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果子巷与开封府就是一街之隔,这里也有不少商家,原本有不少顾客。但现在,这里的商家和顾客,都忘了买卖东西,一个个翘首相望,看着开封府里腾起的滚滚浓烟。
“这开封府整日要咱们小心火烛不要走水,怎么自己倒是先着起来了?”一个平日里没少被喝斥的商贩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未必是着火。”有人猜测道:“是不是在烧什么东西?”
“你傻了,烧什么东西能烧出这么大的烟来,而且你看,火苗都露出头了……该死,巡火捕子的人呢,怎么还不救火,快推水龙出来啊!”又有人道。
汴京城大都是木质建筑,因此对于火灾是极为重视,各家各户也有防火意识。在确认了是发火之后,立刻有不少人就自发地向那边跑了过去。
他们跑向开封府跑去,自然也有人迎面走来。
夏弃恶、申越还有石昊,从人群之中走过,虽然他们并没有表现得异常,但申越全身血迹,一脸狰狞,所以赶来救火或是看热闹的人都纷纷避开他们。
“真是热闹,不愧天下第一热闹的城市。”吴昊睨视着这些跑来跑去的普通人,有如瞧着一群老鼠:“若是将整个汴京都点着,想来会更热闹些。”
“霍炎死了,要不你去找他商量一下如何将整个汴京都点着?”申越腹中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闭嘴。”夏弃恶在两人争执发生之前,先将其喝止住。
他神情依然平静,并没有因为未曾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而有什么失落。
他们正走着之时,申越突然“咦”了一声。
紧接着,吴昊也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他们看到,在果子巷西侧的屋顶之上,一个身影飞快跳跃、奔跑,避开地面所有的障碍,如同狸猫一般飞椽走壁。
“那个小捕快,竟然又没有死?”吴昊说道。
“我去杀他!”申越喉咙里咕噜出这样的话。
“不必多生事端,留着他还有用。”夏弃恶瞄了一眼之后道。
展飞并没有发现混在人群之中的这三人。
虽然申越的体型巨大,展飞若是注意看,肯定可以看到他。但此时此刻,展飞心里念着的只是开封府的安危,顾不得在人群中去搜寻目标。
他从屋顶上飞腾跳越,避开了街道上混乱的人群,这让他原本就极快的速度更显快了。
到了开封府西跨院西门,他才跳下来,只不过一到门口,他脚步一凝。
西门已经被申越击碎。
他铁青着脸,向破碎的门扫了一眼,然后迈步走进了院中。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捕快小林。
苏醒过来的小林,此时坐在地上,将老段抱在自己的怀里。
穿透老段的冰雕已经仍然在那儿,伸出出来的冰刃上,老段的血迹殷然。
展飞瞳孔剧烈收缩,鼻翼也猛然抽了一下。下一瞬间,他就从门口,越过数丈的距离,来到了小林身前。
在小林周围,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正指指点点,展飞单膝跪了下去,伸手想要从小林怀里将老段抱过来,但双手颤抖,根本不敢接触到老段。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师傅最会躲了,他一定能躲过去……”展飞喃喃自语。
但他的手还是触着了老段的脸。
如今这张脸已经冰冷,失去了平时的温暖。
“师傅,师傅你醒醒,你醒醒啊!”展飞小声唤道。
原本呆愣在那里的小林,此时清醒过来,眼泪哗的涌出:“展飞,展飞,老段死了,老段被他们害死了……”
小林这一出声,展飞反而没有出声了。
展飞轻轻抱住了老段,要将他从小林怀里接过来。小林还不肯松手,但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让他不得不松开手。
空出手来的小林嚎啕大哭,先是以手捶地,然后以头顿地。
展飞顾不上他,只是看着老段的脸。
这张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庞,此时极为严肃。展飞发现,自己的这位师傅,当他严肃之时,还可以算得上相貌堂堂。
老段的双眼微微睁着,嘴角边还有血迹。
展飞伸掌过去,先将老段的双眼闭上,然后又替他拭去了嘴角边的血。
周围跑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议论之声嘈嘈杂杂。但展飞觉得,那些声音离自己相当远,自己仿佛处于荒野之中,周围一片孤寂。
“小展,你要学着点,住在这里的可都是些刁民贱货,市井之徒,你要是待他们客气,他们立刻敢登鼻子上脸,你唯有对他们不客气,他们才会把你当个官差公人看!小展,你小子……”
“小展啊,我还是那句话,你待人的时候,心肠不能太热。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心肠太热,没有一个能活得久的!”
“小展……”
老段的话仿佛又在他耳畔响起。
展飞猛然闭上眼,抱着老段,仰天发出“啊”的大叫。
声落之后,他睁开眼,一滴泪水自右眼滴落。
但这一滴泪水之后,展飞的神情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可以说有些狰狞。
“是夏弃恶他们干的?”他盯着还在大哭的小林道。
小林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是个蓝袍人,还有一个黑衣的大个儿,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是穿着白衣的儒生。他们用妖法杀了老段,老段是为了我死的,他们只留一个活口……呜呜!”
果然是夏弃恶他们!
展飞看了看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甚至将他与小林都围在中间。他抱起老段的尸体,向着西南侧走过去,那边看热闹的人还要围着,一个闲汉模样的甚至嬉皮笑脸道:“咦,这不是最会逃命的老段么,这次怎么没有逃掉……”
展飞一脚将这闲汉踹翻,后面跟着的小林觉得犹不解气,在那家伙爬起来之前,一记耳光抽了过去,将他牙齿都抽飞了两颗。
展飞将老段抱入仵作房,放在了原本他自己躺着的那块木板之上。
他替老段整了整胸襟。
然后,他抓住老段的手,将其手中尚紧紧握着的腰刀接了过来。
将腰刀插入自己空空的腰间,展飞又望了老段一眼,然后转身回到门口。
“展飞,现在该怎么办?”小林一边抽泣着一边问道。
展飞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办?”
小林抬脸望着他,但展飞接下来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紧紧了腰间的刀,便出了门。
小林想要追过去,可是展飞走得飞快,他所到之处,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让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开。
“看好老段他们,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出了人群,展飞才回头说道。
他铁青着脸,迈步经过正院,然后走向东跨院。
东跨院比起西跨院还要乱,库房那边火焰冲天,附近几个巡火铺子的兵卒已经赶到,正指挥着民壮一起救火。好在库房所在的院落相对独立,而且特别注意防火,故此虽然烈焰腾腾,但总算是被控制了。
只不过展飞看到这着火的正是孙策所在的库房时,脸色就更为难看。
“有没有人,有没有发现人?”他连声问道。
“发现一具尸体,烧是不成模样了。”一个巡火铺子的兵卒道。
展飞心中一凛,连忙跑过去。
他看到一具焦黑的尸体被放在旁边,此时正忙着救火,也没有人来管这具尸体。
展飞心情沉重地半蹲下去,他仔细查看尸体,发觉尸体是先被拧断了脖骨之后,才被火烧的。
也就是说,在火灾发生之前,这人就已经死了。
从体型来看,这尸体有几分与孙策类似,但因为火烧得太过严重,所以展飞无法断定究竟是不是孙策。
“他们袭击了监牢,为何还要来袭击这边,专门来纵火?”展飞心中暗想:“不,对方是夏弃恶,他莫非知道捕星司的孙策就在这里,所以特地来杀人的?”
“这不是我。”就在展飞心中百念从生之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他抬过头,看到一人用布遮着面孔,仿佛是为了避开火场滚滚浓烟一般,来到他的身边。
“孙……”展飞心微微一松。
“侥幸未死。”孙策望了那尸体一眼,目光里并无死里逃生的庆幸,更多的是愤怒。
十年未曾出现,这夏弃恶一朝再次出现在汴京城里,其手段更为凶残了。
“他们是冲你来的?”展飞问道。
“应当不是,若他们真知道我在这里,那入汴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杀我了……二十一年前那场瘟疫,捕星司虽然人手折损殆尽,可也杀了不夏弃恶的同伙,他心中对我的恨意,不会比我对他的恨意少。”孙策道。
展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师傅……老段被他们杀了。”
孙策愣了一下:“怎么会如此,老段比我还要先走,我提醒了他要赶紧离开开封府的!”
展飞也愣住了:“你提醒了他?”
孙策将自己如何从老段的话里查知对方可能袭击开封府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又是懊恼地顿足:“当真是饮酒误事,他们制造第一第二起屠戮之时,若我能知晓,早就应该猜到他们是何用意……这全怨我!”
展飞默然无语。
“事已至此,现在无非是血仇又多了一笔。”过了会儿之后,孙策又道:“小展,你找到那白衣人了么?”
展飞此时心中茫然,老段的死对他来说冲击太大,虽然他立誓要替老段复仇,可急切之间,根本不知从何动手。
孙策这话提醒了他,他霍然站起:“那个白衣人……在白眉神庙也出来了,她是个女子,不过,郭小雀伤了她!”
“那赶紧去寻她,我担心对方会乘机再刺杀她,若是她也死了……”
孙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后果,展飞可以想见。因此他顾不得心中的悲恸,转身又奔离了火场。
“等我,等我啊!”孙策见他跑得飞快,自己根本追不上去,在后边叫道。
他曾经是异能者,因此身体的素质也是远胜普通人的,但是二十一年前异能被废,这十年又沉迷于酒,身体受损极厉害,现在只是比普通人跑得略快一些罢了,自然追不上展飞。
听得他在身后叫,展飞心念一动,白珰珰自然会是与夏弃恶一伙对抗的主力,但这个孙策,也不可缺少。
因此他停下等了等孙策。
二人一路向西,回到西跨院时并没有看到任恕,不过出了西跨院,来到果子巷,恰好与任恕带回的捕快军卒们相遇。
任恕的脸色极是难看,他见到展飞,连声问道:“怎么样,府衙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展飞只觉得鼻子发酸,眼中泪水似乎就要滚出来。
展飞将泪水强行忍住,沉声道:“恶贼袭击了府衙,老段等……力战阵亡,关在牢中的一百余名犯人尽数逃脱,东跨院库房被焚……”
任恕听一句,眼睛就瞪大一分,听到老段死了的时候,几乎无法在马上继续坐着。他吃力地爬下马:“老段死了?”
展飞低下头。
任恕揪着他的衣裳,第二次问道:“老段真死了?”
展飞没有作声。
任恕猛然顿足,发出一声怒吼:“他怎么死了,他这厮每次最会逃的,向来连头发都不掉一根,怎么会死!”
他声音沙哑,双眼中泪光盈动,情绪一时难以自控。
不过他身为负责之人,知道现在并非伤心之时,因此用力拍了一下展飞的肩膀:“你莫伤心,用你的本领,为老段报仇!”
“是……那个白衣人呢?”展飞回过神,向他问道。
“在后边,小小姑娘照看着。”
展飞脸色一变:“只有她们两人?”
“还有几个轿夫……该死,你去接应!”任恕顿时醒悟过来,白珰珰之实力他亲眼见证,此人会是对付凶匪的重要助力,千万不能再出现意外!
展飞二话不说,飞身而起。在他身边,孙策一把抢过任恕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他拨转马头,跟着展飞跑去,任恕在后边愣了一下,眼现茫然之色:这个平日里只知饮酒足不出户的库房书吏,怎么与展飞混在了一起,而且身手看起来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