身边。博宇给她披上睡衣，眼神里满是深情又无奈样子，仿佛无法为她分担痛楚的愧疚。张敏敏重重点了点，让博宇先睡，轻轻关上了书房上的门。两个人睡觉前都有看书习惯，因此把卧室分出来一部分做了书房。

系统和硬件早过时了。张敏敏却舍不得处理掉。因为是弟弟电脑。里面存着弟弟四口人还有全家不少照片，以及弥漫着弟弟气息。张敏敏漫无目地看看，随即泛起浮想。

博宇是她这辈子最正确选择。张敏敏想，如果博宇当初没有坚持，他们俩就根本不可能走不到今天了，那么她真会错过幸福，永远都难以得到的幸福。当初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现在纷纷说她眼光独特。博宇在全国最大精神病院当副院长，在柳叶刀上已发表多篇文章，学术有成，工作上又有他老师推荐，如果没有意外——比如彗星撞地球意外，竞选只是个过场，他马上就是院长了。

张敏敏当初是大学里的讲师，现在已是副教授了，再上升就是教授，也就是这两年事了。他们俩故事也成为校园里经久不衰爱情典型。当然他们俩也有吵架时候，每次都是博宇第二天跑来认错。张敏敏每次假装不原谅他，然后在床上“无情”地折磨他。其实每次都像小女人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口中骂他傻瓜，心里早就原谅他了。

他们俩日子不能说不幸福。

如果说他们俩婚姻有遗憾，唯一遗憾是，还没孩子。

刚结婚前两年，他们都想先稳稳，毕竟她年龄也不是太大，怀孕不是难事，可真等两人工作稳定了，想要孩子了，却一直都要不上。两个人都去医院检查了，没毛病。都是医学生出身的他们俩，担心他们俩是不是属于医学上有“生殖隔离”夫妇，夫妻俩谁都没毛病，怎么都怀孕不上，各自结婚后都能生孩子，虽然这种现象暂时还没被医学证实，却的的确确有这种罕见现象。如果真那样，他们俩商量，以后可以抱个孩子养，学医的更明白，血缘并不是最重要的，包养对象也有了，就是侄子思浩。思浩爸妈都不在了，他们俩有责任照顾他。他们俩商量，到时把两边老人都接来，现在房子住不下，回头就把楼上房子买下……

原本想关掉电脑去睡觉的张敏敏，眼睛突然睁大了。

张敏敏无意中点开了桌面上写着“工作”文件夹里的“银行操作系统流程以及注意事项”文档时，在那冗长文字和截图中间，赫然发现了异样。

“死亡原因，后颅脑被硬物击碎，颅脑受损以及大量出血……外阴周围有少量血迹，***破裂，阴道内残留精液……死亡时间……十八点到二十点之间……”

“硬物击碎”和“十八点到二十点之间”被加黑加粗。后面还有一行文字：不管是谁，我一定要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那段文字里出现了熟悉名字：赵静柔！

这是第一次出现，随后几十页的文字中间，每隔几页就有关于赵静柔事情。比如第二次出现时，文字上说：“我没想到时间转眼已过去一年了，都不像真的，不敢相信你永远地离开了我，可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那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每天每时每刻我都在想你……”第三次出现是，回忆他跟赵静柔曾经在小学作为同学时打闹细节。这些文字一直延续到，他结婚时候，那段文字里说：“明天我就要结婚了，我要在这里说声，妻子很漂亮，她的眼角很像你，可她再像也不是你，是高兴的也是难过，没人可以知道，放心，她永远也无法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听醒木一声收，故事里的你已无等候，说书人合扇说从头，谁低眼，湿了衣袖，一本往事录，合上谁的归宿，谁盛开的烟花在空中匆匆谢幕，遗忘，记录，一本见黄的书，停留，掩埋，擦肩而过的幸福……”

这文件与其说是工作经验总结，不如说弟弟是写给赵静柔的日记。张敏敏想起来，弟弟的确写日记习惯，就是在初中开始的，后来那些日记再也找不到了。原来弟弟有电脑后都写在这里了。也怪不得出事后，张敏敏几乎看了每个文件，隐藏文件都没放过，却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因为没人会想到，他会把心里秘密写在近乎百页的工作文档里，而且就放在很显眼位置。这大概是最好的加密了！今天张敏敏要不是随手点开文档，无意下拉鼠标，这秘密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

弟弟是真心喜欢赵静柔的。即便结婚，仍念念不忘。而且弟弟也在找当年杀死赵静柔的凶手！由此可见，当年事情肯定不是弟弟做的。父亲说得没错。张敏敏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并不懂弟弟，那看起来帅气又阳光的身影里，却潜藏了如此多悲痛和心事。

鼠标定格在最后。那是文档里最后出现关于赵静柔消息。无比熟悉。

因为就是那张蓝天白云照片！照片下面却一行字：是他吗，如果不是他，怎会那么巧，看了这几天天气预报，也只有那两天天气晴朗！再下面是：我看到他了！为什么会是他！我想不通！他又有什么目的？当然现在也不能确定是他！也许是巧合。真希望是那样！

弟弟说的那个“他”是谁，张敏敏想起弟弟车祸临近昏迷时口中喊的也是“他”，可见弟弟是有所发现了，是谁？陈之牧？是不是弟弟发现了陈之牧，又被陈之牧发现，才让陈之牧不得不对弟弟下手？是的，应该是的。张敏敏想起郑主任的话，尤其最后那句。

那天她跟父亲聊完后，清晰知道了当年那些事，不过本着“兼听则明”意思，去找了郑主任。去的是博宇，也只有王博宇更合适去。那时博宇回来跟她说，关于赵静柔强、奸致死案，关于刘家全家中毒，还有李二宝车祸事情甚至关于陈之牧事情，郑江说得都跟父亲差不多，当然有些事还是有偏差。

郑江说，当初他父亲的确有买卖煤炭路子，但他父亲并没有干那营生。那天冬天冷得特别早，也冷得出奇，于是有村民就托他父亲买些煤炭，毕竟很多户村民出去打工，手头也有闲钱了，他父亲看越来越多村民找他买炭，最后合伙购了一车煤炭，之后他父亲并没有做煤炭买卖。王博宇试探地问起郑康当年贪污事情。说法很委婉。可笑面虎郑江还是满脸黑线，沉默了许久，说，做错事情就要付出代价，当年父亲的确做过对不起乡亲们事情，那时不光他，都是那个风气，后来他在村委，一直为村里事情忙活，一直干到村主任，也算是替父亲赎罪……还说他父亲当年的确不是个好村官，却也绝不会闹出人命，说到底是为了那点利益，犯得上吗，而且要说村里不正常事情，还多了去了，比如赵静柔案出来后，黄家还不声不响地从村里搬走了，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多心了很多事就都不正常了。

多心了很多事就都不正常了。王博宇尴尬地笑了笑，自然听出了郑江话里的话。跟他道别，转身离去，这时郑江又道：

“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子。”

什么意思？郑江却又泛起公畜无害的微笑：“我是说有人说我父亲卖炭事情。”

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那样？张敏敏现在想起来，当时郑江说的真只是他父亲卖炭事情？又想起，原本真相已大白，那天晚上却无意中看到父亲从村委出来。平时没事村委都是锁门的，没人会去那空荡荡屋子，除了陈之牧住在那里那段时间。陈之牧被抓，此后两天晚上，张敏敏却留意到村委屋子里传出幽若的光……

张敏敏本想将重大发现和疑问说给博宇，卧室里却传来均匀呼吸声。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