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之人的奇妙冒险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42章 最后的真最终特典 埃利亚斯

遇见安古僧的第二天早上,我步履艰难地挪到食堂,就像第一次被宿醉折磨的见习生级学员那样,暗自诅咒那过于酷烈的太阳。昨晚我睡得很少,还老是做那个熟悉的噩梦。在梦里,我独自走过恶臭的、尸横遍地的战场。在梦里,空气中充斥着惨叫声,我像是完全清楚,所有这些伤痛和苦难全因我而起,而死者都是被我夺去了生命。

这天开始得可不是很好。尤其是,今天还是毕业日。

我遇见了海伦娜,她正跟戴克斯、法里斯和特里斯塔斯一起离开食堂。不顾我的反对,她把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干塞进我手里,然后拖着我离开食堂。

“我们现在去都晚了。”连绵的鼓点,让我几乎听不清海伦娜的声音。鼓声命令全体毕业生前往武库,取走我们的节日盛装——假面人的全身装甲。“迪米特里厄斯和林德尔早就走了。”

海伦娜不住嘴地说,想象穿上全副盛装会多么让人兴奋。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和别人的话,适当的时候就点点头,有时候惊叹一下。但自始至终,我都在回想该隐昨天对我说过的话:你能够成功逃脱,你可以离开这帝国,你可以活下去。但到时候你将发现,这一切都不会让你感到任何满足。

我能相信安古僧的话吗?他可能就是想把我困在这里,希望我能做假面人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确信士兵的生活要比被流放者好得多。我想起院长鞭笞学生时泛着异光的眼睛,想起外祖父吹嘘自己杀人数量的样子。他们都是我的血亲,我的体内流淌着他们的血。如果我和他们一样,也渴望战争、荣耀和强权,而只是自己不知道呢?我能否学会做一名满足的假面人?安古僧读懂了我的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我内心某种邪恶的东西,我自己却盲目到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还有,那个该隐好像很确定:就算我今天逃走,也还是会面临同样的命运。你的心灵将被阴影笼罩,你会成为自己最为痛恨的那副样子。

所以,我的选择就是留下来做恶人,或者逃走后做恶人。棒极了!

我们离武库还有一半的距离,海伦娜终于发觉了我的沉默。她注意到我两眼充血,衣衫不整。

“你没事吧?”

“我挺好。”

“可你看起来很糟。”

“晚上没睡好。”

“出了什——”

刚才跟戴克斯和特里斯塔斯一起走在前面的法里斯,现在故意落后,靠近我们:“阿奎拉,你还是别审问他了。这哥儿们肯定是昨晚偷跑出去,到港口区提前庆祝毕业了。对吧,维图里乌斯?”他的大手拍了下我的肩,哈哈大笑,“你本该找个伴儿一起去的。”

“你别这么下流好不好。”海伦娜说。

“你不要这么正经才好。”法里斯反唇相讥。

然后这两人的论战全面开打,在此期间,海伦娜对于妓女的贬损被法里斯的大嗓门压倒,而戴克斯一直在强调:校规是严禁离校偷逛妓院的。特里斯塔斯则指了下未婚妻闺名字样的文身,宣称自己严守中立。

双方唇枪舌剑,激烈互贬的同时,海伦娜的眼睛多次滑到我这边。她知道,我不是港口区的常客。我故意回避她的眼神。她想要我解释,但我又能从何说起呢?嗯,海勒啊,我今天呢,本来是打算叛逃来着,却有个该死的安古僧突然冒出来,现在……

我们到达武库时,已经有不少学生从正面的几扇门拥出来,而法里斯和戴克斯也融入了狂热的人群中。我从来没见过高级骷髅生这么……幸福。自由就在几分钟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有些我几乎不认识的骷髅生,见到我也打招呼,拍我的后背,跟我开玩笑。

“埃利亚斯,海伦娜。”林德尔在叫我们过去。这位老兄的鼻子被海伦娜打断过,然后就一直是歪的。迪米特里厄斯站在林德尔身边,一如既往地沉着脸。我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开心。离开这个让他目睹亲弟弟丧命的地方,多少也算是种解脱吧。

见到海伦娜,林德尔紧张地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鬈发。不管他把头发理得多短,还是会不可抑制地乱。我努力忍住不笑。他喜欢海伦娜好久了,却一直装作没有这回事。“军需官叫过你们的名字了。”林德尔下巴朝着身后的两堆甲胄点了下,“我们替你们领了盔甲。”

海伦娜扑向她的装备,急切得就像看到一堆红宝石的珠宝大盗。她一会儿把腕甲举到亮处细看,一会儿又在惊叹盾牌上镶嵌的钻石形黑崖学院标志如此天衣无缝。这身合体的盔甲,是特鲁曼作坊的杰作,它是整个帝国历史最悠久的铁器作坊之一。除了最顶级的刀剑之外,这种盔甲可以挡住其他所有武器的攻击。这是黑崖学院给我们的告别礼物。

穿上那身盔甲之后,我带上了自己的全套武器:赛里克精钢锻造的弯刀和匕首,造型优雅,刃像剃刀一样锋利,跟我们此前使用的丑陋、实用的武器有天壤之别。最后,是一件黑色斗篷,用一根系带固定。我穿好之后一抬头,就发现海伦娜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问。她的眼神太直接,以至于我不自觉地低头看,还以为自己的胸甲扣反了。但实际上,盔甲一切正常。我再抬头,她已经站在我身边,开始帮我调整头盔了。她纤长的手指在我颈部擦过。

“你刚才戴得有点儿歪。”然后她也扣上了自己的头盔,“我看起来怎么样?”

要说安古僧设计的这些盔甲,给我的是增强战斗力,给她的就完全是提升魅力了。

“你看起来……”像个勇武的女神,像个从天而降的精灵,天生就适合被我们人类膜拜。天神啊,我在犯什么病?“像个假面人。”我说。

海伦娜笑起来,是小女孩那种无邪的笑,迷人到毫无道理可言,迷翻了周围一大群学生。比如林德尔,被我发现后赶紧移开视线,负疚地揉了揉他那变了形的鼻子;又如法里斯,坏笑着小声跟色眯眯的戴克斯说了些什么。在房间另一端,扎克也看得目不转睛,脸上的表情一半是向往,一半是困惑。然后我看到了扎克身边的马库斯,他的兄弟在看海勒,他却死盯着他的兄弟。

“看哪,兄弟们。”马库斯大声说,“这儿有个戎装的婊子。”

海勒的手拉住我的手臂时,我的弯刀拔出了一半。她看着我,眼睛几乎像能喷出火。要打架也是我打,轮不到你。

“你去死吧,马库斯。”海伦娜在几尺外找到自己的斗篷披上。那毒蛇摇摇摆摆走过来,眼睛在海勒身上乱溜,那点儿想法任谁都不会看错。

“盔甲可不适合你啊,阿奎拉。”他说,“我更喜欢你穿裙子,或者裸体更好。”他抬手到海伦娜发际,把一绺散开的头发轻轻缠在指尖,然后突然用力一拉,让海伦娜的脸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我过了一秒钟之后,才发觉空中响起的那声怒吼,实际上是我自己发出的。我当时距离马库斯只有一英尺远,很想胖揍他一顿,而他的两个癞蛤蟆手下,赛迪乌斯和朱利乌斯,从背后抓住了我,向后扯我的双臂。迪米特里厄斯马上就站到我这边,一记超帅的肘锤闷在赛迪乌斯脸上,不过朱利乌斯也趁机踢到迪米特里厄斯的后背,把他踹倒了。

然后,银光一闪,海伦娜用一把匕首抵住了马库斯的脖子,另一把对准了他两腿之间。

“放开我的头发,”她说,“否则我就让你不用再做男人。”

马库斯放开她冷金色的鬈发,在海伦娜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她的信心就那样一下子崩溃,抵在马库斯脖子上的匕首移开,而他双手捧住海伦娜的脸,亲吻了她。我被他恶心到了,有一会儿,我只能傻呵呵大张着嘴干看,努力不呕吐出来。然后,海伦娜被堵住的嘴巴里发出尖叫,我的双臂也从赛迪乌斯和朱利乌斯的掌握下挣脱。一秒钟后,我已经把他们甩在身后,把马库斯从海伦娜面前推开,一拳接一拳在他脸上猛击,打得还很满足。

马库斯被我痛揍的间隙,还在狂笑。海伦娜疯了一样使劲抹嘴巴。林德尔在后面拽我胳膊,觉得该轮到他揍马库斯了。

在我身后,迪米特里厄斯起身,正与朱利乌斯拳来脚往地对打。对方占了优势,正把他煞白的脸按向地面。法里斯从人群里猛冲出来,硕大的身躯猛撞在朱利乌斯身上,把他撞倒在地上,就像公牛撞翻围栏一样。我瞥见了特里斯塔斯的文身,还有戴克斯黝黑的皮肤。周围完全乱了套。

然后有人嘶声叫嚷:“院长来了!”法里斯和朱利乌斯赶紧站起来,我推搡着远离马库斯,海伦娜也不再猛抓自己的脸。毒蛇慢慢爬起来,带着他那双瘀黑的眼圈。

我的母亲像刀子一样切开那群聚集的骷髅生,径直向我和海伦娜的方向走来。

“维图里乌斯,阿奎拉。”她叫我们的名字,就好像吐出臭掉的水果一样,“解释下。”

“没有解释,长官。”海伦娜和我同时说。

我按照训练课的要求,盯着远处,对院长视而不见。而她冷冷的眼神还是刺入我的身体,像钝刀子一样伤人。马库斯在院长背后讪笑,让我觉得喉头发紧。如果因为他的卑劣行为,害海伦娜受到鞭刑处罚,我会将逃脱计划推迟,好把他杀掉。

“还有几分钟就到八点。”院长的视线转向武库中的其他人,“所有人都给我乖乖赶去竞技场。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谁,马上关进考夫监狱。明白?”

“是,长官。”

骷髅生们安安静静地鱼贯而出。五劫生时代,我们所有人都在极北地区的考夫监狱做过六个月的见习看守。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因为毕业典礼前打架斗殴这种蠢事被送到那种地方。

“你还好吗?”等院长听不到时,我小声问海勒。

“我想把自己这张脸扯下来,换成一张没有被那头畜生碰过的。”

“找别人亲吻你一下,就会感觉好些了。”说完以后,我才意识到这建议很容易被当作别有用心。“不……呃……我可不是在自告奋勇。我的意思是——”

“行了,我明白。”海伦娜下巴紧绷起来。我真希望自己刚才能闭嘴不提她被强吻的事。“顺便说下,谢谢你。”她说,“扁他那几下很解气。”

“院长要不来的话,我会把他宰了。”

海伦娜看我的时候,眼光很热切。我正想问她,马库斯到底说了些什么,扎克却在此时经过我们身边。他摆弄着自己的棕色头发,放慢了脚步,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但我看他时目露凶光,几秒钟后,他就避开了。

几分钟后,我和海伦娜加入了竞技场外列队的高级骷髅生行列。武库中的斗殴渐渐淡出脑海。我们列队进入竞技场,在座的家人、学生、地方官员、皇帝特使和接近两百人的军团士兵荣誉卫队,都在为我们欢呼。

我和海伦娜目光相接,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诧。以往我们只能在栏杆后面,羡慕地看着别人毕业,现在自己却成了站在场地中央的人,这转换简直让人觉得不真实。我们头顶的天空晴朗明亮,万里无云。剧场高处彩旗飘舞,红金两色的泰亚皇族燕尾旗,与黑崖学院带有钻石形图案的黑色战旗一同迎风招展。

我的外祖父、奎因·维图里乌斯将军、维图里亚家族的族长,现在也坐在前排荫凉的包厢里。他周围有大约五十名关系最亲密的族人——兄弟、姐妹、侄子、侄女,簇拥在他身边。我不用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一定在关注我的表现,看我弯刀的角度是否完美,盔甲是否合身。

我被选入黑崖学院,外祖父只看了一眼我的眼睛,就认出了他女儿的遗传,妈妈拒绝接纳我之后,他把我接收进自己的家族。那女人以为早已彻底摆脱了我,见我还活着,一定是恼羞成怒吧。

每次放假时间,我都会在外祖父那里接受训练。我忍受他的体罚和严苛的纪律要求,得到的,是远超过同学们的教益。他知道我需要这份优势。黑崖学院的学生,很少有人父母身份不明,在原始部落长大的学员,在我之前更是从未有过。这两件事,都让我成了人们好奇——还有取笑的对象。但只要有人胆敢因为我的出身对我不敬,外祖父很快就会教他们学会规矩。他常常都是用剑尖讲道理的,也很快教会了我。他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心狠手辣,但他也是唯一把我当成家人看待的血亲。

尽管有违约束,经过他面前时,我还是举手向他敬礼,见他点头认可,自己也觉得满足。

一系列阵形训练之后,毕业生们列队走向竞技场中央的木凳子,纷纷拔出弯刀,高举过顶。一阵低吼声响起,音量越来越大,就像竞技场中起了雷暴一样,那是没毕业的黑崖学院学生们在捶打着石凳吼叫,叫声里有骄傲,也有妒忌。在我身边,海伦娜和林德尔都忍不住得意地笑着。

在所有的喧嚣中,我的脑子里却安静了下来。那是一种奇怪的宁静,无穷小,又无穷大,我就被禁闭在这片宁静里。我来回踱步,翻来覆去考虑着同一个问题:我到底要不要逃走,要不要当叛逃者?从遥远的地方,像在水下听到的声音一样,我听见院长命令我们收起弯刀落座。她站在高处的讲坛上,做了一次简短的讲演。等轮到我们宣誓为帝国效忠的时候,直到周围人都已经站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了。

是走,还是留?我问自己,是走,还是留?

当别人发誓为帝国奉献热血和生命时,我猜想自己的嘴巴也在跟着动。院长宣布我们所有人毕业,新一批获得自由的假面人欢声雷动,这吵闹声让我也回过神来。法里斯扯掉自己衣服上的那些学院徽标,将它们丢向天空,我们所有人马上跟他一样做了。那些布片和金属片飞在空中,被阳光照亮,像一群银色的鸟儿。

在场的家人纷纷呼喊毕业生们的名字。海伦娜的父母和妹妹们在喊“阿奎拉”!法里斯的家人们叫的是“坎迪兰”!我还听到了维森!图里乌斯!盖勒里乌斯!然后我又听到那个比所有其他人都更加响亮的声音。维图里乌斯!维图里乌斯!外祖父站在他的包厢里,带着所有的族人一起喊,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帝国最强盛的家族之一,今天也有一名子弟要毕业。

我找到了外祖父的眼睛,仅这一次,我在他眼里没有看到任何挑剔,而只有强烈的自豪。他对我微笑,苍白的、狼一样的微笑,笑容显现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我也向他微笑,然后觉得心烦意乱,赶紧移开了视线。如果我叛逃,他就不可能这样笑了。

“埃利亚斯!”海伦娜张开双臂抱住了我,眼中光彩洋溢,“我们成功了!我们——”

我们就是在那个瞬间看到了安古僧,她的双臂也就此移开。我以前从未见过十四名安古僧一起出现,这让我觉得腹中一沉。他们来干什么?他们的斗篷都掀开了,露出骇人的严酷面容,而且,在该隐的率领下,这些阴森森的家伙穿过草地,在院长讲坛的周围排成了一个半圆形。

周围观众的欢呼声低沉下去,变成了充满疑问的窃窃私语声。我的母亲一只手放松地按着弯刀,静观其变。等该隐踏上讲坛,她便自然而然地让到一边,就像早料到他会来。

该隐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几秒钟后,人群就静了下来。从我坐的场地中央的位置看过去,他就像一只古怪的幽灵,显得那样苍白脆弱。可是他一开口,声音响彻整座竞技场,那份力量让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

“从历经战火考验的少年中,预言里的人物将崛起。”他说,“他将是至尊的君王、敌人的灾星、最强大军队的统帅者。帝国终将一统。”

“五百年前,我们让这座学校的黑崖从战栗的大地中隆起的时候,安古僧就发出了这样的预言。而未来也必将如此。泰乌斯二十一世的血脉必将断绝。”

人群中爆发出的议论声势如风雨。如果是安古僧之外的任何人,胆敢这样议论皇室传承问题,早就被当场杀死了。现在,禁卫军团的士兵们也很愤怒,纷纷手按武器,但该隐只是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就都老实了,像一群被慑服的狗一样。

“泰乌斯二十一世将不会有直接男性继承人。”该隐说,“他死后,如果不能选出一名新的武夫之王,帝国就将分崩离析。”

“泰乌斯一世、我们的国父,以及泰亚家族的远祖,是他那个时代最为优秀的战士。在他被公认为适合成为统治者之前,也曾面对考验、诱惑和试炼。对他的继承人,我们帝国的人民也会有同样的要求。”

我这开了洞,着了火的老天啊。在我身后,特里斯塔斯得意地用手肘捅了捅戴克斯。我们都知道该隐下面会说什么了。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鉴于此,举行选帝赛的时机已经来临。”

整座竞技场炸开了锅,或者至少听起来像是炸裂了一样。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吵闹的声音。特里斯塔斯在向戴克斯大吼:“我早说过!”后者像是被人用锤子敲过脑袋一样。林德尔在喊着问:“会是谁?会是谁?”马库斯在狂笑,那种小人得志的笑,那德行让我很想捅他。海伦娜一只手捂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到可笑,就好像震惊得无话可说。

该隐的手再次举起来,这一次,人群变得死寂。

“选帝赛即将来临。”他说,“为确保帝国未来坚如磐石,新皇帝必须年富力强,处于人生巅峰,就像当年泰乌斯登基时一样。所以,我们将人选圈定在这些历经战斗考验的少年中,也就是最新一批假面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争夺这份至高荣誉,只有我们最优秀、最强大的毕业生,才能入选。备选仅有四个人。这四名选帝生,其中一名将被宣布为真命天子,一名将宣誓为前者效忠,成为下任嗜血伯劳。剩下两人都会牺牲,如秋叶在风中凋零。这些,也都是我们预见到的。”

我开始觉得心脏狂跳,耳朵鼓胀得难受。

“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马库斯·法拉尔,海伦娜·阿奎拉,扎克里亚斯·法拉尔。”他是按我们的成绩排名顺序念四个人名字的,“起立,上前来。”

整座竞技场死一样寂静。我麻木地站起身,对同班同学探询的目光视而不见,也不理会马库斯脸上得意的笑,扎克的犹豫不决。战场是我庙堂。剑尖是我信仰……

海伦娜的背挺得笔直,她的眼睛看我,看该隐,也看院长。最初,我还以为她是在害怕。然后,我才注意到她眼睛里的神采,还有脚步的轻快。

我和海勒作为五劫生在外流浪期间,曾被一支野蛮人强盗团伙俘虏。我像是节前待宰的山羊,被捆得完全动弹不得。可是海勒那边,只有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前,她还能独自骑在一匹小马的背上。强盗们以为她毫无威胁。当天深夜,她用那根麻绳勒死了三名看守我们的强盗,还徒手打断了另外三个人的脖子。

“他们总是低估我。”事后她曾这样说,听起来,她自己也很困惑。她说的当然没错。这个错误,连我有时候都会犯。我终于意识到:海勒根本不是害怕,她心里乐开了花,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去往台上的路程太短。几秒钟后,我就已经跟其他人一起站在了该隐面前。

“被选中成为选帝赛中的选帝生,就是得到了整个帝国至高无上的荣誉。”该隐逐个打量我们所有人,但好像看我的时间尤其长,“作为交换,得到这个礼物之前,安古僧要求你们发誓:你们作为选帝生,会一直参加考验,直至选定新皇。违背这一誓言的惩罚将是死亡。”

“你们务必不要轻易发下这个誓言。”该隐说,“如果你们不想参与,大可以转身离开这座讲台。那样做,你们还将是一名假面人,会得到那身份对应的全部尊重和荣誉。我们会选出其他人填补你们留下的空缺。说到底,参不参加,完全由你们自由选择。”

自由选择。这两个词却让我动摇到了骨髓里。明天你将面临抉择。要么逃离,要么留下来善尽自己的义务,面对或者躲避自身命运。

原来该隐的意思,根本不是让我尽到我作为假面人的义务。他让我做的,是逃离与参加选帝赛之间的抉择。

你这个黑心肝、红眼睛的大坏蛋。我想要的是摆脱帝国。可要是参加选帝赛的话,我还怎么可能得到自由?如果我赢了,成了皇帝,我就一辈子被困在帝国之内。如果我发誓为别人效忠,命运就会跟新皇帝紧紧捆绑在一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嗜血伯劳。

要么,我就会成为秋风中的落叶,安古僧就是用这么文艺的词说死亡。

拒绝他,埃利亚斯。逃走。到明天这个时候,你早就已经远走高飞。

该隐正在凝视马库斯,那安古僧微微侧头,像在倾听某种我们无法辨识的声音。

“马库斯·法拉尔,你准备好了。”这不是询问。马库斯跪地拔剑,将剑交给安古僧。他眼里闪着一份古怪的狂热,就好像他已经被宣布为新皇帝一样。

“你跟我复述。”该隐说,“我,马库斯·法拉尔,以本人的骨与血,个人及法拉尔家族的荣誉发誓,我将竭尽所能参加选帝赛,直至新皇选定,或本人命丧黄泉。”

马库斯重复了那段誓言。他的声音回荡在周围宁静到令人难以呼吸的竞技场里。该隐让马库斯手握自己的刀刃,按压到两掌出血。片刻后,海伦娜也双膝跪地,献上她的弯刀,重复了那段誓言,她声音清亮,像晨钟回荡在剧场。

现在安古僧转向扎克,后者长时间凝视他的兄长,随后才点头,完成了宣誓。突然之间,我就成了四名选帝生里唯一还站着的,而该隐站到我面前,等着我做出抉择。

像扎克一样,我也犹豫了。我又回想起该隐的话。你被编织在我们所有的梦境中,就像在暗夜色的挂毯里仅有的那根银白线。如果命中注定,我就是要成为皇帝,那我该如何?这样的命运又怎么可能通往自由?我根本没有统治他人的欲望——这种事,想想都会让我觉得反感。

但我作为叛逃者的未来,同样没有更强的吸引力。你会成为自己最为痛恨的那副样子——邪恶、狠毒、残忍。

当该隐说,如果我参加选帝赛,就有望最终得到自由的时候,我到底是不是相信他?在黑崖学院,我们都曾学过把人分类:平民、战士、敌人、盟友、告密者、叛徒。根据这些分类,我们会选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但对这名安古僧,我抓不住任何头绪。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何在,有何所求。我现在唯一能够凭借的,就只有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我,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该隐没有对我撒谎。不管他的预言本身会不会实现,至少他自己是完全相信的。尽管很不情愿,我内心深处依然相信他。那么现在,也就只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做法了。

我的眼睛始终与该隐对视,同时双膝跪地。我拔出弯刀,划过一侧手掌,我的血迅速洒落在讲坛上。

“我,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以本人的骨与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