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对不起,我不陪你玩了
在江心洲惹人注目的三间大瓦房里,穆广用芦根煎水送到母亲秦采芬床前,妹妹接过来喂母亲喝药。
母亲身上背着两种疾病:一个是青光眼,一遇急事,眼压升高,疼得在床上打滚。另一个是妇科疑难杂症,腹腔有一个血块,有时大,有时小,有时在上,有时在下,虽然不很疼痛,但它是母亲、也是全家一块心病。
穆慧端着脸盆给医生洗手,医生扭头对秦采芬说:“首先呢,要探明它是良性还是恶性,再考虑怎么拿掉。”
穆广急忙说:“医生,据你看,应该不会是恶性的吧?”
医生:“多长时间了?”
秦采芬:“生过穆超,月子一过好像就有了。”
穆慧补充道:“我家穆超都十九了。”
医生:“带在身上十九年。看来是良性的。”
秦采芬:“只要是良性的,不死人,就不管它了,一直把它带到棺材里算了。”
医生:“那可不一定,良性也可以转化成恶性。这就跟人是一个道理,好人可以变坏人。”
此时,秦采芬靠在床上,从穆慧手上接过碗,三口两口把药灌下去,擦擦嘴,打了个饱嗝,说:“如果推迟个十年变恶性,等你给了人家,穆广跟穆超成了家,那时候,我眼睛就可以闭上了,任它转恶性。转过恶性,我就手到底下见你爸爸了。”
这些话,让一家之主的穆广想一想都非常痛苦。穆广说:“老娘你能不能别讲这样丧气的话,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带你到芜湖弋矶山医院,找个好医生,不管良性恶性,一刀割掉它!”
窗外传来呼叫声:“上堤啰!男劳力全部上江堤!”
秦采芬:“穆广你赶快上江堤去。水火无情,你在江堤上,一定要多长一只眼睛,照看你舅舅。”
穆慧递给母亲一方毛巾,说:“你拿人家当亲的,人家女儿到底还是甩了我哥哥。”
穆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低头收拾泥筐子。
母亲:“就秦晴那个大小姐的坯子,哪家供得起?”
穆慧:“人家爱她长得好看呢。”
秦采芬拿眼瞟着穆广,故事拉长声调说:“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就她那个脾气,送给我做媳妇,我还得掂量掂量呢。”她把毛巾还给穆慧,说,“穆慧,以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凭我们家穆广,一表人材,有大腿还愁没裤子穿吗?”
穆广一手提着两只泥筐,一手拿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老娘批评得对!穆慧,你终究就是人家的人,少评头论足,少得罪人,别闹得以后回娘家,被人唤狗咬你。”
穆慧生气道:“妈妈你瞧他,哪像个哥哥,老是想着把我往外赶。我在你们穆家,还不是想给穆超多挣点积蓄吗?”
穆广撇了撇嘴:“拉倒吧!”
“爸爸要是还在……”穆慧的眼眶涌出泪来,忙背过脸去。
秦采芬吼道:“穆广,你给我滚蛋!”
这是1983年6月,长江汛情紧急。已经过去三次洪峰,江心洲行政村,在党支部书记秦耕久的带领下,确保了江心洲安危无恙。濒江大堤上,可以看到他们一层层垒起的蛇皮袋子装的土包。
江心洲面积大约有十平方公里,住着三百六十多户,一千五百号人,是一个独立的行政村。
江心洲的南边和东边濒临长江,洪流的压力主要在南边。
江心洲的西边是石板洲,两洲之间有一条河,当地称为小江,或者夹江。这条夹江沿西线折向北边,沿北线往东,通过一个闸口,汇入长江。北边,过了夹江就跨上著名的无为大堤。那是省地县正规防汛队伍防控着,那是安全的。问题是西边的石板洲,他们朝夹江里排水,夹江水位上升,就在西边给江心洲形成压力。
秦耕久书记说:“我们必须两面作战:防控南边的长江和西边的夹江。”
现在,吆喝上工的,就是加固西面的圩堤。只有圩堤比石板洲更牢固,才能抵挡他们施加的压力。
秦耕久叉着腰,站在路边点人数。穆广经过他身边时说:“舅舅,天气预报说,明天有中到大雨。”
秦耕久:“不是说云层飘到江西、湖北了吗?”
穆广:“反正我听是在沿江江南。”
“到底是沿江,还是江南。”
“沿江,和江南。”
“日它奶奶!”
穆广走了几步,秦耕久朝他喊:“见到秦晴,叫她在广播上喊个话。”
此时,秦晴家的小船在江边靠了岸。易洲先跳上岸,把缆绳拴在柳树上,过来伸手拉秦晴。
秦晴:“对不起,易老师,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这江心洲闭塞,还没有拉手的风俗。”说着,拿船桨做撑杆,双脚一蹬船,从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曲线,宽下摆的花裙子仿佛在空中飘飘然,人已落到岸上。她顺手把船桨扔给了易洲,易洲双手接住。
易洲呆呆在欣赏着她的举动。秦晴:“对不起,我不陪你玩了,我回家了。”
易洲把船桨藏到船舱里,追上秦晴。“秦晴,刚才是我一时性急,说漏了嘴……”
秦晴停下来,回头冷笑道:“呵,说漏嘴,才说出真心话,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幸亏你漏了嘴,要不然,我恐怕还真上了你的当。”
“秦晴,我爸来信了,他很有希望要平反。”
“那恭喜你啊!很快就回上海了,你就可以原形毕露了。”
“我跟爸回信说,落实政策时,回城的户口写四个人,加上一个女孩,名字叫秦晴。我爸同意了。”
“我不同意!”秦晴说完转身就跑,钻进芦苇丛。
忽然传来“哎呀”一声,易洲拨开芦苇丛,秦晴趴在地上。那是穆广踩毁的那一摊芦苇,横七竖八的,把她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