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衣在风中飘逸
寒风瑟瑟,秦采芬站在风中,羸弱的身躯仿佛要被飘走一般。她朝穆广喊话,穆广根本听不见。穆广听不见,倒是有人听见了。村里的拖拉机经过,停下来,跳下潘志高。把她扶上拖拉机,又把自己的围巾拿下来给她箍上,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
拖拉机走后,另一个人从村庄逶迤而来。她是秦晴。穆广一团温热去看她,她气走了穆广。她心头有无数个蜘蛛网,都吊在易洲这间旧屋子里,穆广是无辜的。
她知道,受了气的穆广,绝不会去喝酒,绝不会赌气胡来。他一定会背着他心爱的旋网,踏上小船,在江上风波中舒展筋骨,直到筋疲力尽。那时,他的船舱也会是白花花一片。
秦晴来到江边,早已看到浪尖上一叶扁舟。她来到枯萎的芦苇滩,那里有成垛的芦苇,芦苇尖头是洁白的芦花。秦晴穿着穆广送给她的呢大衣,想在芦苇垛上坐下,但她舍不得这衣服。她也没有喊穆广,只是远远地内疚地看着他。她折了一枝芦花,吹了一口,芦花便顺风飘飘荡荡,在江面上打着旋窝。那旋窝,仿佛是穆广的旋网产生的旋风。
这一切,穆广都浑然不觉。
傍晚时分,她独自回去了。回到父母身边,还没进门就咳嗽起来。母亲许莲枝迎上来,拿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接着,手忙脚乱暖被子,熬姜汤,伺候秦晴睡下。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数落丈夫秦耕久:“整天就晓得忙那个破厂,对儿女的事一点不上心。几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双儿女?”
“妈妈,别怪爸爸了。我们都是大人了。”
“我怪他没错怪,不冤枉他。对你高考的事,对你婚姻的事,他问过几次?”
母亲的手探进被窝,送来一只盐水瓶装的水焐子。秦晴躺在温暖中,想着穆广还在寒风里。
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穆广累到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在母亲面前,他显得若无其事。他让妹妹穆慧把鱼挑选了一下,又从池塘里取来冰块保鲜。
穆慧:“大哥你这是卖呢,还是送人?”
穆广:“送人。”
母亲:“送给谁啊?”
穆广:“送给常州的客户。明天就送。”
母亲:“明天是腊月二十二,后天是腊月二十三,送灶,也算是小年,过了这个小年再去不行吗?”
穆广笑道:“过了送灶,人家厂里恐怕就散了。”
母亲:“那你早讲,我提前做些送灶的粑粑给你先尝尝呀。”
“哦,那灶王爷还没吃了,我先吃了。他灶王老爷一生气,回到天上,还不使劲讲我穆广的坏话?那我还跑什么业务啊。”穆广笑道,“还是留着,我回来吃吧。”
母亲:“你这次到常州,见到那个对你好的大爷,叫他有空到江心洲来玩玩。城里人乍到乡下,不也新鲜吗?”
穆慧:“大哥,你跟我说句内心里话,那个戴秉钧厂长把你留在常州,你拒绝了他,好端端的城市国营工人不当,硬跑回来当农民,是不是因为秦晴?”
母亲:“秦晴是个一心往高处走的人,她怎么会拖你哥哥后腿呢?”
穆慧:“她心虚,怕我哥把她甩了。在江心洲,她是一棵大白菜,到了常州,她恐怕连一根小葱都算不上。”
穆广:“这事跟秦晴没关系。她压根儿就不知道。”
母亲:“不过穆广,我跟你说,不管你娶谁做老婆,娶之前瞅准了,娶之后,可不许休妻。不能学陈世美、张万郎。我们姓穆的祖孙三代,没有这个风俗!”
穆广笑了:“妈妈,你这是哪里的话啊。我穆广是块什么铁,能碾几根钉子,我还没自知之明吗?”
母亲:“在我眼里,你是一块金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穆广就沉沉地挑着两篓鲜鱼,踏着霜月出了门。穆慧和穆超相送。穆慧:“穆超,你帮大哥换换肩。”
穆超跨上一步:“大哥,我来吧!”
穆广故意把扁担移到他肩上,穆超一下子蹲了下来:“怎么这么重?”
“还是我来吧。”穆广笑道,“不是担子重,是你的力膀轻,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念书。出门跑业务的事,大哥我干!”
“读书做官!”穆慧说,“我们家需要一个人在政府机关里的人,支撑门面。”
“不然,大哥跑业务挣再多的钱也只是花纸而已。”
送走穆广,穆慧回家来。吃早饭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出门看牲口,她捧着早饭碗在院子门口的杮子树下,红红的杮子仿佛戴在她头上的花。
秦晴去学校,经过她家门口。秦晴:“小妹,你哥在家吗?”
“起早走了。”
“走了?到哪去了?”
“他到哪去了,没跟你讲?”
“没有哇,他昨天上午还上我那里去了呢。”
“他到常州了。”
“这都快过年了,怎么又到常州了。有业务吗?我也没听我爸讲啊。”
“给客户送鱼去了。业务员给客户磕头烧香的事,没好惊动舅舅。”
“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啊?”其实穆慧知道,但她故意不说。忽然一笑,“你们不讲话吗?不会吧。表姐,你跟我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秦晴低头走了,轻声说,“发什么神经!”
穆慧看着秦晴的背影。她穿着穆广给她的呢大衣,下摆在风中飘逸,眼光似乎在向远方眺望。
穆慧回家对母亲说:“妈,我晓得了,大哥临时决定到常州的事,跟秦晴有关。我就感觉,大哥是带着气走的。”
母亲推掉饭碗:“他(她)怎么能这样呢?”
“妈,你说的他(她),是指大哥,还是指秦晴?”
“两个人都不是东西!肯定是为什么事绊了嘴。”母亲,“外面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到哪里了。这么腊月黄天的,车船班次怎么可能正常呢?这要是在半路上耽搁了,挨饿受冻,闹出病来,可怎么得了。”
“早知这样,我们应该拦住他。”
“儿行千里,我不担忧。他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没出过远门。我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肚子里装着气,所有怨气都自己消化。”母亲说着,滴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