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之惑
老沃根走后,阿哈婆也感到有些疲倦了,想回到商店后面的家里休息一下,阿哈公就陪着她一起回去了。喜丁、章鱼兄弟和卢克4个没有一点儿困意,仍旧热络地聊着老沃根的到来和那些有趣的事情。海丽娅一直陪着他们,在一旁听他们聊天。
听着听着,海丽娅想起了一个问题,有些纳闷地说道:“你们说,阿哈公怎么一晚上都没问过乐里里的肤色问题呢?乐里里从翻车湾回来后,肤色有这么大的变化,连阿哈婆都注意到了,阿哈公是海医,会没看出来吗?”
“是呀,海丽娅,我们光顾着和老沃根聊天了,还是你心细!”喜丁突然反应过来,“老沃根也很奇怪他们兄弟俩的肤色相差这么大。按理说,阿哈公不应该发现不了呀。”
乐里里赶忙伸出一条长臂朝着海丽娅和喜丁摆了摆,并笑着对他们说:“这难道不好吗?阿哈公有那么多的事情,还要顾及沃根团,怎么会顾上这点儿小事?幸好他没有问,要是问起来,我还怕就要说实话了呢。那样,我们在阿哈婆面前不就露馅了吗?”
听乐里里这样一讲,大家便觉得确实如此。当时阿哈婆问起来,大家都没有说出实情,就是怕她会担心和难过。
“因为我们俩也不算海心岛的,所以阿哈公才不关心吧。”图坦坦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
“哥们儿,你怎么这样说?”喜丁对图坦坦的话很是不以为然,辩解道,“阿哈公一定是太忙了,才把这件事给忘了。也许……也许是我和老沃根解释说你是因为过敏才会这样的,他相信了。虽然我是瞎蒙的,但是没准在章鱼身上真有这种情况,所以阿哈公才没有再问这个问题。”
“你蒙得不对,章鱼身上不会出现过敏现象,除非他们本能地变色,但改变后的肤色会和周围环境的颜色一致。”卢克慢吞吞地说,“你们看,乐里里的肤色和这新乐海商店的颜色差别多大呀。”
“卢克,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喜丁对卢克的观点有些质疑,但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毕竟,卢克从小就跟着做海医的爸爸学了很多知识,而且他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很认真,有时候甚至有点死板,否则阿哈公不会同意收他做学生。
“好啦,好啦,别管真的假的。阿哈公没问起来才好呢。这样,这件事不就过去了吗?”乐里里赶紧“平息”了喜丁和卢克的辩论。看着喜丁和卢克说话的样子,乐里里一下子想到了翻车湾的皮老大和杆老大,那两条翻车鱼一说话就抬杠,但愿喜丁和卢克以后可别变成那个样子。
“过不去!”喜丁和卢克异口同声地对乐里里说。他们俩这次倒是反应一致。
“为什么?”乐里里倒成了一脸窘相。
“我们得告诉阿哈公,这样才能惩罚凶手,还你公平。”喜丁义正词严地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条牛鲨已经死了,还惩罚什么凶手呀?”乐里里告诉喜丁。
“嗯,我们是得告诉阿哈公。”卢克晃了晃大身板说,“你们忘了?我们还带了一封我爸爸给阿哈公的海信呢。就算我们不说,海信里也全都写着呢。”
“是呀,信就在我的背包里。”海丽娅用胸鳍拍了拍自己放在地上的棕榈背包。
说到这儿,大家都沉默起来。这可是卢安医生特别交代的。看样子,他们得找个时间早点儿把信交给阿哈公。
就在这时,商店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大家一瞧,发现居然是阿哈公回来了。
这也太巧了吧?他们刚才还在说阿哈公呢,这会儿他就出现了。难道他能掐会算不成?估计他把阿哈婆送回家后没有停留就返回来了。可是,他回来要做什么呢?这让大家都有些猜不透。
“阿哈公,您有什么东西没拿吗?”海丽娅心想,也许是阿哈公或阿哈婆落了东西在商店里。
“哦,没有。”阿哈公回答道。他看起来有些严肃,并且径直游到了乐里里的面前。这让乐里里忽然紧张起来,向阿哈公问道:“阿哈公……您……有事啊?”
“好了,你们阿哈婆回去休息了,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了吧?”阿哈公对乐里里说道。
“啊?什么?您要看什么?”乐里里疑惑不解,不明白阿哈公要看的是什么。
“藏在你背后的。”
“我背后?什么呀?”乐里里猜不出来,自己的背后并没有藏什么东西啊。
“腕足……”喜丁明白阿哈公的意思了。他怕乐里里不明白,对乐里里使了个眼色说:“那一条……”
“哦……”乐里里明白过来。他这些天已经习惯了把那条受伤的腕足藏在身下或背后,就连阿哈婆和老沃根都没有发现他的这个小动作,可是却瞒不过阿哈公。
阿哈公见到乐里里时,并未对他的肤色变化产生疑问。对此,乐里里倒一点儿也不在乎,反正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关注。在他看来,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强。事实上,阿哈公不但注意到了,而且知道他的腕足出了问题。这让乐里里的心里既感动又忐忑。
乐里里知道自己没法再隐瞒了,而且也不必对阿哈公隐瞒,就把那条新生出来的小长臂露出来,伸到阿哈公的面前。
“阿哈公,我爸爸还让我给您带了一封海信呢。”卢克也不失时机地把海信的事告诉了阿哈公。
“嗯,不急,我先瞧瞧乐里里。”阿哈公对卢克说。
或许觉得商店里水晶灯的光亮有些不足,阿哈公又取来一盏可以拎着的水晶灯。卢克赶紧抢着接了过去,帮阿哈公照着亮,好让阿哈公查看乐里里受伤的那条腕足。
“伤口愈合得还不错,已经在正常的再生中了。”看完以后,阿哈公对乐里里说,“孩子,这是怎么弄的?你说说吧。”
于是,大伙儿仍旧围在大圆桌旁,乐里里说起了在翻车湾遭遇牛鲨以及受伤的过程。他讲述得很平淡,仿佛安平门的那场惊险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喜丁又把受伤后的乐里里如何被大家找到以及如何被卢安医生用半枚海神特夫的金色鳞片拯救过来的事向阿哈公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他讲得绘声绘色,就像死里逃生的是他自己一样。
听着乐里里和喜丁的讲述,阿哈公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熟悉阿哈公的喜丁和海丽娅都知道,阿哈公眯起双眼的时候,要么是他老人家犯困想打瞌睡了,要么是他在思考问题。现在阿哈公眯起眼睛的原因一定是后一种。阿哈公毕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睿智长者,慢慢地,他的眼睛就不再眯着,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凝重了。
随后,阿哈公打开了卢安医生的那封海信。
卢安医生一定在信里写了许多内容,否则那封海信不至于足足有5页。前几页阿哈公看得很快,大概写的是乐里里遭遇牛鲨的事情。但是,在看到最后一页时,阿哈公却用了很长时间,而且倒回去翻看了几次前面的几页。这让他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
“孩子,你确认那条牛鲨已经死了吗?”阿哈公向乐里里确认着这个重要的问题,而图坦坦此时也正关切地注视着哥哥。
乐里里晓得弟弟对这个问题的关心,并且知道弟弟对此仍然心存疑问。对于自己遭到牛鲨袭击这件事,最耿耿于怀的就是弟弟了。但是,乐里里不想让弟弟去找那条牛鲨复仇,因为他担心牛鲨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那一定不是他们兄弟俩足以对抗的。毕竟,对于七大海域纷繁复杂的状况,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或者说他并不想搞清楚。所以,乐里里在翻车湾的时候就决定好了,就让这件事自此过去吧,不要让弟弟或者任何动物再陷到更深的麻烦中去。他只想早点儿和弟弟回到他们在东野荒海的那个家,回到过去那种平静的日子中去——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如今阿哈公问到这个问题,不禁让乐里里又感到紧张起来,心里“怦怦”直跳。毕竟,他不擅长说谎,哪怕是说些善意的谎言。
“是的,我确认他死了。”乐里里回答阿哈公。他认真地看着阿哈公,没有躲避阿哈公的眼神,并且故意说得很平静。
“阿哈公,那条牛鲨会不会是受到指使出来伤害哥哥的?会不会还有更多的坏人?”
图坦坦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并且恳切地对阿哈公说:“阿哈公,您不是长老吗?怎么还管不了这些坏人呢?如果还有坏人的话,那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啊。”
“嗯,孩子,那条牛鲨的背后如果真的有更多的坏人,我会安排调查的,一定将他们绳之以法。”阿哈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阿哈公,有啥问题吗?”喜丁轻轻地问。他以前很少见到阿哈公这样费力地思考问题,因为在他眼里阿哈公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
“没有,没问题。”阿哈公的沉思被喜丁打断了。他把卢安医生的海信收起来,又对大家说:“孩子们,这金色鳞片的事,你们没有对其他动物说过吧?”
“没有!没有!”章鱼兄弟和喜丁他们摇着脑袋异口同声地回答。
特别是喜丁,他的脑袋摇得最厉害,并且一副很是坚定的样子,说道:“阿哈公,卢安叔叔已经嘱咐过我们了。关于金色鳞片的事,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阿哈公欣慰地说,“这么多年来,在七海的不同地方总会冒出关于金色鳞片的消息,其实都是一些谣传。这些谣传虽然最后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却会吸引许多居心叵测的家伙,让那些地方的居民不堪其扰,甚至引发争斗。”
随后,阿哈公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唉……都是欲过则贪啊……”
听到阿哈公说出“欲过则贪”这4个字,乐里里不禁心头猛然一震。这4个字怎么会如此熟悉呢?对!这不就是自己服下金色鳞片后在昏迷中听到的那条金色大鱼所说的话吗?而且,这4个字在昨天晚上的梦里又出现过一次。
“阿哈公,您说的这个‘欲过则贪’是什么意思啊?”乐里里小心翼翼地问阿哈公。
“哦,‘欲过则贪’就是说如果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欲望变得过大,就会因此而变得贪婪,而一旦贪婪起来,就会不择手段。我们就拿金色鳞片来说,以前的确曾经出现过,并且在外海售价极高,所以就会有动物四处寻找,甚至铤而走险。为此而葬送性命的大有鱼在啊。”
“欲过则贪,欲过则贪……”乐里里不断念叨着,不知不觉就把后面的几句也带了出来,“欲过则贪,因贪而恶。善欲而行,方得归心。”
听到乐里里后面说出的那几句话,阿哈公心里大为惊讶,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乐里里,后面这几句你是在哪儿听到的?”
被阿哈公猛然问起,乐里里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了。他在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将其中的实情告诉阿哈公,而且当着大家的面。
很快乐里里就想好了。他说:“阿哈公,这几句话是我在翻车湾吃下金色鳞片后在梦里迷迷糊糊听到的。”
“竟然有这种事?”阿哈公感到不解。
“乐里里,这个你怎么没告诉我们啊?”喜丁凑过来问道。
“是啊,哥哥。你昏迷的时候,我一直在月之眼守着你。除了我,还有卢安叔叔、喜丁和海丽娅,都没有对你说过这些奇怪的话啊。你到底是怎么听到的?”图坦坦也焦急地问着。他一直隐隐约约地感到哥哥可能对他隐瞒了什么。
阿哈公看出了一些端倪。原来乐里里并没有将在梦里听到这些话的事情告诉图坦坦和喜丁他们。看到喜丁和图坦坦如此好奇地向乐里里追问,阿哈公想:那就先帮乐里里解解围吧。
“我想,没准是卢安说的。这些话都是海医的一些哲理。要学海医,必懂哲理,海医们会时常用哲理提醒自己。乐里里当时在昏迷中,脑子的状态就和做梦差不多,脑中无论冒出什么样的场景或者声音都很正常。”阿哈公这样一说,就把喜丁和图坦坦的困惑给消除了。但是,阿哈公自己心中的困惑却一点也没有消失。他要另找一个时间,向乐里里单独了解一下这件事情,而眼下这个场合肯定是不合适的。
“好啦,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儿休息,肯定都很累了。”
阿哈公伸了伸自己的双鳍离开了大圆桌,然后对乐里里说:“乐里里,你的伤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你中了毒,加上服了金色鳞片,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续反应。所以,你们兄弟俩就在这儿多住上几天,再观察一下。”
然而,乐里里却觉得没有必要待在海心岛做什么观察了,打算明天就和弟弟回东野荒海去。而且,他一路从翻车湾回来,身体既没有感到不舒服,也一点儿不觉得累,反而感觉非常好。但是,喜丁、海丽娅和卢克都劝他听阿哈公的,图坦坦也赞成大伙儿的意见。
看到这般情形,乐里里只好顺从大家,不好再拒绝阿哈公的好意,就答应在海心岛再待上几天。
阿哈公转身游出新乐海商店回家了,商店里又传出喜丁兴高采烈的说话声。他为章鱼兄弟接下来几天还会留在海心岛而感到开心。这样,他们明天就可以一起去沃根团驻扎的大平滩看看热闹了。
阿哈公快到家时停了下来。他没有去叩门,而是转身朝着他家后面的海滩游去。年轻时,每当心里有事,他总是喜欢独自在夜晚游上海滩,在一阵一阵有规律的波涛声中思考。年纪大了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他再遇到事情就不会像年轻时那样心神不宁了。他越来越成为大家眼中的一位智者,再大的事情也难以扰动他的心绪,而他在海滩沉思的这个习惯慢慢地也就没有了。
想来,上一次他在夜晚独自游上海滩还是在13年以前,因为那个夜晚他收到了沙昆塔拉监狱发生暴动的消息。
为什么今晚的心绪会这么乱呢?其实,阿哈公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是因为袭击乐里里的那条牛鲨吗?阿哈公摇摇头。即便那条牛鲨还活着,他也可以依照七海的律法让鲨鱼卫队将之捉拿归案并进行审判,沙昆塔拉监狱里有不少这样的罪犯。
是牛鲨袭击乐里里时所用的黑医毒药吗?阿哈公又摇了摇头。黑医术在七海之内始终是禁而未绝的,自然会被不良之徒用来害人。况且,在七海之外的外海,黑医术是不受限制的,有些尚未开化的动物被骗,他们分辨不清白医术和黑医术,以为黑医术也可以治病救命,却不知因黑医术而失去性命的比被挽救回来的要多得多。
是乐里里在昏迷中莫名其妙听到的那几句话吗?想到这里,阿哈公没有摇头。对,这才是真正让他感到困惑的事情。那几句话实际出自乐海史上最为神秘的一本书——《海流记》。传说,写这本书的作者既十分熟悉戈德琳,又十分熟悉特夫。书中记载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于戈德琳如何成为海妖的秘密。现在七大海域中现存的只有寥寥几页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并且被保存在海医学院里,只有阿哈公和医术委员会的少数几位资深老海医看过,但是大家连这几页《海流记》的真假都没法判断,而恰好其中就有乐里里所听到的那几句话。
那几页残存的《海流记》提到,里面记录的话是特夫亲口对作者所讲的道理,而且只讲给作者听过。阿哈公把那几页《海流记》的内容抄写下来,然后研究了很久,发现那几页内容只是一点儿关于特夫的描述,和现在大家所了解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增加了一些无从考究的细节。
由于《海流记》残存的内容太少,根本不可能确认里面是否真的藏有什么秘密,因此阿哈公很想弄清楚这本《海流记》到底是谁写的。可是,他翻遍所有的史料和记载,始终找不到关于著作者的任何线索。最后,他得出结论——既十分熟悉戈德琳又十分熟悉特夫的动物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没想到,乐里里今晚所说的话居然和《海流记》所记载的内容一模一样。这正是阿哈公万万想不通的,难道就因为乐里里服下了特夫的金色鳞片?
谁说智者不惑?现在,新乐海乃至全七海公认的智者——阿哈公的心里正涌起一大团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