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洛灵（二）
山上的修炼结束，永安除了把各种经书背得滚瓜烂熟以外，于术法上也只是进到了入门水平，和那些已然小成才来不语学院的师兄弟天壤之别，却也要被扔下山去历练了。
学院分组，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因为他不但菜，而且简直扫把星下凡。
去后山，旁人皆无事，只有他经过便会触发兔妖埋下的草籽雷。
上课了，但凡点到他回答问题，老师总会心情不好，说对了不给笑容，说错了更加是抄写一百遍的夸张惩罚。
就连下山之前领取道袍和物资，明明是同时自己上前挑选，无人妨碍，永安还是能挑到唯一一套烂衣服和旧法器。
那法器长得像个钵，外面的色泽一点也无，说是陶碗都有人信。
“果然是挡……”
后头有人小声，话也只说了一半。
永安只好一个人下山完成任务。
此次任务是每组人须捕获一只妖的精元。
永安果然不负众望，普通妖怪一只也没碰到，倒是在湖边追一只水豚精结果误入藕花深处……
掉进泥潭里。
这下，他干脆选择最最僻静的道路，终于让他遇见了一只…
修炼千年的野猪精。
这野猪不但强悍而莽撞，也完全不听人话。
不管永安如何解释我只是路过我完全没有与阁下一战的能力，这家伙依旧咆哮着冲了上来。
幸好此刻，学院配发的法器起了作用，当当当三下自己发声，又旋转着升至空中，居然就这么收服了野猪精。
永安想着这不语学院还算人道，原来是给这些下山学子都留了后路。
想来他们这些人都是各派高徒，岂可随意死伤，不然如何交代。
刚收服了妖怪，永安心情颇好，却发现自己方才被一番追逐，已经到了个有些诡异的地方。
学院里的老师曾经说过，无论山海林川，皆有生气，即使一只小虫也是生气。
大的动物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毫无生气的地方。
永安发现，自己便是来到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这里连个蟑螂蚂蚁也找不到，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甚至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自知走错了道，忙往回跑，却发现竟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回，他的头皮越发麻了。
周围风向陡然一变，永安虽然在术法上平平，可有种后天磨练出的求生能力，居然凭着直觉就立马向右移了十寸。
然后，就看见一柄带血的剑飞了过来，擦破了他肩侧的衣衫，直直没入左后方的巨木之中。
他差点毫不顾忌形象地尖叫，却突然看见远处的白衣身影，以及那熟悉的灵气……
“大……大师父？”
那人似乎一愣，然后，周围那种冷气笼罩的感觉消失了。
“过来。”
永安便看见了洛灵，她站着，血浸透衣襟，看起来右臂似乎受了伤。
“哼，”她淡笑一声，清冷无比：“也只有你会这样叫我，想来不是那人能装出来的。”
永安慌忙上前，替她止血治伤，在不语学院其他科目赶不上，这治疗方面的法术，别的师兄看不上，他倒是学了不少门道。
或许是经历所致，他总觉得，这样的法术才是最有用的。
没想到此刻派上用场。
一阵光晕过后，洛灵却缓慢扶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永安想扶，却被师父一个眼神制止。
他方才明白，这人只是硬撑着，毕竟这样的伤，常人早就不行了。
却也不敢再多问。
永安凭着自己能力坎坷回了山，数日照料，洛灵逐渐好转，永安没想到自己拜师以来这么久，居然是在这段时间才和师父关熟络了一点点。
当然，也就是一点点。
洛灵即使受伤了，也依旧是那样清冷，虚弱使得她皮肤更白，白得几近有些透明了。
永安想，好像真是传说里头的仙女，一个不注意就会立马消散在空气中。
有一日，永安见她微微皱眉，咬着牙，又扶她晒太阳，想起来学院的传言，苦笑：“我似乎没帮师父挡灾啊，倒是让师父倒霉了。”
洛灵听了一愣，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问：“为何这样说？”
永安就当个笑话跟她说了，还有同学抄他答案的事情，权当给师父取乐。
洛灵却沉默许久，道：“以后不要让他们这样说，你，你是我算了有缘才留下的。”
永安觉得她严肃得有些奇怪，像是生气了，可细看又有些不像。
等洛灵好全了，永安不好再住她隔壁，也就挪回了自己小窝。不语学院那边自有人来传信，说他考核既已通过，可以不用回校。
不过洛灵还是遣他去多学些东西。
永安到了那头，却想起那个钵似的法器没拿，刚返头回去了，却听见大师傅和二师傅在说话。
他不知道该等在门口还是进去，可二师父声音太大，他已然听见内容。
“既然算出了相克，为何还让他回来，若是不忍，过给其他人即可。”
“当初劝我收徒，如今又说什么覆灭，什么与我相克，这老掉牙的东西，我才不管。”
“既如此，你将注入他体内的灵丝抽出来，之后的我们来处理。”
“乱来，他命里有劫，若非灵丝护着……”
“不行。”
洛灵说了一句，却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不愿多说。
永安愣住，思想前情后事，这才领悟，为何他拿着一个破钵就能完成下山任务，为何他虽然每次集训都奇险无比，却总能堪堪避过，为何世界广袤，他却刚巧一下山就能鬼使神差碰到师父……
灵丝连通二人灵力，可以从高者让渡给低者，自然，二人之间也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永安脚步虚浮，有些不稳地走出庭院，却被一束光笼罩，失去了方向。
“早知你劝不住，立钦已召了我们前来，断了灵丝，收了这小子。”
立钦双掌一翻，永安只见四周显出一只金丝织就的网笼，他仿佛被关在金丝笼中无可奈何的一只鸟。
他在笼中，见七八个仙人正对着洛灵施法，其中还有不语学院的院长。
而洛灵皱着眉头抵抗，周身晕起一股青色光晕。
他猜到，这是为了去除大师傅身上的灵丝，他也知道，下一步他们就要对付自己了。
师父对付他们应该没问题吧……
永安看着洛灵表情，心想。
下一秒，洛灵却突然喷出鲜血，倒在地上。永安这才发现，其实这人就是强撑，他忘了，洛灵似乎一直如此，不管如何，都是强撑着。
他的心底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沉寂许久的火山，逐渐涌动，升温。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我独尊。
忽然，他眼前迷蒙中出现这十六个大字，仿佛有人指引，永安低声念诵。
一切束缚都被冲破，众人望向这一抹冲天的海蓝光芒，都惊呆了。
“魔王……出世了。”
鹏奇惊讶道。
只见永安周身布满蓝色光芒，突然一勾手，虚弱的洛灵便身不由己飘了过去。
“你，你胆敢…”
她忽然被人用掌心覆住眼睛，一阵好闻的青草香，令人想起在森林中被照顾的时日。
永安带着洛灵飞走，想离开这混乱之地，却感觉有什么扎入心口。
冷冰冰的，是洛灵手心幻化出的一枚冰锥，那样锋利，却冰凉。
“除妖，正道，是我职责！”
洛灵声音已经不大，却咬牙坚持灌入灵力。
永安感觉自己周身禁制都被破坏，那些周遭的仙人也灌入灵力，洛灵的手依旧抓着那枚冰锥，只是颤抖越来越厉害……
他无比讶异，他总以为，洛灵对他，也是有变化的，到底为何，一切又回到原点，不对，应该说，比原点还要糟糕。
“难道你……就把我当做一个妖魔，你不曾把我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他看向冰锥，因为灵力几乎散尽，已经颤抖。
即使不再回应他的心意，可他毕竟还算是曾经的徒弟……
洛灵眼神冰冷，却在和他对视时瞬间失去光芒。
永安看见对面的人失去生的气息，才明白她竟然用了所有灵力来使自己，这个魔王湮灭。
“何必呢，你说一句就行了，何必赔上自己性命。”
永安万念俱灰，却忽然苦笑，也放弃抵抗，身子失了力道，俯着朝山下栽去，怀中还抱着那个不再有生息的女人。
一阵几乎是有些畅快的失重感受，仿佛鹰在长空飞驰，他栽进一个湖泊中。
“从未听说山下有个如此深的湖泊，”他想，却又想，那有什么干系呢，又抱紧怀中的人。
逐渐也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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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过还能醒来。
居然还是在那小木屋，对面依旧坐着洛灵。
“我这是……回到过去了？”
对面洛灵居然淡淡笑了，简直不可思议：“你不是听说我要历劫吗，看来，这好像就是我的劫，已经结束了。”
永安还在发愣。
洛灵取了剑：“附近有只火妖作乱，你要与我同去吗？”
永安还在发愣。
“……”
“那我走了。”
“别，别，这是怎么回事？”
洛灵叹口气，似乎犹豫很久，才说：“我们在湖泊中重生，听鹏奇所言，似乎是我前世对你做过一些……不堪的，这是我的恶果……”
她越是不说，永安越是想知道。
“走了。”
“诶，带带我！”
永安只好追上去，大不了以后去跟鹏奇打听就好，他如今只要还能跟着大师傅，就很满足。
*
长安元年。
妖后洛灵乱世，为野心诱惑永安王，成为王妃后又亲手将其毒杀，继而裹挟幼帝登基。
因其虽有过，但临朝期间治理有道，国泰民安，故小惩大诫，来世历此小劫。
判官搁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