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论:“战”与“不战”的经典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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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兵學革命與紀律進化——四月一日在中央航空學校講

奉委員長命令,並蒙蔣副校長之招待,茲將最近在歐洲視察所得,擇其大要,興諸位一談。

在未講本題以前先要將我們的祖先,我們的民族英雄,他的屍骨現在還能照耀湖山而發生光彩的岳武穆所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兩句話來解釋一番。這是岳武穆由於經驗得來的一句兵學革命的名言,同時即是現代實戰的方法。但是過去一般不懂軍事的人卻解釋錯了。他們斷章取義把「存乎一心」誤解為存乎主帥一人的心—就是看重了一個心字,而把這個「一」字看輕了。原來這個「一」字,應當作為動詞解,不應當作心字的形容詞解。書上明明說著武穆好散戰,宗澤戒之,武穆答曰,「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陣字用現代兵語講,就是「隊形」,隊形的作用,就是使多數人能夠一致動作。譬如檢查人數,要是一百個人東一堆,西一堆,一時就數不清,如果排成兩行,一看就明白。所以戰鬥要用橫隊,就是要使多數人能在同一時間使用武器。運動要用縱隊,就是多數人能容易變換方向,適合於道路行進。所以用外國戰術演進史來解釋;陣而後戰的「陣」就是德國菲列德式的橫隊戰術。「散戰」,即是「人自為戰」。即是拿破崙的散兵戰。岳武穆是發明中國散兵戰的人。(不是因為當時的武器是因為當時的軍制。)

人自為戰最要注意的問題,就是特別須要紀律,就是特別須要一致。諸位學過陸軍的,都知道現代戰爭,要把隊伍疏開成散兵線才能作戰,但隊伍成了散兵線之後,須利用地形,故隊伍不必求其整齊,放槍也不要求一起,各人各利用地形,各人各瞄準,這一種自由的紀律,比規定的死板的紀律,要強得多。所以岳武穆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就是說有紀律的人自為戰,在形式上差一點,是無關緊要的,最要緊的是精神上的一致,倘精神紀律能夠一致,一定可以打勝仗,這種理論,岳武穆興拿破崙所發明都是一樣的。我們知道,當法國大革命時,拿破崙統率一群訓練時間很短的民軍,把歐洲許多國家已經訓練了一二十年的老兵,打得大敗,就是有紀律的人自為戰的結果。

講到軍隊紀律之進化,可分三大階段:

第一階段,紀律是靠法—也可以說是用刑—來維持的,在野蠻時代練兵方法都是用刑法來督責士兵,不聽話不服從,便打他,甚至於殺他。因為在野蠻時代,不用刑罰,便無法統率士兵。德國在十八世紀,也是傭兵制度,尤其是普魯士都是傭外國人當兵,興外國人打仗,使自己的百姓能從事於耕種,以免軍餉無著。普魯士起初都是訓練外國兵,士兵稍有不對,立即鞭撻,故普魯士之練兵方法以嚴格著稱於世,這完全是以形式來樹立軍紀。

第二階段,軍紀是依情感來維繫的,這比較用刑法來維持的算是進了一步,用情感來維繫軍紀,可以分為兩方面來講:一種是官長待士兵很好,上下感情融洽,士兵由於情的感動聽受官長的指揮。另一種則因後來兵額擴充,兵興兵之間發生感情,或由於同鄉同省的關係發生感情,來維繫軍紀。(參觀下文軍事教育之要旨章。)

但是歷來帶兵的人,總是法興情兩者並用的,這在中國就是所謂「思威並液」的方法。

第三階段,現代由於兵學革命,紀律也跟著進化,到了自由—也可以說是自動—的時代。軍紀還可以自由嗎?為甚麼現代軍紀要進化到自由的地步呢?先要知道自由的意義。我說靠「法」或「情」來維持的軍紀,都不是真的紀律,真正的紀律,絕不是國家的法律,或官長的情感所能勉強養成功的,現代的紀律要由各人內心自發的。尤其是空軍的紀律非走上自由—自動之路不可。就以最易統率的步兵來講,在歐戰初期,在陣地上連長還可以照顧全連的士兵,但是到了歐戰末期,武器進步,不僅連長不能照顧全連一百多名士兵,就是一個排長,在戰場上有時也照顧不了一排的士兵,你要照顧士兵,就先受到傷害。所以現在各國不僅要空軍能各個獨立作戰,就是向來最易統率的步兵,也要養成各個均有單獨作戰的能力。要養成這種紀律,絕不是外力所能造成的,完全要由內心自發的。在軍事教育上本來是有兩種方法,一種叫做「外打進」,一種叫做「裡向外」。「外打進」的方法,就是從外表儀態的整齊嚴肅,行動必須規規矩矩,(孔子教顏淵非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為求仁之目)以浸潤之,使心志和同,養成紀律。至於「裡向外」的方法,這是拿破崙所發明的,其教育方法是啟發其愛國心、自尊心,使人人樂於為國犧牲,但外表則不甚講求,故帽子不妨歪戴,軍禮不必整齊,然而實際作戰,便能得到非常的成績。當法國在大革命時,人民不管自己對於槍會不會開,但是一聽到「祖國危險了」的口號,成千成萬的人便自動的拿起槍桿上前線興敵人作戰,法國有一張圖畫,是紀念革命時代人民愛國的心理,其圖為一家族,有絕美的太太,有極可愛的小孩,同男人正在一桌吃飯,忽然門口飛進一張紙條,紙上寫了「祖國危險了」幾個字,於是男人就放下飯碗奪門而出,踴躍赴戰場應敵。那時法國四面都是敵人,而且敵人的軍隊都經過長期的訓練,論武器亦較法國民軍優良得多。但是法國民軍作戰的精神,個個都勇敢非凡,所以在拿破崙未出世之前,法國一個國家,已經可以抵抗全歐洲的敵人。故自法國革命以後,便可以證明人民為國犧牲是無可留戀的,軍事教育雖然有分「外打進」、「裡向外」兩種,但是現在各國練兵方法,都不偏重於一種,而是兩種並用的。他們軍事家一致感覺,必需訓練使他們的士兵,沒有長官而能打仗,這才是好軍隊。近代戰爭要人自為戰,並且每個人都要由內心的自覺來遵守紀律,這才是近代最進步最高等的軍紀。

說起自動的守紀律,我可以用寫字來做比喻,比方我們寫信給朋友,往往覺到字寫得不好看,要重親寫一遍,其實對方朋友並沒要求我的字寫得怎樣好看,這就是由於自己的興趣所發動的,非如此便感覺不痛快,又如做文章,往往改了又改,這都是自求滿足的精神的表現。現在軍事上由於兵學革命,紀律非出於自動不可,比方現代戰爭,一個連長在戰場上無法可以照顧全連人,所以連長在平時要教導士兵,到了戰時,在戰場上能照他所講的自動去做,這算是一個好連長。空軍的紀律尤其要出於自動的,倘使飛行人員不能自動的守紀律,司令官要他去擔任某種任務,他卻駕了飛機在天空亂飛一陣回來,至於是否達到任務,司令官耳目不能看到,自然不得而知,所以我說空軍的紀律,必要出於自動,才算是一個現代的空軍戰鬥員。

現在再講自動紀律的意義。先要明白個人興社會的關係,墨索里尼解釋個人的說法,他說:個人是由於過去無數代的祖宗,所遞遺下來的,個人也可以遺傳未來無數代的子孫,所以個人是社會造出來的,個人是屬於國家的群眾的,個人的發展,也就是社會全體的發展。所以個人可以說不是自己的,是國家的。我們中國在「九一八」以前,國內黨派很多,彼此意見不能一致,但自「九一八」以後一直到現在,全國民眾對於中央政府及蔣委員長均一致竭誠擁戴愛護。這就是國民走上自動紀律道路上的證據。以前在軍隊裡如果大家不能一致,長官就要用刑罰來督責你,現在我們整個國家不能統一,民族意志不能一致,上帝的刑罰就要加到我們頭上來,而這種刑罰不比普通的刑罰,它可以使你亡國滅種,幾代不得翻身。

再從紀律的進化講到兵學革命。

最近我看航空雜誌上有人為文介紹杜黑主義。杜黑這個人原來是學炮兵的,後來又學空軍,歐戰時候,因為大膽的說明義國軍隊的不行,曾經坐了一年牢,後來義軍大敗,研究原因,原來都是杜黑當年所報告指摘過的,所以戰役將終,又恢復原官升為將官。他的理論在十年前英、德、法各國軍事家都當他是一個瘋子或理想家。他的理論,自成一派,可是在十年之後,現今世界各國軍事學家,都很注意研究他的主義,並且看到有一法國軍官研究杜黑主義,著成一部專書,法國貝當大將並且做了一篇很長的序文,現在德國人又將它翻譯。杜黑主義的立論雖係以空軍為對象,現在海軍是否已受其影響,我不是海軍專家,不能肯定下斷語,但是陸軍現在已走上杜黑主義之路。所謂杜黑主義,蓋即採取親攻擊精神的戰術是也。(杜黑主義後文另詳。)

將來戰爭,要怎樣才能致勝呢?我可以說,陸軍強不中用,海軍大不中用,空軍勇也不中用;將來得勝的要訣,你要從陸海空中間去尋。這個方向是杜黑發明的,可是現在歐洲的戰略家,還在東走走西走走,沒有得到確定的路線。有幾個人,不自覺的走上這條路,居然成功。現在同諸位空軍官長說,我先舉一個例,你們知道義國巴而霸空軍飛渡大西洋的成功罷。但是要知道,這不是專是空軍做的事,他在二三年前,飛機還在打圖案時代,已經派了許多巡洋艦,在那裡測量氣候了,空軍飛行的路線是海軍定的,所以人家說林白的飛行成功是勇氣,巴而霸的飛行成功是頭腦。這件事是未來大戰術的一點光,諸位須要切記的。

我如今再從戰史上講一件事,作為諸君用心的基礎,我們現在這個「師」字,歐洲原文叫做division,這個字的原義,是分的意思,在十八世紀時代,步兵騎兵炮兵大概各自集團使用,拿破崙就能將遲重的炮兵,輕快的使用,所以能將步騎炮三兵種聯合起來,組成一個能獨立作戰的師。而以師為作戰的單位,這個單位的發明,是戰術上的一大進步。現在各國陸軍大學研究戰術,都以此為基礎。我的思想,將來的空軍就是騎兵,海軍就是炮兵,陸軍就是步兵,但是現在各國還沒有一最高大學,來研究陸海空三兵種一致作戰的辦法。這是世界留給我們發展能力的餘地,我們不可辜負了他的美意。

明明是步騎炮三兵種聯合起來,才成功一師,那麼師字的意義,應當叫他「合」,何以又取「分」的意義?這裡面含有很深的意思,因為樣樣都有(合)才能獨立(分)作戰,合興分有聯帶的條件,這不僅是戰爭的真理,也就是人生生活的原則,如果種田的人反對織布的人,那麼他有飯吃他可沒衣穿,推之百工的事都是一樣。所以要「合」才能「分」,同時又可以說要「分」才能「合」。

如果從表面來說,從前各國空軍有的是隸屬於陸軍的,有的是隸屬於海軍的,這不是空陸空海聯絡格外容易些麼?那知道這卻是走了合的反對方向,現在主張研究陸海空聯合作戰的人,沒有一個不主張空軍獨立的,因為空軍能獨立,所以才「要」聯合,才「能」聯合,這興上文所謂「自由—自動的紀律」精神相一致,我們知道下等動物其組織最為簡單,飲食、消化、生殖,都靠一種機關,生物愈進步,分功的機關愈多,而他的能力愈大,而統一的運動愈巧妙,譬如吃菜要各味調和,譬如聽樂,要各音合奏,這才是統一,是聯合,不然就是「孤立」、「雜湊」,孤立興統一,雜湊興聯合,形似而精神不同,這是千萬要注意的。

我們單就陸軍方面看,回想三十年前的步騎炮兵,真是同「亞米巴」(生物之最初)一樣,一團步兵,一律的各人一桿五響毛瑟,有到一尊機關槍,以為親奇,但是現在一連步兵裡,就有輕機槍、步槍、擲彈槍、手榴彈等等四五種武器,一營一團,更加複雜了。我們須要覺悟,器械如此的一天一天的複雜,就是一天一天的要求著我們的精神的統一。

各國的陸海空軍,都是望著統一聯合的路上走,但是有一種困難,就是找不到一個真正能夠統一指揮的人,如同日本,名義上當然是皇帝,但是實際辦事,陸軍參謀總長同海軍軍令部長,就立於對立的地位,彼此不相下,陸軍捧了皇帝的叔叔出場,海軍就推舉了皇后的姑丈,因為尋出一個能夠統御全軍的人物,不是一時所能做得到,而在歷史上看來,幾百年不容易尋出一個來。現在英美法德都感著十二分的困難,我們應當歡喜,我們應當小心,我們現在有了天然造成的陸海空唯一的領袖,譬如大金鋼鑽石,幾百年才發見一個的,我們應當如何保重他!

親戰法的方向是找到了,但是我們還要研究前進的方法,杜黑卻發見了一句很重要的話,他說「未來之於現在較過去為近」,這句話很有極深的意味。我在視察歐洲戰事回來,曾經說過:世界的物質總是向著親方向走,但人類的腦總是向過去回憶。所以思想的進步比物質的進步慢,我想這個意思,很可以解釋上文杜黑這一句話。

德國人從前總是老氣橫秋的講經驗、講戰史,可是現在國防部長,告誡部下,在《兵學雜誌》第一期第一條就說:「一切過去的研究,如不切於現在興未來的事實,是沒有用的。」法國貝當將軍批評杜黑說:「他是一個革命黨,他的理論雖有些邪氣。但是他的方法,的的確確是正統派,是古典派。」

可見杜黑的親學說,已經動搖了德法兩大國軍事首領的精神了。

人類的腦筋,跟不上世界的進步,這是很奇怪的真理。歐洲大戰後,各國的代表,都是當時第一流人物,但是在凡爾賽簽訂和約的時候,這許多第一流人物的政治家,便想出種種方法來限制德國的軍備。但是他們的根本思想,都是從過去著眼,所以他們的限制條件,卻反轉來做了德國軍事復興的基礎。

比方限制德國軍艦不得過一萬噸,德國卻因此發明袖珍軍艦,其使用比三萬五千噸的大軍艦更加便利;限制陸軍不得過十萬人,德國把這十萬人做下級幹部用,造成了義務民兵制的基礎;禁止設陸軍大學,卻使德人發明了參謀班的辦法,其成績比老在一個學堂裡好。最後英國人還有一件法寶,就是經液絕交,當歐洲戰爭時候,這個方法的確有效,但是到了和平時代,德國卻因此使工業化學得到長足的進步,沒有汽油用煤來煉,沒有橡皮用化學來製造,再進一步,就建設了國防經液學,使平戰兩時的國民經液發生了根本的聯合,現在英法俄諸國倒反過來要去學他。

有一位老軍官告訴我說:「世界發明一種親兵器,在戰時要二年的經驗,在平時要二十年的經驗,才能真正會使用會發揮他的長處,如同機關槍戰車都是這樣。」我希望我們大家在陸海空三軍統一作戰的眼光下,來發揚我們唯一領袖的威光—實行我們領袖嘔心瀝血而創造成親兵力的神聖職務;我們還須記得,上文所談兵學革命,不過僅僅是一點曙光,一個種子,我們還要用一切的勞力來切實追求這一點光,還要用眼淚和鮮血來切實的培養這一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