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计

海妖节之夜，章鱼弟弟图坦坦根据沃根团中的卜卦者——小角箱鲀比金金的提示，悄悄尾随新乐海长老——德高望重的绿海龟阿哈公到了海心岛北侧的棋盘沟，无意中发现阿哈公竟然与一条神秘的老牛鲨秘密会面，并且从偷听到的谈话中得知了许多让他非常震惊的事情。这其中有关于珍贵而稀有的海中奇物——海岁的秘密，有关于被阿哈公认为关系乐海命运的奇书——《海流记》的秘密，还有乐海与西外海之间纷争的由来以及眼下所面临的复杂境况，更有关系图坦坦和他的哥哥乐里里未来命运的秘密计划。

当惊恐不已的图坦坦将这一切告知哥哥乐里里后，兄弟俩发现，他们虽然没有做过任何对别人不利的事情，却仿佛已被别人视作潜在的威胁。种种不安的情绪裹挟着兄弟俩，把他们带向难以挣脱的旋涡，而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就像一股股激荡的乱流，正在张开“大口”等着将他俩吞噬。

乐里里和图坦坦兄弟俩，一个身长达6须，另一个的身长有5须之多。兄弟俩的特大号身材往往会让初次见到他们的动物感到惊奇，因此他们便以奇特的身形和不凡的能力成为“了不起的章鱼兄弟”。可是，与各种庞大复杂的势力相比，他们又成了可以被任意摆布的弱小傀儡。他们这才发现：从他们出生并长大的东野荒海来到海心岛，他们所面临的不仅是一个让他们眼花缭乱的新世界，还有形形色色、难以揣摩的各路动物，更有善恶难辨与错综复杂的是是非非。

在这一切面前，章鱼兄弟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无力，可是他们又如何甘心呢？

在图坦坦将他在棋盘沟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哥哥之后，兄弟俩反复地分析着，不停地思索着。

在他们东野荒海的家——那个空荡荡的海底岩洞中，兄弟俩冥思苦想了足足3天。特别是乐里里，他在头脑里调动起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阿哈公和七大海域的事情，集中他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所有问题和结果。弟弟图坦坦本来是擅长思考的，但因为在棋盘沟受到不小的惊吓，因此心中慌乱，思绪如麻，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

图坦坦在小的时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困在一个瓶子里。所以，一直以来，凡是重要的事情都是由哥哥乐里里拿主意。他相信哥哥的决定一定是最好的，而不管将来结果会怎样，他也全都听从哥哥的。

现在已经是海妖节过后的第三天了，明天就是海神节，兄弟俩答应阿哈婆、喜丁、海丽娅、卢克会在海神节这天再到海心岛和他们一起过节，并且一起去看沃根团的第二场演出。同时，沃根团团主的小女儿沃佳也提前与章鱼兄弟和喜丁说好了，明天晚上的演出开始之前，他们直接去大平滩即可。由于章鱼兄弟在上一场演出中进行了友情助演，因此他们虽然不是沃根团的演员，但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所以，老沃根再一次请他们俩和大伙儿去看明晚的演出，就连观看币也不向他们要了。

“我们不能逃，逃不是办法。但是，我们还是要离开这里，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乐里里对弟弟说。他翻来覆去地考虑过弟弟提出的“一逃了之”的建议。他知道弟弟是被棋盘沟的那条牛鲨吓坏了，甚至一度怀疑过弟弟的描述。他不相信阿哈公会与牛鲨密谋夺走自己和弟弟的自由，认为阿哈公能够受到海心岛居民的爱戴一定是有理由的。可是，眼下他没有办法求证，只能相信自己的弟弟。况且，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现在不得不作出决定。

“哥哥，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图坦坦无助地望着哥哥，就像他小时候在那个透明的瓶子里无助地望着瓶子外面的哥哥一样。此时，哥哥在他心目中再一次高大和坚毅起来。

“弟弟，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可以利用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能利用他们？”

“利用他们？”图坦坦感到惊讶和疑惑。他想不出可以利用谁，又该怎样利用。

待乐里里和盘托出他的计划后，图坦坦便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要通过加入沃根·沃里斯大海旅团离开这儿，离开阿哈公，离开各种或明或暗的势力。这样一来，他们以后哪怕会四处漂泊，也仍然可以继续原本与世无争的生活。现在，他们要为自己找一个“依靠”，因为七海就是乐海，乐海也就是七海，七大海域实则是一体，逃离了新乐海，其他六大海域也不会收留他们。这时，老沃根恰好看中了他们两个天生的巨型身材和独特本领，并且向他们发出了加入沃根团的邀请。这样看来，沃根团就成了他们眼下唯一可以选择的“依靠”。

乐里里觉得，只要老沃根能够收留他们，即便老沃根贪恋钱财也没有什么关系。加入沃根团后，他们就好好听老沃根的话，跟着其他演员学习杂耍，哪怕是帮老沃根干杂活也绝不会吝惜力气。

要想实现这样的目的，他们就必须巧妙而妥当地获得阿哈公的首肯。这样，他们起码不会失去眼前的这个机会，也不会立即失去对自己命运的掌握。

经过三天三夜的煎熬，图坦坦终于从哥哥乐里里的话中感到了一点慰藉和希望。虽然图坦坦仍有许多忐忑和不安，但这一点慰藉和希望就像暴风雨过后穿破乌云的一道阳光，让他再次对未来有了希冀。

最后的机会就在即将到来的海神节。虽然章鱼兄弟不知道这个计划能否成功，但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们就各自带上一大包新鲜的海藻向海心岛出发了。乐里里告诉弟弟，不论见到谁，脸上都要保持着微笑，不能显露自己的心事，哪怕心里有多么不安。

章鱼兄弟抵达海心岛的时候，太阳刚从海平面上露出一丝面容，海央大街上还是一片寂静。喜欢夜晚活动的海民此时都已经归穴。

乐里里接过弟弟背着的那包海藻，用一条长臂（即章鱼的腕）夹在了身体一侧。冲着弟弟点点头，并用坚定的眼神看了看弟弟后，他便直奔沃根团驻扎的大平滩。弟弟图坦坦则向着新乐海商店而去。

在过去的3天里，图坦坦冥思苦想，已经渐渐看清楚了一些事情。他觉得即便阿哈公一直带着伪善的面具，可喜丁、海丽娅、卢克等应当没有坏心思。另外，阿哈婆说不定也没戴什么假面具，甚至可怜的她可能还不知道和她过了一辈子的阿哈公竟然是一个虚伪的人。

图坦坦估计，现在新乐海商店尚未开门，喜丁和卢克应该还没起床。翻车鱼卢克那个大身板则只有像阿哈婆的商店和阿哈公的治疗室那样大的屋子才能容得下。除了前些天给蓝鲸宝妈治疗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去过阿哈公的治疗室，卢克后来就一直没有去过那儿。按理说，卢克来海心岛是跟着阿哈公学习医术的，可是不到治疗室又如何能学到医术呢？现在图坦坦明白了，阿哈公之所以不让卢克到治疗室，是因为阿哈公只想独自一人在治疗室秘密地研究《海流记》，并且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关于这本书的事情。

虽然喜丁的家离商店不远，但他几乎是在商店里长大的，很少回去住。据他说，他的家里总是乱糟糟的，除非海丽娅帮他打扫和整理，他才会回去住上几天。直到现在，喜丁也没好意思邀请图坦坦和乐里里去他家看一看。看样子，他更喜欢把商店当成家，因为商店里会有形形色色的顾客和南来北往的过路客。对于喜欢热闹和冒险的他来说，即便不能去各地亲身体验，但能听到天南海北的奇趣轶闻也会非常有趣。

不过，喜丁的家远看还是挺漂亮的。图坦坦和哥哥曾在喜丁的带领下路过他家。当时，喜丁只是给他们远远地指了指。他那份淡然的样子就好像他所指的不是自己的家，而是别人的家。图坦坦记得，喜丁的家是利用海底岩石上凹下去的半个坑洞搭建起来的，就像是在岩石上鼓起的一个大大的圆包。整座房子被又密又小的淡绿色绿藻覆盖着，外面还有一片点缀着许多海绵的褐藻地，整体环境看起来自然而又优美。

后来，在海丽娅的提示下，图坦坦才明白过来，这其实并不是喜丁故意营造出的效果，而是由于他太懒造成的——他既不清理房子外面的绿藻，又任由门前的海绵与褐藻肆意地疯长。不过，这在图坦坦和乐里里看起来没什么不好，因为他们的家也处于这样自然而随意的环境之中，不像海央大街两旁的那些房子，通常前面会空置出一块块呈圆形或方形的土地，有规有矩地种出一片褐藻，甚至居民们会将那些褐藻剪得一般高，又在周围摆上一些锥形、盘形、杯形或球形的海绵。那种布置虽然看着别致，却让章鱼兄弟感觉很不自然。海丽娅对此也有同样的看法，用她的话来说，“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美都是因为勤劳而创造出来的，偶尔有些美是因为懒惰才被创造出来的”。图坦坦当时觉得海丽娅的这句话说得太妙、太有道理了，以至于后来总在琢磨还有哪些美是因为懒惰被创造出来的，可是琢磨了很久也只发现喜丁房前这块园子是这样的情况。

关于喜丁的家，图坦坦有一个疑惑：对于喜丁这样一只身长不过一鳞半的棘突猛虾蛄来说，他的那个家实在过于大了，怕是能住得下上千只喜丁这样大的皮皮虾。仅就那个门口来说，海丽娅竟能通过门口把她那方铲形的胸鳍伸到里面，否则她也没法帮喜丁收拾房子。如果不怕把喜丁家的房门给挤坏，图坦坦倒是愿意尝试一下自己能不能钻到里面。难道喜丁没有家人吗？如果有的话，他的家人又在哪里呢？图坦坦很想问问喜丁，可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和哥哥说了之后，哥哥立即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他不要对别人私密的事情刨根问底，即便是好朋友也不可以，除非朋友自己愿意说出来。

图坦坦想着这些和自己眼下处境有关和无关的事情，慢慢地朝着新乐海商店游去。心事重重的他越靠近商店，速度就越发慢了下来。但是，当发现商店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加速游了过去，因为他想到了喜丁那副懒散和邋遢的样子。

一想到喜丁，图坦坦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还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阿哈公和老牛鲨的事情就像一股阴冷并让人窒息的海流裹挟着他，让他担惊受怕、焦虑不安，几乎让他把和朋友们在一起的快乐都要忘记了，而朋友就像温暖并令人舒畅的海流，总会让身体和心灵得到快乐与慰藉。

图坦坦猜想喜丁这个时候还在商店里面呼呼大睡，于是冒出一个和喜丁开个玩笑的念头：偷偷去敲门，然后躲起来，让喜丁找不到自己，最后突然冒出来吓唬他。喜丁以前就对图坦坦搞过这样的恶作剧，所以图坦坦想借喜丁的方法还给他一次。

想好之后，图坦坦就悄悄游上了商店的屋顶，并用4条长臂上的吸盘吸住商店的屋檐，再慢慢将自己的身体倒挂着从商店的大门上方垂下来。他以这样的姿势通过门缝向商店里面“窥探”，想看看喜丁和卢克此时是否还在休息。

图坦坦在心里计划着敲完门之后就迅速闪回屋顶。这样的话，开门的无论是喜丁还是卢克，都一定想不到敲门的人就藏在屋顶上面。当然，最好是喜丁来开门。想象着喜丁被自己冷不丁吓到的样子，图坦坦忍不住想笑，但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现在就笑出声来。

透过大门上方与门框间的缝隙，图坦坦看到商店里面一片黑暗，所有水晶灯的罩子都被落了下来，只有一团团薄弱的微光从罩子下方逃散出来，就像一团团光晕围在一个个水晶灯的下方。图坦坦睁着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商店里的光线，但是他连卢克的大身板都没看到，更别说看到小小的喜丁了。图坦坦把身体继续向下垂了一些，想从两扇大门中间的门缝中仔细看看。他只用身后的两条长臂吸在屋顶上，用前面的长臂扶在门板上，以便让脑袋向门缝贴得更近一些。

可是，正当图坦坦的眼睛对准门缝并向里面观望的时候，从商店中突然“呼”地闪出一个黑影。那黑影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飞快的速度向大门而来，图坦坦从门缝中就感觉到了被那黑影带起的水流。

只听“咣”的一声，那黑影从商店里面猛地撞向大门，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透过门板重重地作用在图坦坦的脑袋上。冲击力大得让刻着“新乐海商店”5个大字的招牌猛地颤动起来，连门框和屋檐上的灰屑都跟着抖落下来，让毫无防备的图坦坦根本无法招架。图坦坦感到额头上一阵剧痛，眼前冒起金星，他那两条吊在屋檐上的长臂也因巨大的撞击而被拉扯下来。所幸的是，他身前的长臂仍然吸在门板上，使得他不至于从大门上跌落下来。两扇大门因为有图坦坦的身体连接着，猛地开了一下后又合上了。

虽然遭到如此猛烈的撞击，但是图坦坦顾不上额头的剧痛，警惕地注意着周围。是谁在里面撞击大门？是卢克吗？只有卢克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是因为卢克发现了我，也想和我开个玩笑吗？不对！开玩笑也不应该用这么大的力气来撞我。这哪里是开玩笑，简直是要撞死我呀！而且，就算是开玩笑，卢克也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大门能被撞开，说明门上的门闩并没有闩着，而是处在拨开的状态。一定是里面的人发现我了，只不过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我看不到里面的他，他却能够看到外面的我。

虽然图坦坦仍然倒挂在两扇大门上，但他的脑袋快要垂到地面了。他本能地抖了抖身上的灰屑，这时却从半开的大门中瞄见了一个可怕的灰色背影，而那背影正要再一次冲着大门撞击过来。

是棋盘沟的那条牛鲨！是那条牛鲨在商店里面用后背猛烈地撞击了大门！

图坦坦大惊失色。在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大门就被彻底撞开了。他吸在左侧门板上的长臂被撞得脱开，身体则随着右侧的门板朝着商店的外墙上重重撞去。

恐惧的感觉让图坦坦彻底惊醒过来。就在右侧门板即将撞到商店外墙的瞬间，他松开了吸在门板上的长臂，将身体猛地向外一推，从门板上蹿了出去。

太险了！图坦坦如果不及时躲闪的话，一定会被挤在大门和商店的外墙之间。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很可能会受伤。

这下好了，该来的终于来了，自己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惊魂未定的图坦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与牛鲨狭路相逢。

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和顾忌了，什么也都来不及考虑和顾忌了。

牛鲨，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