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郭小雀正在东张西望,突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循声望去,看到的首先是一个蓝袍的身影。
这个蓝袍人身材高大,只是面上仿佛戴着一个面具,无论郭小雀如何仔细端详,都看得不甚真切。郭小雀能够确认的是,这人非常非常危险。
因为他只要看着这人,便从内心感到恐惧。
他隐约想起,自己前不久似乎遇到过这个蓝袍人,但当时的具体情况,他却记不清了。这让郭小雀更为恐惧: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快就遇到蓝袍人的细节忘掉了?
但说话的不是这个蓝袍人,而是在他身侧的一个白衣人。
这人年纪较长,应该超过了四十岁,声音稍显尖锐,长眉入鬓,微微抬着下巴,一手抚须,看人时仿佛是从眼角往下扫人。
这种鼻孔朝天的人物,郭小雀没少见过,汴京城里有的是富贵人家,自然也有的是这种人物。但象此人这样,将一个“傲”字写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的,绝无仅有。
与他对应,站在蓝袍人另一侧的则是一个黑衣人,这人身材极其高大,甚至可以说是巨人。容小落的目光一看到这人脸上,便惊得“啊”了一声。
因为这人看起来高大,实际上既鸡胸且驼背,不仅如此,整张脸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看上去象是面上长出许多个小蘑菇。两只眼睛如死鱼一般翻着,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周围的景致,鼻子所在的地方,唯余两个斜斜的鼻孔。他的嘴唇外翻,牙齿根部曝露出来,看起来仿佛就是一头野兽。
容小落的惊呼之声传来,那黑衣人将面部对准她,低低咆哮了一声:“多么鲜美的生命……我想要看到她破碎、扭曲,死亡,还有毁灭!”
他的声音不象是从口中说出来的,而是来自于腹中,带着极强的共鸣,听得人心头发糁。
“你们是……”郭小雀与容小落身边,张泽脸色也变了,他微微停下脚步,盯着这三人,特别是蓝袍人问道。
“呵呵,他们是我们的大主顾。”在这三人旁边,城狐的首领胡煦走了过来,向张泽使了一个眼色。
张泽抿着嘴,又看了看那蓝袍人,然后将胡煦拉到一边:“老大,这三位……”
“别多问,别多管。”胡煦告诫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俩人是怎么回事了么?”那个白衣文士模样的人用尖锐的声音又说道。
“这是在下来时抓到的,因为怕他们闯入无忧洞,所以我令人将他们带来了。”张泽看了看胡煦:“反正老大说,这里要人,一个人一贯钱,多少不拘。”
“那就把他们塞进去!”白衣文士指了指其中一个比较空的笼子。
城狐的人将郭小雀往那笼子处推,郭小雀抱着容小落,身不由己,当他被关到笼子之中后,看到身边有两个已经在这儿的人。这两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看起来受了不小惊吓,连呼救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别怕。”容小落在郭小雀耳畔低声说道。
“我不怕!”郭小雀回应。
“展……展飞会……会来救我们的……”容小落又道。
郭小雀听到展飞这个名字就不喜欢,但旋即意识到不对,他忙将容小落放在自己的腿上。
容小落刚才恢复了一点精神,可是现在却又开始陷入无力的状态之中,她的额头火烧一般,烫得非常吓人,一双眼睛深陷着,连睁都睁不开。
“小落,小落!”郭小雀心中大惊,容小落这模样,分明又是犯病了,而且,她的症状比之开始还要严重!
“你想救她吗?”他正在叫着,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郭小雀抬起头,看到那个蓝袍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笼子之旁。
蓝袍人面上似乎戴着一个面具,郭小雀只能看到他面上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想救她,你能救她么,求……求你,我求你,我愿意为救她给你做任何事情!”郭小雀道。
“孩子,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对此间世界的嗔怒,非常浓的嗔怒,你为何会如此?”蓝袍人问道。
郭小雀一心只想求对方救容小落,原本是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的,但不知为何,那人的目光与他眼神相对,他就有些迷糊,口里不知不觉便说了出来:“我恨汴京城,我恨这里的人都是不仁不义之辈,我恨他们误会儿,我恨他们嘲笑我欺辱我背后骂我!我恨展飞讨得他们喜欢我却人人生厌,我恨我自己,我照顾不好小落,让她跟着我受苦……我恨此间世界!”
这是他藏在心底已经许多年的想法。
若不是为了生计,他根本不愿意呆在汴京城这座伤心之地,他更愿意带着容小落去天涯海角,去能够忘掉汴京城中所有苦难之所。
蓝袍人目光又闪了闪:“如果你的嗔怨,能够变成力量,你愿意用这力量去摧毁你所恨的汴京城吗?”
郭小雀呆了一呆,他恨汴京城,但他只想着远离,却还没有毁灭掉这座城市的想法。
“我若有了力量,我只想救小落!”在稍停了一会儿之后,郭小雀答道。
“那救了你的小落之后呢,你,是不是愿意与我一起,向这伤害了你的世界复杂,将你的嗔怨转化为无尽的力量,摧毁这不公的世道,在这一片罪恶的废墟之上,重建起一个属于所有人的地上天庭?”蓝袍人又问。
此时大宋天子笃信道教,故此天庭之说盛行,即便是郭小雀这般的市井少年,也对此有些神往。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道:“我要救小落……”
蓝袍人对他的回答似乎早有意料,并没有什么失望。蓝袍人身边,那个白衣文士微微撇嘴:“这样的小子,一心只想着他的小媳妇儿,能有什么用处?”
“他身体之中,有着你看不到的力量……这毕竟是二十一年前那场实验的漏网之鱼啊。”蓝袍人轻轻笑了一声。
白衣文士微微抬起下巴。
此时郭小雀身体微微一抖,他瞪大眼睛,戒备地盯着那蓝袍人:“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说了什么!”
“我对你做的对你说的,你不都记得很清楚么?”蓝袍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我……我怎么可能回答你那些鬼话?”郭小雀心中惊骇与羞怒交加,恨恨地盯着他。
“这都是你心底之念,我只是让你将之说出来罢了。”蓝袍人轻轻摆了摆手:“你既然这么想要救你的小女伴,那就拿着这个。”
他伸出手来。
在他的手掌之中,有两颗不规则的石头。
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这两颗石头上似乎反射出了星光。
“这……这到处都能捡到的石头,怎么能救小落,你休要戏弄我了!”
“你还有一次机会,要,还是不要?”蓝袍人又道。
郭小雀没有再说什么,他伸手抓过这两枚石头。
万一能有用呢?
说来也奇怪,当这两枚石头落入郭小雀手中之后,郭小雀立刻感觉到,容小落正在发抖的身体不抖了,那怪病导致的痛苦似乎也因此消失。
“你身上贴身放一枚,再往你的小落身上贴身放一枚,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运气了。”蓝袍人道。
郭小雀依言而为,当一枚石头被他贴身藏在容小落身上之后,容小落额头的温度也似乎没那么烫了。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郭小雀:“少爷……我、我感觉好多了。”
郭小雀惊喜交加,一把将她抱住,同时也将自己掌中剩余的一枚石头紧紧攥住。
他看到蓝袍人带着那白衣文士和黑衣巨汉从笼子这边离开,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石头?”
蓝袍人侧过头,似乎看了他一眼,又象只是摆了一下头。然后,他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据说天空之中有颗星星,只须对着星星许愿,愿望便能达成……这石头便是那颗星星化作流星之后坠落于地的碎片,我们称之为星石。”
他说完之后,便走向那祭坛一般的高台。
“星石?”郭小雀紧握着那块石头,喃喃自语了一声。
地下大厅之中,足有好几十位城狐的成员正在忙碌,张泽在和城狐老大胡煦小声商量着什么。郭小雀看着他们在做如此诡异的事情,目光闪了闪。
他心中不由想到蓝袍人刚才对他的话语,如果他对汴京和某些人的怨嗔化作了力量,那他会用这力量去做什么。
城狐成员忙了许久,十余人吭噗吭噗地抬着一个大鼎走了过来,只不过在将鼎抬上高台时出了点问题,绑着鼎的绳子断了,鼎砸下来险些伤了人。他们正要重新将鼎绑好,那个黑衣丑汉似乎不耐烦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过去,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地面隆隆作响。
他到了城狐成员当中,左右胳膊各自一扒,城狐城员顿时倒了一片。然后他来到大鼎前,双手各执一鼎足,只是一声低吼,生生将要十余个壮汉才能抬动的大鼎举了起来。
那些城狐成员原本还要抱怨的,可看到他这可怕的力气,顿时呆了。
好半晌之后,黑衣丑汉都将鼎举上了高台,他们当中才有人喃喃道:“这……这厮好大的气力,这还算是人么?”
“我要有这气力,我就是去五丈河码头扛大包,一天也能扛出一贯钱来!”
“当真是力可举鼎,我还以为评话里说霸王举鼎纯是文人吹嘘呢!”
“啧啧,这等力气,若是与人争斗,谁能当得住他一下!”
“难怪老大对他们这般客气!”
这些城狐成员小声议论,一直在旁看着这一幕的张泽心里更是不安了。
他低声道:“大哥,那个蓝袍客,就是你说的拍花党好手?”
“嘘,什么拍花党,他才不要从事此贱业。”胡煦道。
“可是大哥,他在我们这无忧洞里,还弄了这个……我心里总觉得古怪,我怕会出事!”
张泽被称为算狐,自然是因为其狡猾多智。他很清楚,他们平日里做些小偷小摸,甚至拐卖人口的勾当,只要没有确凿的罪状,开封府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若是越了线,做的事情太大,那么不仅是开封府,皇城司、禁军等朝廷机构都会介入进来,那个时候,哪怕城狐在这地下世界中经营得再细,无忧洞再隐秘,也架不住公人官差们一寸寸的翻寻。
特别是看到那个大鼎,他就想到社鼠找来的小鼎,大鼎与小鼎外观颇为相似,而鼎如今已经成了祭器。这玩意儿,实在太容易犯朝廷的忌讳。
“怕什么,不须怕!”胡煦哼了一声。
张泽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家大哥,确认没有换人,心底更是怀疑。
胡煦在汴京城中能经营出这么大的一份基业,靠的可不是莽。既然以“狐”给自己的帮派命名,胡煦的手段,其实也一直很谨慎狡猾。
可对着这蓝袍人,似乎……
张泽心念一转之间,猛的想起,蓝袍人精通拍花党的手段,莫非自家大哥中了对方手段,已经迷了心智?
他不动声色,却是更加小心地观察起胡煦的言行,还问了一句:“二哥呢,二哥怎么没有在这里?”
“老二在外边守着,汴京城的暗渠四通八达,里面藏着可不只我们一伙人,谁知道有没有胆大的摸过来。”胡煦说起话来极有条理,并不象是被人迷了心智。
而且他这安排,也证明他仍然保持着谨慎。
就在这时,那蓝袍人忽然转过脸,向着这“无忧洞”的入口处望了一眼。
那个黑衣丑汉更是猛然用脚跺地,仿佛是在检查高台是否结实。
他这一脚跺下去,声音隆隆作响,地下大厅尽是回音。
“有变故?”张泽心念才一动,却看到蓝袍人身边的白衣文士伸出手来向着地下暗河上一抓。
白衣文士掌心之中,一个奇怪的淡蓝色的光纹突然闪动起来,然后,地下暗河里哗的一声响,一道水龙激荡而起,直接冲到了张泽之边,如同绳索一般在张泽身上一绕,将他直接扯到了白衣文士身前。
“你带来了外人!”白衣文士喝道。
张泽这一刻完全吓傻,根本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