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洛灵（一）
“弟子永安，拜见师父。”
少年个头很高，几近一个成年男子，可面上的五官还是带着点孩童气息，声音也明显是个孩子。
他有些战战兢兢地跪在白色的麻石地上，这少聪山山顶的云顶大殿修得十分空旷，且灰白一色，显得高洁而孤寂，正适合修行之人。
大殿内坐着三人，正中间那位是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衣裳是白色的，她的肤色竟然比衣裳还要白几分，面目，隔得太远，永安看不太清楚，也不敢盯着看，只是这少聪山上绰约仙女的名声早就在外，想来是美貌无比。
这便是少聪山的掌门，洛灵。
两侧男子一胖一瘦，左边胖的叫智深，右边瘦的名叫立钦，加上洛灵，他们三人在少聪山上雁回峰，云麓峰，少室峰分别修行，只有大事才聚到这云顶来。
这回的大事，便是收徒。
起因是洛灵的仙友鹏奇在山下捡到了个小子，见他根骨不错，只是自己成天云游不方便带小孩，又见只有洛灵未收过徒弟，巴巴地过来推荐给她，来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你师父洛灵性格内敛，不爱说话，有点清冷，你可千万少说话，别惹她烦，否则就不收你了。
没想到。
洛灵还是沉默了。
她自然是不想收徒弟的，这么多年的生活，一个人也清净惯了。
永安侧头看了看鹏奇，那位看起来有点散漫邋遢的老人家使了个眼色，又说：“智深和立钦两位道友早早便收了徒弟，如今仙道得传，又有人孝顺，岂不妙哉？”
智深也听言听声，接口：“是啊，传道可两相长进，我自收徒以来，也体会到了不少道义的妙处，洛灵你不是最近刚好精进有些迟滞，说不定这小徒弟便是上天给你的机缘。”
这话说得洛灵脸上微微起了点变化，要真说有什么表情倒也看不出，就是好像，好像冰块融化了一点点。
“是啊，二师傅都这么说了，大师傅请千万考虑考虑我呀！”
永安觉得自己该接个话，好好求一求这位仙子师父，没想到说出来，居然如此……俗气。
鹏奇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连带“二师傅”“三师傅”也笑了起来。
他无比紧张，感觉冒犯了天威，忙俯下身子，好久没听见人说话，又悄悄抬头，想察言观色。
却见洛灵脸上舒展，似乎像是个刚刚收起笑容的表情。
她笑了？
永安暗自猜想，忐忑无比。
“这小子身世可怜得紧，我在山下捡了他时，全村子的人都遭了灾，只有他幸免，想来是有福缘的，况且只是为了让他生存下去，若是不想教什么，只管放他在这山上养着便是，岂不顺心？”
鹏奇又加紧攻势，果然，听得洛灵出声：“既如此，我答应了便是。”
洛灵虽然清冷不喜与人打交道，却更不喜欢拖拖拉拉，她想，收便收了，就当雁回峰上多养一个孩子而已，难道她还养不起？
“还不快谢谢你大师傅！”鹏奇见事情成了，憋着坏笑使唤永安。
永安心实，加上太紧张反应不过来，居然真的一下子拜倒在地：“大师傅请收徒儿一拜。”
在场众人绝倒。
洛灵这回没有表情：“既然拜入我门下，总该让你学点东西，这样，明湖在凤鸣山设了不语学堂，我这就写封书信送你去吧。”
她这是……又不高兴了？
永安不敢再抬头，只是看着不染一尘的白色麻石地面，手指微微蜷起。
忽然想起先生教的一句诗，什么夕贬潮阳路八千。
不语学院说起来远，可洛灵屈尊大架送他过去。
永安这还是头一回体验御剑飞行，他有些害怕，不敢朝下看，又担心太怂了遭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师父厌弃，只得浑身僵直地站在洛灵身后，脸色惨白，却不敢抱怨一句。
等到达凤鸣山，他差点要吐出来，幸好此刻飘来一阵熏香的气味，稍稍让他定了定心神。
“洛灵仙长，有失远迎。”
一位道长看见她俩，忙迎过来。
“明湖呢？”
洛灵看看四周，问：“怎么不在？”
那名为清辉的道长是明湖的徒弟，听这话也不怎么恼，估计是晓得洛灵脾性，只是回话：“师父近日修炼，让我代为接待贵客。”
“那行，我这里送个徒弟过来，你帮他办好手续，我先走了。”
洛灵说完，竟真的走了。
留下永安，加一个清辉留下发呆。
“额，你叫什么名字？”
清辉挠挠头。
登记完，他又问了问永安的情况，惊讶道：“不语学院虽说个学院，可基本上都是各派徒弟已经得了些传授，再来进修与交流的，像你这样一张白纸的……倒是头一个。”
他又补充：“若是有什么跟不上的，记得来找我，我替你想些办法。”
说完叹口气，看来是很笃定永安跟不上此处课程了。
说话间，又有个穿道袍的人出来：“方才山下出了妖怪，谁去处理了？”
清辉看看四周，并无弟子方才出门，恍然：“估计方才洛灵仙子走得匆匆，便是为此了。”
进得学院，起先周遭同窗听到遗世独立的洛灵仙子竟然收了个徒弟，还是男子，自然讶异，还当这家伙天资如此高超，道法想必已然大成，必然不简单，纷纷来结识。
永安开始也不懂，只见道经课好些人偷抄他那一无是处的答案，术法课也先瞄一瞄他的手法再看看老师脸色行事。
但时间久了，大家终于发现新来的名师门下并非高徒，乃是草包一个，也逐渐议论。
“听说了吗，洛灵仙子修炼至今，原是要遭一场大劫的，只是择了这个生辰相同的收为徒弟，可以替她挡挡灾。”
“胡说，洛灵仙子怎会如此行事。”
“又或者是鹏仙人为她挑选，你们也知道，洛灵仙子这些年除了多少邪祟，若是她历劫去了，少不得影响几十年世间太平，其他仙人如此为她筹谋也不是没有可能。”
“……”
永安听见了他们议论，心中也不免起了些波澜。
“师父，真的是为此收了我？”
他不知自己生辰，可鹏奇仙人能掐会算，说不定，当时真是算出来了，这才决定……
师父也是知道的吧……
他忽然想起洛灵收徒后，曾经有外山卦门的长老匆匆赶来，不知聊了什么，二人脸色很不好，似是起了争执。
出来时，长老遇见他，勉强笑道：“你便是永安吧，来，让我看看。”
话虽如此，老人却有些强势地拖过他的手腕，似乎摸了摸，不知道在探查什么。
之后叹了口气，便走了。
如今想来，何其明显，他就是为洛灵挡灾之人，他有些想恨，却又发现自己无人可恨，若是没有鹏奇救了他，若是没有洛灵收留，他可能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来到这传说中的仙山修炼。
不语学院的修习大约两个月后，老师便说要带大家去后山实地演练。
永安技术水平本来落后些，又没怎么接触过精怪，也就是刚刚过了恐惧那关，哪里懂得应对。
一趟下来，得了最低分不说，还让几只猫妖把道袍扯得稀烂。
同学们议论纷纷，他只能勉强扯着衣服，低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