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筆鞋
自序
有一次我看一個網站,像從夜空中俯視扁平的地球大地圖,上面閃着閃着,是即時在飛行的各線機程,在螢幕上緩緩移前,而實際上正在高速飛進。這些一道道閃亮的軌迹,在高空織着一個巨網,將世界各地牽連起來。如果同時看到陸上的火車軌及汽車流,以至海洋上的船航線,將會是一張多麼繁密的移動圖畫。
近代人遠遊愈來愈普遍,有的為了工作、娛樂,亦有不少因經濟、政治而離鄉或奔走於各地之間,遠遊是生活的重要一環,其間無限感情,都反映出現代人的精神面貌。
旅遊文學源由已久,其實包容廣闊。有些是書寫所到之處的見聞,通常會加上作者個人的觀察與感受;亦有不少是借一段旅程為背景,表達一個主題。
中國文學詩詞中敍述遊蹤感見的多不勝數,很多都是借題喻意。早如古詩《行行重行行》,以至李白的《蜀道難》,杜甫的《瞿塘兩崖》、《遊子》,馬致遠的「斷腸人在天涯」,納蘭容若的「山一程,水一程」等等。小說散文亦極多,如唐朝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宋朝蘇轍的《黃州快哉亭記》,家喻戶曉的明朝吳承恩的《西遊記》,明末徐弘祖的《徐霞客遊記》,清朝洪都百煉生的《老殘遊記》,沈復的《浮生六記》卷四〈浪遊記快〉,徐葆光的《中山傳信錄》。近代有沈從文的《湘行散記》,張愛玲千里尋夫的《異鄉記》,吳冠中的《風景寫生回憶》是搜盡奇峯打草稿的寫法,別具色彩。現代如馮驥才以畫家心眼寫景物,余秋雨之《文化苦旅》等等,不勝枚舉。
外國文學亦然,廣義來說,可包括但丁在《神曲》中遨遊三界的故事,荷馬的《奧狄賽》中,尤利西斯經十年海旅回鄉,英國文學經典《坎特伯雷故事集》收集朝聖旅人途中解悶敍述的故事,詩人高羅列茲(Coleridge)的名作《老水手之歌》,拜倫的眾多詩作,尤其是長詩《哈盧特朝聖之旅》(Childe Harold's Piligrimage),婦孺皆知的斯威夫特的《格列佛遊記》。我們最熟知的自然是《馬可孛羅遊記》,以及舉世聞名的西班牙塞萬提斯(Cervantes)的《唐·吉訶德》。法國伏爾泰的《憨第德》廣泛傳世,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的《環遊世界八十天》膾炙人口,藍波的《醉舟》對現代詩影響至深。挪威作家易卜生的詩劇《培爾·金特》(Peer Gynt)將傳統神話與現實交融,還有日本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孃》,美國馬克·吐温的《肯蓋比利·芬歷險記》(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蓋勞克(Kerouac)的《在路上》,以至現代巴西作家高艾盧(Coelho)的暢銷小說《煉金術士》,意大利巴力高(Alessandro Baricco)那非常奇異美麗的《絲》等等,都是借一段段旅程,或寫出對人性與哲理的追尋,或諷刺社會現狀,或是一段心理歷程。
電影中的「路途電影」這名詞始自一九六九年的《迷幻車手》(Easy Rider),但不少人認為早自一九三九年的《綠野仙蹤》與一九四○年的《憤怒的葡萄》已具此特色,佳作數不勝數。近年有北野武的《菊次郎之夏》、劉傑的《馬背上的法庭》,戴頓及法里的《陽光小小姐》(Little Miss Sunshine)、李安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等等。
徐霞客自命「半若痴頑半若顛,攪擾天地年復年」,真是旅行迷的肺腑言。沈復謂:「名勝所在,貴乎心得」,正道出了旅行者的真韻。像人結人緣,亦是人結地緣。普魯斯特與享利·米勒都不約而同地說過意思相近的話:「真正的遊歷不在於尋找新的地點,而是以新的目光看事物。」而我則深深覺得,每個地方或每段旅程,都因為一個人或一些人而在心中鑄下來。
此書中第一章〈地球村阡陌〉收的是散文,第二章〈旅途速寫簿〉是一些較短的隨筆,第三章〈迂迴萬里心〉是小說。前二者都是直接描述所到之處的特色與文化面貌,主角是地點。第三部分則像許多旅遊文學那樣,主角是人物;借一段段旅途為結構,間接地反映生存的百般滋味。這兩種迥異的手法在上文已有提到,筆者將二者同時收入於一書中,是希望通過不同角度的體味,提供較為豐富的思考層面。
人生也不過是一段旅途。所有文學,其實都是旅遊文學。以筆作鞋,踏遍長途曲徑,捕採紅塵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