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吕文清。”
惨败落后，满院子珠光宝气、珠围翠绕与绫罗绸缎，然而，这些都敌不过面对死亡的恐怖氛围与哭天抢地。一清俊的身影落在院里，对着满院的狼藉阵阵发呆。
“施心大人？”飘荡的身影在凌乱中回头有些讶异。
此人正是吕文清，但又不是现在的吕文清，时光仿佛穿越回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恣意盎然的少年。
施心疑惑：“你认识我？”
吕文清呵呵笑道：“施心大人真是好记性，我们不是在妖异镇‘天上人间’见过？”
不对！全不对！这不是吕文清生前的回忆吗？为什么这里又会出现一个吕文清。
难道……真的吕文清也被困在这里？
施心冲天喊道：“无面！”
“嘻嘻！姐姐在呢，我不是说了吗，再给这位吕大人加点料。”无面女亲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施心脸色铁青：“你到底要干吗？”
“你知道的！施心妹妹。呵呵呵”
施心知道的，她听其他鬼差说过：无面女最为狠毒的一招，在回忆中，连鬼带魂，将回忆者生吞活剥，连渣都不留。——她将吕文清丢进了这个圈里，她甚至在回忆里构造了新的世界，面前这个就是吕文清死后的世界。
一团黑气骤升，直接将天戳了个大窟窿——那是出口。小树收手指天，然而来不及了，捅破的那个窟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收缩，不及片刻便又落成一片严密无缝的蓝天。
无面女不说话就找不到突破口，几人眼睁睁瞧着侍卫们将或哭喊、或瑟缩、或已经晕了的男男女女拖了下去，然后开始清理吕大人残留的尸体。
“唉！”幽怨的叹息声传来，“施心妹妹，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面前的房屋轰然倒塌，随即凭空起高楼，施心几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热闹的街景包围。
与初来时一样，街道旁支了个茶摊，差伙计闲的有些无聊，椅子前搭了个凳子，屁股坐在椅子上，小腿搭在凳子上，哼着小曲儿，看人又看景。
光头吴将剑啪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对身边那人道：“奶奶的，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茶伙计吓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小六子没理差伙计，兀自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灌了一口，道：“吴大哥，你忍耐忍耐，过几天就好了。”
光头吴喘着粗气道：“忍忍忍！抓什么同党，抓的还不够吗，再抓两天安平县的牢房都放不下了。娘的，钦差一句话，老子跑断腿，老子从回来就没休息过。”
小六子放低了声音：“吴大哥！悄声点，你瞧瞧这老百姓不是高兴吗。贪官都抓了，咱日子也好过是不？”
光头吴瞧向正端茶来的茶伙计：“是不？”
茶伙计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像回应光头吴似的，茶摊对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五六小孩成群结对的围着鞭炮转，还时不时的鼓掌，是一片喜气洋洋。
茶伙计问道：“吴大哥，你们进城的时候那玩意儿还挂着呢？”
光头吴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眯了眯眼道：“挂着呢，听说要挂好长时间，直到挂不住了为止。”
茶伙计抖了抖身体，有些后怕。
小六子道：“怎么？没去看过？”
茶伙计摇了摇头，表示看那玩意有心理阴影。
光头吴说道：“也是，前几天还有人看新鲜去城楼底下瞧瞧，这些天大家都不往那里去了。一是害怕，二呢是嫌晦气，我们刚才进城门的时候就看见城楼上几只乌鸦，停留好多天了也不走，瞧着怪瘆人的。”
忽的，城门方向无端腾起一股雾气，稍微有点道行的鬼一瞧便能瞧出那地方有端倪，施心道：“去瞧瞧。”
小树点了点头，梅老大却忽然回头。跟着吕文清的记忆走了一遭，不知为何梅老大对吕大人产生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喜欢也不是厌恶，倒像是一个相处了很久但绝对是冤家的老熟人。梅老大揶揄道：“去瞧瞧，吕大人？”
然而，吕大人的目光却没有分给这位冤家半分，不屑的点了点头，越过施心，趾高气扬的向前走去。
“切！”梅老大有些气馁，翻了个白眼之后紧跟前边三人的脚步。
果然，如光头吴所说，先前城内的人还很多，越靠近城门人越稀少，快到城门时唯有几个慌慌张张的路人从城门方向快速走来，而到了城门底下的就只剩下几条盯着城楼尸体虎视眈眈的狼狗和施心他们几只鬼影。
城门笼罩在一片烟雾中，枯吊的身影在这片烟雾中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过，荡起一片涟漪，一干枯的躯体被吹的飘飘荡荡，宽大的囚衣上漆黑的囚字显得刺人眼球。一只乌鸦飞过，轻轻的啄了一下又弹开，嘴里叼着一块瞧不清楚的东西努力吞咽着。
吕文清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之道。”
“呼啦啦”大片的乌鸦飞来，直奔向城楼上飘着的尸体。吕文清红了眼，执剑飞身上去，手起剑落，与乌鸦纠缠在一起，这些乌鸦在碰到剑锋的瞬间便化为一缕青烟，与周边漆黑的烟雾纠缠在一起。
片刻，就在吕文清落地的时候，雾气中又凭空聚成些许乌鸦离箭一般的再次向那具躯体袭去。身起剑落，吕文清又纠缠上去，空气中连续爆发出连续破体的噗噗声，那是乌鸦爆炸幻化成烟雾传出的声音。
吕文清脚刚沾地，那些死去的乌鸦又如同活了一般在雾气中迅速成形，带着兴奋又诡异的叫声再次向那躯体袭去。
吕文清还待起身，冷冷的女声传来，施心道：“算了吧！吕大人，都是幻象。”
这里本就不是真实的人间，而是无面女构筑的幻象，在那粗制滥造的幻象中颜之道不是如施心看到的一般被刺了个透心凉，而是同吕文清如出一辙被砍头杀死。当然这情况吕文清是没机会看到。
吕文清吐了口唾沫：“妈的！杀不完。”打算再次飞身上去。
梅老大抢上前去拽住了他：“都告诉你是假的假的，你还往上扑，你是不是傻？”
“……”众人无语，一时也不知谁是更傻的那一个。一个明知道是幻象还依旧奋不顾身往上扑，一个……一个可能真的是脑子缺根筋认为另一个狡诈无比的人有点傻。
乌鸦风卷云残般席卷而来又风残云卷般席卷而去，霎时间那吊着的躯体只余下一副空骨架终于从那岌岌可危的绳索中脱落下来。
吕文清终于歇了心思，只盯着散落一地的空骨架阵阵发呆。
小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护在施心身边凝神戒备。梅老大叹了口气，用脚踢了一下地下散落的骨架，骨架在受到外力之后如失去生命力一般迅速变换，化为泥土融入大地。
施心哼笑：“生前他竭力救你的家人，死后你又想着去夺他的尸体，真想不到吕大人还有几分真心。”
吕文清忽然笑了，狡诈道：“真心？那玩意儿是什么？可以上秤约几斤？”
施心笑笑，算是盛了他这话。忽然想到那位应当出现的柳十渡大人一直在缺位，有些疑惑道：“那位柳十渡大人呢？”
吕文清摇了摇头：“他被一怪物缠上了，困抖了好久。”
施心疑惑：“那无面是如何将你拖入这回忆中。”
吕文清道：“她的歌声……我被她的歌声引了过去。”
“颜之道？”施心问道。
吕文清默然。这位吕大人可是不什么善男信女，如果说无面想要诓他的话那么只能是他在乎亦或是看中的人，那么这个人只能是颜之道了。无面探得了吕文清的神思，用歌声将他诱了过去，之后一切顺其自然，没有鬼差的阻拦，吕文清喝下那无妄水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对，歌声！制造幻象者总是要用法力的，无面的歌声就是法力的来源，而她为吕文清来造这个幻象，必定是通过歌声。
施心道：“吕大人，这一路你可否听到有人唱歌？”
“唱歌？”
“对，唱歌！”
“为何是唱歌？”吕文清愈发疑惑。
施心低声道：“那…是出口。”
吕文清略思索，道：“茶摊旁，有一歌女，她在唱歌。”
据吕文清描述，那歌女就蜷缩在离茶摊不远的一墙角处，着白衣，低着头，一直在轻轻吟唱着，声音似悲似泣，婉转幽怨。他原以为她是流离失所的流浪女，靠街边卖唱来挣些吃饭钱。
然而，现在想来也是奇怪，这女子虽唱着悲调但声音却并不难听，如何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掷一个铜板，抑或是仅就去看上几眼。
施心三人具是摇了摇头，茶摊，光头吴，拍手的小孩，这些他们都注意到了，独独没有看到吕文清描述的歌女。也就是说，只有吕文清能看到她，能听到她。
施心道：“还望大人到时指点一二。”
吕文清斜睨了施心一眼，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道：“好说。”
几人再次回到茶摊之时，光头吴与小六子已经没了行迹，桌上留下两只空茶杯，茶伙计正在收桌，将茶杯放了托盘里后又将凳子摞在桌子上，才又坐在一凳子上开始悠闲的看人、赏景。
施心心道，这无面场景做的可真细致，若在人间说不定还能捞个搭个戏台子再布个景的活儿，专供戏子唱戏。
施心看向吕文清，吕文清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看到唱歌的歌女。
施心道：“没关系，再走走。”猪脚镇就这么大，也许总是能遇见的。
几人又在镇内走了一会儿，太阳已经西斜，路上行人渐少，小树忽的止步，扯了施心一下，施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白袍，低头，正在细细吟唱着……那人正是无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