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跟你嚼蛆了
生怕遇到熟人。
秦晴低头小跑着,走在区公所门前的小河边,走过一道长长的窄窄的堤埂,严冬的残雪覆盖在两边的土坡上,斑斑驳驳。密密匝匝的枯树中间点缀着一两丛冬青。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荒寒,这么萧瑟,这么凄凉。她的心头空落落、灰蒙蒙、冷冰冰。
冷风抽打秦晴的脸。她的脚步渐渐放慢,心绪渐渐平静。这是一个巨大的耻辱!她打算隐瞒穆广。
隐瞒穆广,与其说是高考落第这个结果,倒不如说是她参加高考的原因。秦晴立志高考,只是一时冲动。这个冲动来自对易洲的思念。
在江心洲小学教师宿舍,易洲住过的房间里,秦晴睹物思人,时常拿起易洲高考用过的辅导材料,一页页地翻阅,看进去了,好像有灵感闪烁。于是乎,她头脑一热,下了个决定,就用自己心爱的人遗留下来的书籍为撑杆,借助爱的启示和力量,拼搏一回,考它一场。如果上天念在我一片痴情的份上,万一让我考上大学,这不就是爱的回报吗?
当她进入书本之后,对易洲的思念,又成了她的干扰因素。跳到字里行间干扰她静心学习的另一混蛋就是穆广。易洲已经永别,穆广还能再丢吗?
“滚滚滚!都给你我滚。烦死了!烦死了!”这就是秦晴复习迎考时的精神状态……
经过供销社门市部门前,都已经过了,后面有人叫:“秦晴。”
听惯了人叫她“秦校长”“秦老师”,偶尔听到直呼其名,秦晴有点不悦。勉强停下来,艾娣从门市部追出来。秦晴去县城高考的时候,碰到过艾娣,艾娣也参加了高考。
两个女人隔着五六尺远,对面站着。
艾娣:“考得怎么样?”
秦晴不自然地一笑:“你呢?”
艾娣也不自然一笑,把头一甩:“不知道。无所谓。”
两人彼此彼此,心照不宣。一时间没有话说。
艾娣:“这衣服好漂亮啊!哪儿买的?泥汊跟荻港都没有这个款式啊。”
“有人从上海带的。”秦晴淡淡地说,她故意把无锡说成上海。
“肯定是穆广给你买的?穆广回来啦?”
“是啊!这么吃惊,他没到你这里来报个到?”
“你这是什么话呀?不过秦晴,我得跟你申请一下,我还真有要紧的话要跟穆广说呢。”
“我当然知道你肯定有话跟他说,而且,你们的话当然句句都是要紧的话了。那你还不找他,他这会儿就在江心洲。不过你得快一点,找他有要紧事的女孩子可多啦。”秦晴用挖苦的语气,声调不高不低地说。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啊?”秦晴说,“再说,我也没说你是什么意思啊,何必想那么多呢。”
“哎哟你这人真没意思!”艾娣一甩手,“实话跟他说吧,我爸打算给你们村戴帽子追加两吨柴油。他编排的理由是,江心洲破圩了,那里又不通电,排出圩里的水,柴油消耗量大。”
“那我代穆广谢谢你啊!”秦晴眉毛一挑,“不过这样的公事,犯不着采取私密的渠道吧?再说了,我爸才是江心洲第一书记呢。穆广只是普通村民。”
“我主要的意思是,跟穆广提个醒,这批柴油名义是排涝,千万不能用在别的地方。”
这时,有两三个小混混,醺醺然从秦晴身边走过,肆无忌惮的目光邪乎乎地瞅着她。有一个贴近她身后,拿鼻子嗅了一下。
秦晴本能地向艾娣靠近一步,说:“那还能把柴油当酒喝了?”
“不是,有人讲你们江心洲办了电热器厂,千万不能用这个柴油喂厂子。那样的话,我爸就为难了。”
“哟嗬,那这事可是大事。江心洲还有党支部,还有村委会呢。你跟穆广,你们俩,就这么私下里嘀咕,恐怕搞不定吧!”
“说白了吧,我爸是看在穆广的面子才特批的。”
“那你跟穆广老同学那么多年,个人关系又那么铁,你还信不过他?”
“穆广人是个正派人,可是脑子太活了。就跟上次那样……”艾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止住。
秦晴急忙追问:“上次什么样?”
“算了!你知道的。”艾娣往前跨了一步,指尖捏着秦晴的衣服,捻了捻,“面料是呢子的吧?”
“是吧,我也不认得,我还以为是麻袋片呢。”秦晴追问,“你说上次,是不是指破圩前的那一次买柴油的事?”
“没有哇。”艾娣双手一摊,“我说什么了?”
“狐狸!”
“你才狐狸精呢!”
“我说你狐狸精了吗?”秦晴凑近她,秦晴个子比艾娣高半个头,就这三寸的距离造成了一种气势,“狐狸是说你狡猾,狐狸精讲的是不正经,懂吗?我们俩,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谁是半斤,谁是八两?”
“一回事。”
“怎么是一回事呢?哦,人家到我门市部来买东西,买半斤白糖,我给人家八两,那我们主任不要开除我呀。”
“不跟你嚼蛆了。”秦晴一甩头,走了。回头丢下一句话:“精力过剩,找杜江发泄去,少打我们穆广主意!”
艾娣也不示弱:“呸!就你那高考成绩,仔细穆广休了你!”
秦晴忽然笑了,把自己笑成一朵腊梅:“姐本来可以考高分,可是我们家穆广拼命拖我后腿,不让我远走高飞,姐有什么办法呢?”
“美了吧你。”
回到江心洲,秦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学校,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头哭了起来。但见枕上泪痕湿,不知心中怨恨谁。但是,没有指向的怨恨,纯粹是自我折磨。女人的能耐在于,总是能把怨气撒到一个确定的对象身上。这个人往往就是跟她最亲近的人。
她再一次把那个信封拿出来,但她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做出个撕毁的动作,信封上都裂开一个小口子了,但她忍住了,“留下它,让它激励自己奋发!”
她把信封压在枕头底下。头枕在上面,感觉像是搂头浇下一瓢冷水,三九寒天的凉水,点点滴滴都是刺骨的,把一贯高傲的秦晴刺疼了,浇醒了——易洲不在了,他不能不回头抓住穆广;高考落第了,她不能不回头珍惜这份工作。
此时,穆广正悠然坐在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