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瞬间，火焰吞噬了半间屋子，众人频频后退，火苗依然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房里桌椅朝众人逼近，似乎马上要把屋内众人吃干抹净。
各人汗如雨下，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一小彭头手执一壶正待泼水，被满身脚印和火洞的光头吴一脚踹了回去，骂道：“还嫌死的不够快？”
这油遇了水，火还不得飞起来？
那小彭头也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就地大哭，呼天抢地：“吴大哥，我也没办法了，这可咋办，咱们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众人一听，均是满脸晦气，几个年轻的也绷不住了，纷纷叫嚷。
“怎么办？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呢，我不想就这么死。”
“我娘就剩我自己了，我死了我老娘可咋办啊。”
“吴大哥，我不想死……”
角落里施心脸色忽明忽暗，摸着挡在身前小树的头冷笑连连。这可真是巧了，如果你们平时不听那传说中狗县令的命令，为祸乡里，坏事做尽，也就不会美其名曰来安家寨剿匪，最后身葬火海。
小彭头泪流满面，抱着光头吴大腿道：“吴大哥，吴大哥，咱兄弟们跟了你，虽说有的吃，有的喝，但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啊。打人是他们干的，抢劫是他们干的，他们吃肉咱们喝汤，就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为啥最终是咱们落到了这副田地啊。”
小六子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下来：“听天由命吧，咱虽不是啥好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坏人，杀人越货、为祸乡里的事咱都没干过，就是到了阎罗殿也有的说。”
光头吴拍了拍小六子肩膀，心灰意冷，叹道：“跟着我让兄弟们受苦了，我这人脑子不灵光，一心想着虽然不能让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但都能饿不着渴不着，没想到啊，让兄弟们跟着我白白送了性命。”
众人凄凄惨惨，也不管火势如何，端的是豪情万丈，纷纷嚷道：
“不怪吴大哥！”
“要不是吴大哥我们还不知道是怎样光景呢！”
“吴大哥，兄弟们跟着你值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兄弟们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跟着你一块儿闯天下！”
角落里，施心屏气凝神，每次都晚到？让别人抢了先？合着这些人笨拙难堪都事出有因？这些人都是……
梅老大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十分不合时宜的聒噪起来：“施心？这些人你救不救？”看来伞里梅老大被封住的嘴自己解封了，接着梅老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快！施心，要赶快找到我娘，他们外边打……打起来了。”
施心有些烦躁，火势越来越大，这火势以这些凡人之力肯定是扑灭不了，自己和小树倒好办，因为不是人身，捏个诀就出去了，而眼前这些人……如果不救可就只有烧死的份儿了。
火势蔓延，这些人团缩在一角，由于空气稀少，连呼吸都困难，满面绝望，都是一副一心等死的神情。
可是……大火蔓延，烧毁了整座宫殿，已经死了好多人了……璃人伞破空而出，万鬼恶号，无尽的火焰中生生辟出一道幽深的隧道。
隧道漆黑，直抵房门，凄厉的尖叫声、呼啸声生生破开了房门，施心喝道：“快出！”
一行人呆了，呼吸困难、腿脚发软，有气无力，竟都瘫了那儿。万鬼呼啸，似要破空而出，施心体力不支，又喝：“千雪！”
千雪应声而出，结结实实捆住众人，串成一条线，连拖带拽，将一干人等拖拽而出。随即，施心携小树飞身而出，身后隧道逐渐缩小，慢慢隐去痕迹，呼号声停歇，一切归于平静。
屋外，场面凌乱，与初来时干净整洁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街道旁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个人，看情形早已成了地下亡魂，黑衣服的居多，身上鲜血淋漓，形容惨烈。
施心自是不管，留下众多亡魂漫无目的的东奔西走，径直穿了过去。
光头吴一众死里逃生，云里雾里，只顾气喘咳嗽，瞧着前边的黑衣女子神情之中隐隐透露出惧怕。要说这黑衣女子是仙人，此刻却周身戾气、包藏杀气；要说这黑衣女子是鬼怪，那为什么在千钧一发之刻救了众人。再联想刚才万鬼哭号之声，均是不敢上前靠近。
跟在施心身旁的小树顿了一下，施心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只见小树黑漆漆的鞋面上攀附着一直干枯的手，手的主人正是那赶牛车的老头，明明已经身死了，却还是不惧怕满身鬼气的施心和小树，拖着二人不让走。
施心疑惑，那老头盯着施心道：“闺女……闺女，快去救他们。”
施心道：“救谁？”
那老头咽了口血沫，道：“快去救村民，再晚就来不及了……闺女，我刚才看到了，你是有大本事的人。”
施心笑道：“你们不是土匪吗？土匪我为何要救？哦，对了！刚才你们可是要杀我的。”
老头有些着急，气喘道：“闺女，都是误会，老汉我怎么可能杀你呢？安家寨的人也不会杀你啊。”
璃人伞内，梅老大的声音开始聒噪：“施心！误会！安家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李大庄那畜生除外，他干的事和安家寨人无关啊。”
老头满面惊疑，试探性的问道：“念海？”
梅老大有些迟疑，磕磕绊绊答道：“周……周伯，您又来送蔬菜了？”
嗬！这俩人是要唠家常？施心敲了敲伞柄给予警告，梅老大住嘴不说。
那老头显然比梅老大靠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闺女，老汉我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也算结了个善缘吧！念海一行人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恶人，但对于我老头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善人。老头我从小家里穷，早年没讨到媳妇，老了也是孤苦一人，晚年生活并不好过。某年收成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忍冻挨饿，差点就在那个冬天交代了，是念海一众人悄悄扔给老头我一包银两才让我安然度过了那个冬天。”
璃人伞内梅老大终是憋屈不住，客气道：“客气了，周伯，应该的，应该的！”
老汉呵呵一笑，坐起身来，继续说道：“好巧不巧，老头我也算是得偿所愿，无意中在猪头山一次抢劫中遇见了念海，才知道救我的大善人就是他们，就时不时到安家寨送点瓜果蔬菜吗，也算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呀，安家寨的人我知道，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要不是情势所逼让人活不下去，谁愿意当土匪？再说，当土匪的那群人多数都在上次的地震中过世了，现在剩下的不是一些以种地为生的农民，就是一些老弱病残。”
施心沉默，这人世间的种种羁绊本就不是她这类鬼该管的，管得太多反而不好。
老头见施心不为所动，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老头我就这一条命，今天算是在这里交代了。要是闺女想管，就往祠堂方向走走，也算是闺女做的一件大善事，老汉我这一走也算是终身无憾了。要是闺女不想管，也无所谓，也许真是我们这群人命数到了，今天该死。”说罢，转身走向身后的亡魂。
施心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救还是不救？”
“救！”坚定的声音回答道，施心去看，迎上的是同样黑漆漆坚定的目光。只见那小人儿朝施心点了点头，转身抽起一把利剑，目光望远，似要奔赴久远的战场。
“好！救！”
黑衣女子满脸肃杀之气，眸光微闪，执起红衣少年之手，手悬红伞，朝巷子深处走去。
众人但瞧，前方二人，一黑一红，步步生辉，仿佛广袤天地是只容二人的天地。
黑衣女子回头，眸光清冷，薄唇微启：“救人。”
众人一头雾水，刚才听这女子自言自语，貌似是跟不存在的什么东西沟通已经是毛骨悚然，现在这女子又阴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众人更是不敢上前。
施心摇了摇头，她倒忘了，这些人看不见鬼魂，当然也不知道刚才老汉说了什么，自己无端冒出这么一句，倒是有点对牛弹琴了。只是，以自己一人之力，再加上身边的这个小不点，是不可能救出安家寨这么多人。
这时，梅老大不忘友情提醒，道：“施心，这个……这个，你可能需要多解释几句。”
废话真多，手上用力，梅老大瞬间老实，施心道：“安家寨的人被抓，去救人。”再无废话，转头向前走去，留下众人自行商量。
“吴大哥？救……还是不救？”
“小六子，你别忘了你是哪边的？难道我们要跟自己人打？”一人跳了出来，敲了那小六子的头。
光头吴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目光有些纠结，道：“这个……这个，那女子刚才救了我们……我们按理说应该帮忙的……”
那人又道：“吴大哥，那也不行，帮忙是要分情况的，要是救了安家寨的人，咱以后还混不混了？”
光头吴声音都快听不清了：“苦丁儿说的也对，我们这个……”
算了！施心又一次摇头，何必强求这些凡人呢，掩了听力，快步向前走去。
祠堂、院内。呵斥声悠悠传来，空气中弥漫着大火烧焦的味道，越是靠近越是浓烈，待到门口，气味冲鼻，令人几欲作呕。
再瞧院内，一片狼藉。主屋已经烧干殆尽，仅剩几根顶梁柱柱面黑漆漆的倒塌下来，向外吐着残留的白烟；院内湿漉漉的水渍清晰可见，十几个棺材挤在一起远远地摆放在离主屋最远的位置。
祠堂台阶正中央坐一人，身形魁梧，以手掩鼻，目光阴鸷；此人身旁立一人，身材矮小，身形消瘦，双眼激凸，两颊凹陷，似长久生病之人；其余几人身着绿衣，分列后方，形成护卫之势。
下方，有几具烧焦的尸体，身形蜷缩，齐齐摆成一列。七八壮汉跪在一旁，身后双手均被束了起来，这些壮汉周围则分布十来个绿衣之人，均是一副严阵以待之姿，老弱病残蜷缩一隅，哆哆嗦嗦。
二人刚入祠堂门，阴鸷的目光便投了过来，带有审视与防备，如若此时施心和小树是凡人，恐怕也和前边跪着的男女老少一般，没走进门便已经跪爬下来。
说话的倒不是坐着那人，而是旁边形销骨立之人：“来着何人？”语调阴恻恻的，语气十分熟悉。
哦？景弯子？施心了然，眼睛眯了起来。
说话没有受重视，景弯子似乎觉得丢了脸面，语气冲了起来：“问你话呢，来着何人？可有事干？”
不急，先看戏！噬魂兽入得梅大娘家说什么来着？施心换了副面孔，恍若受了惊吓，带起一阵少女的娇憨，道：“兵大哥，我本是猪脚镇张大户家的闺女，和家人出来游玩，没想到一时贪玩，和弟弟迷了路，就循着人声来到了这里，想过来问路，没想到……”
施心预言又止，瞧了一眼院内众人，目光定格在那十几个棺材之上，一副惊魂未定抚上了胸口。
接着又道：“亏得遇上了众位兵大哥，不知几位大哥下山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景弯子自是不信，还待再问。主座那人摇了摇头，阴沉道：“干正事！”景弯子画风一转，道：“那还请姑娘稍等片刻，里边稍坐。”
施心道了谢，携小树绕过众人，也不嫌弃，就地在台阶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嚯！熟人还挺多，跪在正前方的就有俩，小宝双眼泛红，充满血丝，是守夜守了一夜的姿态；李大庄唯唯诺诺，瞧着施心神情复杂，被施心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施心觉得有必要给梅老大吃个定心丸，暗语道：“梅大娘在后边的人群里，安然无虞。”
梅老大有些激动，声音几乎震聋了施心的耳朵：“真的？施心，谢谢你！谢谢你！”施心心道，我也谢谢您嘞。
小树抬起头来，看向施心，道：“阿雪。”
施心点了点头。
台阶下，阿雪跪坐在小宝旁边，在轻轻抚摸小宝的眼和脸，目光温柔且缱绻。
只是，这景象也只有施心和小树能看到了，因为此刻在小宝身前的只是一个鬼魂。她的身体应该就是几个烧焦尸体中蜷缩的最小的一个。
此刻正是半晌，太阳高悬，刺眼的阳光穿透了阿雪的身躯，如此下去，不消半刻，阿雪就会灰飞烟灭。
施心戳了戳小树的胳膊，小树睁着黑漆漆的双眼，摇了摇头，拒绝了她。施心显得有点伤心，手托腮，再次看像旁边的少年。
少年有些诚惶诚恐，躲避了施心的目光，向阳光里的女子道：“姐姐，来伞下躲躲，外边热。”
施心眯了眯眼，懒意洋洋，像极了偷吃葡萄的小狐狸，脸上露出了笑容，小家伙不光长个长得快，现在连说话都说的这么利索了。
阿雪有些受惊，看向台阶里的俩人，只见黑衣女子朝她点了点头，明白了刚刚他俩是在和她说话。
再瞧旁边众人，对刚刚说话声置若罔闻，明显听不到俩人的说话声，有点摸不清俩人的身份，一阵踌躇，并不上前。
少年又道：“姐姐，过来。”说罢，还招了招手，旁边的黑衣女子又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阿雪回头看了一眼小宝便悠悠飘到二人身边。伞的阴影似乎又壮大了一些，堪堪遮住阿雪瘦弱的身体。
“何人？”施心指了指地下的尸体。
虽然此刻施心是笑眯眯的，阿雪却有些怕她，随即指了指院里的绿衣服。
“人呢？”
“被一个人抓……不！是收走了”
施心了然，应该是其他的鬼差收走了那几人的魂魄。至于阿雪的魂魄，应该归另一个鬼差管。只是，这鬼差也太懒了，一上午都没到。
一旁，景弯子等了好一会儿，耐心终于耗尽，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道：“好了，时间到！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不珍惜的话，那……”
话没说完，拖着一把长剑走下台阶。
“那……从哪儿开始呢？”
景弯子开始踱步，剑尖指地，发出凄厉难听的声音，直击人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