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疯女孩
东风桥建于六十年代,由于水深流速快的原因,这里常有些人跃身而下,去了他们梦想中的天国。
雨住在桥的这头,上班在桥的那头,所以时常准时在桥上过来过去的。
雨喜欢吹口哨,吹口哨的水准在单位是有了名的,尤其是雨最爱吹情歌,朋友和同事们喜欢叫他多情的金哨子,有的人甚至用哨子的谐音直接叫他嫂子,因为雨比情歌还温柔。
雨,总是默默的笑笑,雨从不生气,雨不认为自己温柔的性格有什么不妥。
雨在桥上过来过去的时间多了,偶尔便能听见一些人痛彻心扉的哭泣声,看着那些人的痛苦,雨便知道又是有人去了他们梦想中的天国。雨想不透那些选择死亡的人,为什么可以勇敢的越过高高的桥梁投身冰冷的河水,却为什么不能勇敢的越过生活中的某个段落?
雨时常想如果自己看见了那些梦想去天国的人,他一定会告诉那些人天国很冷很冷;如果那些梦想着去天国的人要问他,他怎么知道天国很冷很冷,他就会告诉他们用一桶河水淋在头上就可以知道了。
时间在雨吹着口哨从桥上上班下班的一天天里过去。
深秋,来了,今年的秋也许是一位柔情万种的女神在管理吧,没有了秋老虎的燥热,有的,竟然是一种早春的寒意。
雨,给自己加上了一件外套,吹着口哨又来到了桥上,雨的自行车上还夹着一件姐的长袖衣。那是值夜班的姐姐要雨帮她带过去的。
“哥哥,哥哥。”一个女孩子很清脆的声音。
雨,在声音的前面停了下来,雨,默默的看着那个叫哥哥的女孩,女孩的头发有些蓬松,衣衫单薄,涣散的眼神紧紧的盯着雨自行车上的衣服。
雨笑笑,给女孩递过去几个还有些热气的馒头,雨的自行车筐里每天总是准备着一些给那些寄宿在桥下老年乞讨者的馒头。
女孩狼一般的吞食着馒头,女孩的眼神依然痴痴的盯着雨自行车上的衣服,雨摇摇头,“那是给姐姐带的啊。”
雨,上了自行车;雨,不敢再看女孩。
风,有些冷了,雨挺挺胸,吹口哨,口哨却怎么也吹不出来,雨想起了那个女孩、想起了那个在风中叫自己哥哥的疯女孩,,疯女孩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每次见到吹着口哨的雨就会远远的叫哥哥。
雨,顿住、掉头、加速,自行车又停在了疯女孩的身边。
自行车上给姐姐带的衣服穿在了疯女孩的身上。
疯女孩又在风里、在雨的身后叫:“哥哥,哥哥……”
雨刚到办公室坐下,姐姐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雨,我衣服拿来了吗?”
雨说:“拿来了,只是……”。雨不知该怎么告诉姐姐衣服的事。
“拿来了就送来给我啊,还说什么。”
“只是……。”雨陪着小心轻轻的说出了那个叫他“哥哥”的疯女孩。
“唉,你啊,就是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平时喜欢买些馒头给别人倒也算了,今天……唉。”姐姐还在唠叨,雨知道姐姐也是个善良的热心肠,只是打开了话匣子就一下难以停住而已,要是平时雨肯定会嬉笑着挂了姐的电话,可今天,雨只能耐着性子听,毕竟是雨擅作主张把姐姐的衣服送给了别人,而且是一个并不熟悉的疯女孩,“雨,你在听姐说话吗?”
“恩,在听,很老实的接受姐姐的教育。”雨在电话的这边点着头,一边答应,一边翻看记事本,
“是喜欢在桥上唱歌喜欢叫你哥哥的那个女孩吗?”
“恩。”
“那个女孩倒是摸样很整齐的,可惜是疯的,呵呵,要是不疯的话给你做老婆很好哦。”姐姐语气平和了下来,“你还是尽量不要管那个疯女孩,你还年轻,被人说闲话不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啊,放心吧,我已经给你买了件新衣服,比妈还罗唆。”
说到妈,雨和姐姐都默默的放下了电话。
五年前,因为父亲的病故,母亲思念过度而导致精神失常,在某一天也许是不小心的缘故,母亲也永远去了东风桥下冰冷的天国。
雨和姐姐的心里时刻都在责怪自己对母亲的照顾不周,要不然,每天回到家姐弟便能看到母亲慈爱的眼神多好啊。
夜,深了;风,也更凉了。
雨,下班,踩着自行车疲惫的又到了东风桥。
“你们坏,你们坏。有些熟悉的声音瞬间传进了雨的耳朵,是那个疯女孩有些慌乱有些气愤的声音。
“疯婆子,还会写字啊?什么狗屁|‘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啊?’还不如唱歌给老子听。”
雨加快了自行车的速度,看,原来是两三个流里流气半大的孩子在推拉着疯女孩,脚下是被他们踩得一塌糊涂的粉笔痕迹,模模糊糊的仍然可以认出是那首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雨,更震惊了,爱好文学的雨没有想到疯女孩除了爱唱歌还能完整的默写诗歌;雨,更愤怒了,因为半大的孩子竟然还欺负一个疯了的人。
雨的自行车吱的一声刹在了那几个孩子和疯女孩的中间,“滚开,小王八羔子们,找抽啊。”
“哥哥,哥哥,他们坏,他们坏啊。”疯女孩看见雨,慌慌忙忙的躲在了雨的身后,紧紧的拉着雨的自行车。
“呵呵,呵呵,疯女孩的情哥哥来了哦。”
那几个流里流气半大的孩子看见高大的雨站在那里怒视的眼神,哄笑着离开了,稍远,便听见他们乱七八糟的歌声:“老婆老婆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疯女孩的情哥哥来了哦。”
雨,莫名其妙的竟然笑了;雨,看着紧紧拉着自己自行车的疯女孩,疯女孩也呵呵的笑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吧。”雨,看着疯女孩慢慢的放手,雨的心里竟然有了点疼痛的感觉。
雨,又上了自行车;雨,竭力劝自己不回头看疯女孩。
“哥哥,哥哥。”
疯女孩的声音在夜色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雨,终于还是情不自禁的回过了头,昏黄的路灯下,疯女孩单薄的身体在夜色里奔跑着、奔跑着,“哥哥,哥哥。”
雨,又一次在疯女孩的面前下了自行车,疯女孩急急的跑到了雨的面前,疯女孩的脸上满是泪水,疯女孩痴痴的望着雨,叫:“哥哥,哥哥。”
雨,沉默了,雨望着女孩,雨不敢也不愿再狠心离开,雨挠着头,深秋的街道被昏黄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长得雨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
一个月,很长,雨出差回来了,出差的日子里雨的思想里老是有那个女孩的影子,雨不愿自己再叫那个女孩疯女孩。好几次,雨都想打电话问问姐问问收容站,可雨只能挠头,雨真的不知自己该怎么开口。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雨只好莫名其妙的把那个女孩藏在自己的心底。
一个月,很短,短得就在雨刚回到这个城市的夜晚,就在东风桥上雨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哥哥,哥哥。
雨的心,疼了,雨看见了女孩,女孩更憔悴了;雨看见了一些穿着制服的人,雨也看见了正在焦急的对着女孩说话的姐姐,还有漆黑的夜里桥下那一点点的灯光。
女孩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站着、女孩的眼睛里流淌着泪、女孩面对着夜色下的河水一声一声的哭喊着“哥哥,哥哥。”
雨,无声的哭了;雨,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唇;雨,不敢发出声音来。
女孩似乎看见了在这夜色里同样流着泪的雨,女孩张开了双手,女孩就像渴望飞翔的小鸟扑扇着稚嫩的翅膀飞向了孤独的夜飞向了冰冷的河水。
“女孩。”雨猛的扑向了栏杆,雨的哭叫声让夜色更加寒冷了,姐姐过来,紧紧的抱住了雨,姐姐的脸上也是滚烫的泪水……
第三人民医院,老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的精神病医院。
雨,累了;雨,趴在病床上睡熟了;女孩的手被雨紧紧的握着;女孩穿着整洁的雪白病号服,垂肩而下的淡黄色长发,脸庞虽然很消瘦却很清秀;熟睡的女孩甜甜的微笑着。
姐姐正在和那些身穿各种制服的人轻声商量着什么。
姐姐过来轻轻的拍了拍雨,雨,醒了,雨下意识的抓紧了女孩的手。
女孩依然在甜甜的微笑着,雨轻轻的把女孩的手细心地移到被子里,跟着姐姐走了出来。
原来,在雨出差的这一个月里,被雨和姐姐送到收容站的女孩,记忆凌乱,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女孩只会唱一些雨经常吹的情歌和默写一些诗歌,更多的时候是望着门外一声一声的叫着哥哥、哥哥。时间稍长,女孩就几次跑回了东风桥上来来回回的走、来来回回的叫哥哥、哥哥。
因为雨和姐姐送女孩去收容站时特别交待过,所以每次女孩跑出来,收容站便会通知姐姐,只是今晚不知为何女孩竟然爬上了桥上的栏杆,好在报警及时才没出现遗憾的事。
几个相关部门商量以后,征得姐姐的同意,决定将女孩交由雨和姐姐暂时监护,费用不要雨和姐姐负责和担心。
雨,望着姐姐,不说什么,只是微笑。
“哥哥,哥哥。”女孩又叫出了声音,女孩醒了。
雨和姐姐急忙跑了过去,雨又一次紧紧的握住了女孩的手,女孩安静的望着雨,甜甜的笑、甜甜的叫:“哥哥、哥哥。”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春天了。
还是没有任何与女孩有关的消息。
女孩出院了,女孩住到了雨和姐姐的家里,家里多了笑声、多了歌声、多了口哨声、多了朗诵诗歌的声音。
女孩时常痴痴的看着雨甜甜的笑,女孩也会和姐姐争着给雨洗衣服和收拾屋子了,只是女孩在努力回忆过去的时候还是会显露出痛苦,还是只会紧紧的拉着雨的手,一声一声的叫:“哥哥,哥哥。”
雨,便紧紧的把女孩搂在怀里、便紧紧的握住女孩日渐丰盈的手,流泪、摇头;雨,不要女孩痛苦的回忆。
女孩的眼神越来越清晰,女孩看着雨时的眼神也越来越羞涩。
只是女孩还是没有回忆,只是女孩还是没有更多的语言。
深秋,又来了,只是这个深秋是燥热的,蝉在树上不厌其烦的叫着知了、知了。
东风桥下冰冷的河水再也阻止不了喜欢游泳的大人和小孩,东风桥下多了嘈杂。
女孩拉着姐姐的手站在门外,女孩害羞的望着姐姐、望着远处的东风桥,轻轻的叫:“哥哥,哥哥。”
姐姐拢拢女孩已变成乌黑的秀发,捏着女孩笔直的鼻梁,笑。“羞,羞,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啊。”
雨,回来了,只是雨是被人抬着回来的,雨的双手高举,好像依然在托举着什么,雨的眼神张开着,眼神里似乎是深深的牵挂。
“雨,雨。”姐姐痛苦的跪在弟弟挺直的身边,哭了。
“哥哥,哥哥。”女孩紧紧的抱着雨已经冰凉的身体,哭了。
雨,走了,永远的走了。
女孩,晕了,晕倒在雨的身上。
领导,来了。
报社,来了。
电视台,来了。
雨,救出了溺水的三个小孩;雨,却再也没有自己上来。
“哥哥,哥哥,我爱你,我爱你啊,哥哥,哥哥。”女孩醒了。
姐姐看着雨,看着女孩,哭了,姐姐紧紧的抱住了依然搂着雨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