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九先生半闭着眼,倚着马车,一言不发。但紫逸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看穿。
死一般的沉寂另紫逸心神不安。他再次开口:“九先生,徒儿已安排妥当,不论他们说什么,江湖中人都不会相信。九先生大可放心。”
“放心?”九先生抬眸,紫逸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却一点藏不住事。“逸儿,你不必试探我。你进入天机阁你便是紫飞楼的楼主,我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自会了断,你若不放心可杀了我。”
“师父!”紫逸顿时慌了神,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九先生。他的确存了试探九先生的心思,但他从未想过杀九先生。
“我身负罪恶,你强行保我于武林各派难以交代,所以你想将我逐出紫飞楼,如此紫飞楼便可干干净净。对不对?”
“我……徒儿不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师父想,紫飞楼的楼主永远是师父。”
九先生将紫逸的想法猜得准确,紫逸失了先机。依照紫飞楼祖训,他进过天机阁就是下一任楼主,他须得亲手杀了上一任楼主,也就是九先生。
九先生早已算到如今场面,心中并无波澜。“逸儿,你不必在心中计较杀我与否,这本就是你该做的。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其他人手中要体面得多。你啊,往后遇事需谨记切莫优柔寡断,你所顾虑的百年之后都将归于尘土。真正能记住你的唯有紫飞楼。”
师父……幼时紫逸跟在九先生身后,总是唤他师父,他也会亲切地喊他逸儿,可不知何时起,他们改了称呼,他和外人一样唤他九先生。
紫逸拆开九先生的胸口的包扎,拿起匕首,往伤口偏心口三寸处,狠狠扎了进去。血泉喷涌,流淌不尽。
九先生只觉着心口处抽搐地疼,而后他眼前出现许多人的身影,沈幸雪、卢止戈、星谪、星逢、格桑、白潇潇还有卢道武……我将自己的命也算在里头,我便不欠你们分毫。
紫飞楼门前挂起丧幡,九先生的罪行被公告天下。
先师罪孽深重,以死偿百罪,而先师生前恩德,该何人来报?如今先师毙命与卢止戈剑下,紫飞楼不寻此仇,但就此立誓,与卢家堡断绝恩义,三代之内不为卢家堡探寻任何消息,五代之内求卢家堡消息者分文不取。
江湖各派人士本因九先生一事唾弃紫飞楼,如今却因卢止戈一事调转话头,纷纷赞紫飞楼深明大义,公私分明。他们会如此,一来是不想得罪紫飞楼,既然九先生已死,此事得过且过,二来是紫飞楼与卢家堡交恶,卢家堡的弱势暴露无遗,卢家堡这块肥肉,谁不想分食一口呢?
紫逸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然而天下人并不都是傻子。
小先生与紫逸并肩走着,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行至一间屋前,紫逸停下脚步。“小儿,你先去吧。”
小先生望了望紫逸身后的屋子,笑问:“逸先生,这里头住的那个陈述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该你管的事,别瞎问。”
“好好好。”小先生笑着离开,一转过身脸上笑意全无。近日来紫逸变了许多,现在的他在小先生看来,像一条随时可能发怒的龙,一个不小心就会触及他的逆鳞。
陈述此人来历定不寻常,九先生用自己的影子护他,紫逸也是那日拜访他之后,忽然进入天机阁,查阅九先生的起居录。这才有了之后的妖怪山救人,九先生身死的事。
紫逸越是隐瞒,就越是激起小先生心中的好奇。小先生把玩着自己的山羊胡心想,如果什么消息他想知道却不能知道,那么他就不配做紫飞楼的人。
与星神教一战已过多日,各门派静守庭院,休养生息,星神教也销声匿迹,江湖许久未像这般平静。然而每个人心中却不似面上这片平静,此番虽击退星神教,但正派亦损伤惨重,他们经不起再一战,然而星神教未灭,如何安宁?
烟雨楼开业迎客,如同往日那般热闹。人越是害怕越是容易逃避,仿佛在欢歌笑语中多沉沦一日,为难便会晚一日来临。
卢止戈和沈幸雪穿梭在人群之中,来来往往的人向他们投来无数打量的目光。他们径直走向一月的屋子,打开这间久无人居的房门,里头关着一个人。
沈幸雪把剑往桌上一搁,扬起一阵灰。“昨夜,星谪又派人来救你。这次来的人可没有前几次多了,看来你们星神教大势已去。”
星逢微微抬头,双拳不经意地捏紧。
卢止戈看在眼里,坐在星逢身旁,故作挑衅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我们动手,星神教的人都会损耗殆尽。”
星逢转过头,俗话说相由心生,卢止戈长得一脸温润,怎么会是这种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星逢开口,嗓音沙哑。
“你肯说话了?”沈幸雪笑道,这几日她和卢止戈费尽心思,星逢就是一言不发,也不反抗也不逃跑,只是坐着发呆。
“我的身份你们都知道,你们想利用我对付星神教的话,早就动手了。”星逢眼中慢慢恢复光亮。“你们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和星神教硬拼,我是你们对付星神教最兵不血刃的手段,可你们不想杀我,所以你们并不想对星神教赶尽杀绝?”
“聪明。”
颓废多日,理智一点点地回归,可星逢仍旧想不通,沈幸雪和卢止戈到底想干什么。
“星逢。”卢止戈站起身,表情十分严肃,令星逢不自觉地正襟危坐。“方才我们提到星神教的伤亡,你明显心有不忍。他们在你心中,不仅仅是报仇的工具,更是亲人。”
星逢动容,星谪对他动辄打骂,是教中兄弟替他疗伤包扎,他们一起习武,一起执行任务,他们遭遇大致相同,所以更能明白彼此。
“他们之中,有的孤儿,有的是门派弃徒,还有一些是门派争斗中苟活下来的。他们入星神教大多是一时冲动,但他们被种下嗜血蛊,不得不顺应教主的命令。说白了,教中之人都是可怜人……”
“可怜就能作恶吗?”沈幸雪撇嘴讽刺道:“你们这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星逢偏过头,并不回嘴。
卢止戈接过话来。“无论如何,他们不该作恶,纵使身不由己,但做了错事,就该付出代价。若罪无罚,谁愿向善?”
“他们没得选……”
“若果有呢?”沈幸雪走向星逢,站在卢止戈身边,两人均低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真诚。
星逢有些疑惑。“如何有?”
沈幸雪与卢止戈相视一笑,卢止戈将两人的计划娓娓道来。
“以你的身份想要控制星神教易如反掌,若你愿带星神教向善,那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从此星神教可与武林各派和平共存。”
和平共存?星逢不敢相信,星神教杀了正派那么多人,结怨已深,如何共存?就算卢止戈说的是真的,那其他门派呢?他们当真愿意对星神教既往不咎?
“你们如何能代表正派?”
“你当我这武林盟主是摆设吗?只要你同意,我自有办法。”沈幸雪颇为得意的模样。
卢止戈提出这个想法之初,沈幸雪极力反对,她不可能轻易放过星神教。
但卢止戈说:“格桑帮主生前提过勿执门派四个字,我想了许久未能体会其中的真谛,直到近几日才明白。从前的大漠帮因为大漠人被中原武林排挤,但自从大漠帮归属景潇山庄后,大漠人与中原人照样能同仇敌忾。所以有时我们认为不可融合的天大的因素,不过都是门派之见。抛开正邪,中原武林各派与星神教之间又何尝不是门派之见呢?那么为何不摒弃偏见,接纳星神教呢?”
“星神教是作恶多端,但杀光他们不过是徒增杀孽,仇恨的种子不会死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倒不如给他们一次机会,若他们真能向善,岂不是造福于世?”
卢止戈说这番话时,沈幸雪便痴痴地看着,满眼欢喜,毫不避讳的爱意。
向善、和平、爱这些都是星逢在卢止戈和沈幸雪身上看到的,这些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想即刻答应,但想到星谪的脾气,这些就变得绝无可能。
沈幸雪见星逢半天不说话,问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若你们执迷不悟,就算拼了身家性命,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卢止戈握住沈幸雪的手,冲她宠溺一笑。“别吓唬他了。”
“星逢,你无需急着回答,何时想清楚何时答复即可。”
随后两人离开,留星逢一人独自思索。
他们牵手走在楼中,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多,那些人细声议论着。
“沈盟主跟逸先生早有婚约,怎么又和卢堡主……”
“这光天化日之下,欸!于礼不合啊!”
“要我说啊,紫飞楼与卢家堡交恶恐怕另有原因。”
“你是说……”
“别说了,别说了。你们不要命了吗?他可是连九先生都敢杀的人。”
沈幸雪越听越气,卢止戈却拦着她。“你拦我做什么!他们冤枉你,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卢止戈笑道:“真正冤枉我的人,我自然会跟他清算,犯不着为难旁人。”
沈幸雪瘪瘪嘴,仍旧气不过,拔下头钗,随手一抛,头钗将屋檐的灯笼划落,正好落入那几人之中,他们吓得摔了个人仰马翻。
计谋得逞!沈幸雪笑着朝卢止戈眨眨眼,卢止戈点点她的鼻尖,满是宠溺。
不远处,小石朝两人疾步而来。
“公子!四月相见公子。说是有大事与公子商讨。”
四月是紫飞楼的人,这些天与卢止戈互不往来,两不相犯。如今忽然找他商讨大事?难不成是紫飞楼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