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乱草边的座位
我们同父母之间的关系开始经历一段阴郁的转变,随着他们经济上的日渐无能,我们对他们的尊敬也越来越少。一旦我们开始反抗他们对现存生活方式的坚持,他们就会对还没准备好彻底反抗的人发泄被侵犯的愤怒。但是如今我们又迎来了一批号称比父母当年成熟得多的一代年轻人,在任何冲突出现以前就扬言与那种旧原则划清界限,坚忍又可怕地通过他们这种极权式的、不可动摇的权力汲取力量。也许人们总是能因为看到父辈体力下降而感到他们无能、无害,同时自己又要面对新一代的威胁。在一个对抗性的社会中,代际间处于竞争关系,这种竞争背后则是赤裸裸的权力之战。但是今天这个社会已经退步到了什么程度呢?不仅有“恋母情结”,而是要弑父才能令人满意。纳粹的象征性暴行之一就是杀害老人。这种思潮培养了一种对于父母们迟来而清楚的理解,即害怕我们可能没办法用他们关心我们的方式去关心他们。通过欺负父母,我们就能忘记父母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尤其是他们所谓的万变不离其宗——我们曾经最讨厌的关于合理化的说法——不过是试着给自己的私利寻找一个普遍的理由,这种伎俩揭露的真相是,他们想要迫切解决一项冲突:子女的存在和行动证明了并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中,这种冲突是不可能靠矢口否认就会解决的。不过老一代那些过时的、自相矛盾的、自我怀疑的观点比起来还是更开放一些,他们仍然诉诸对话与交流,这一点跟华而不实又愚蠢的晚辈大不相同。老一辈认为神经病和怪癖也是人类性格的固有部分,相比之下,年轻人的那种病态的健康则是典型的幼稚症。谁惊恐地意识到反抗家长就是反抗世界,谁就成了秘密反抗一个不断败坏了的世界的代言人。摆脱资产阶级家庭的非政治性尝试往往只会导致更深地卷入其中,而且有时候看起来似乎家庭作为承载社会命运的胚细胞,同时在坚定地滋养另一个胚细胞以提供养料。脱离了家庭,体制才能持续地对个体产生作用,这个过程不仅仅是资产阶级最有效的策略,也是抵抗资产阶级的最有效手段,因为它不仅仅压抑个体,也使他们变强,可能最后还是生产个体的道具。家庭的终结弱化了对体制的对抗。越来越霸道的集体主义秩序对消灭了阶级的社会来说是个笑柄,因为它和资产阶级的秩序一起,消灭了曾经给它母爱般营养的乌托邦。
(1) 来自一首著名德文歌曲中的歌词:“世上最可爱的地方/是我父母坟头乱草边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