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指住婉貓。
我張大咀巴,如五雷轟頂,用極憤怒的語氣罵他:“神經病!”
何上圍二話不說,拉起我握槍的手,槍口對準婉貓。我以極快速度,用手肘撞中何上圍的肋骨,使他跌後幾步,接著狠狠把槍拋回他,下了決定:“傷天害理的事,我絕對不幹!”
話畢,我走到門口,準備離開。
何上圍取回了槍,向我怪異的笑了笑,然後提槍對準婉貓,食指真的扣著板機。
我連百分之一秒都沒考慮,本能地飛撲到梳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婉貓面前,想替她接下這顆子彈。
我把婉貓擁進懷裡,預期聽到一陣槍聲,但聽到的居然是兩陣笑聲,分別由何上圍和婉貓發出。
我愕然,放開了婉貓,她神情羞澀的對我說:“我爸爸和你開玩笑而已!”
我不明白的轉過身,只見何上圍的手指已經扣動了板機,槍口處有一條如燃著蠟燭般大小的火舌,他把槍口伸到面龐前,燃點了叨在嘴邊的香煙。
原來,那是一柄手槍型的火機,我居然一直沒察覺。
何上圍鬆開板機,火柱便熄滅,他把槍拋給我,笑著說:“送給你傍身,江湖險惡呀。”
我接過手槍,不禁啼笑皆非,老羞成怒地說:“你年紀還小嗎?”
何上圍收歛笑容,有感而發:“我只不過想試試你而已,你和傲霜真的不同。傲霜既狠且辣,所以她成功了。而你,你太有情有義了,你的情義是致命傷,將會累死你自己。由你為了姐姐而向一個完全陌生、不知忠奸的人求助,就可以看得到!”
我心裡有氣,冷淡的說:“謝謝你提醒。”
何上圍深深吸一口煙,煙管燃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他的神態明顯嚴肅起來,對我說:
“志穎,聽好了,我要你切記我的話——我只說一次,以後也不再講第二次:勝者不一定如別人想像中那麼超凡入聖,那麼特殊的。但是,勝者有個共通點,就是——無情!無情,是成功的首要條件。”
我的眼睛迷惘了,喃喃道:
“無情?”
何上圍的聲音冷得像冰:“勝者無情!”
婉貓坐在沙發上,欲語不語,直至聽到爸爸這四字,終於忍不住開口:“爸爸,傲霜姐姐就是給你這四字真言害死的!”
何上圍摸摸婉貓的頭,他的語氣又像足了慈父:“囡囡,古龍說離別是為了相聚。無情,也是因為情深。”
婉貓理所當然的搖頭擺腦,她是小女孩,又怎會明白呢?
但我卻明白了——是真的明白——怎能不明白呢?我為了姐姐,飽嘗人面無情。這些寶貴的經歷卻把我的思想打通了。現在,如果無情可以令我救活姐姐,我寧願選擇無情,徹徹底底的無情,為的是我對姐姐的意深情切。
皆因,我已無別的選擇了。
我在婉貓一臉不明白的神情下,一字一字對何上圍說:“我完全明白了。”
“好,非常好。”何上圍滿意的說:“我這就帶你去,賺取你的第一個三萬元。”
我點頭。何上圍打開大門。我回望婉貓,她呆坐沙發上,側著耳朵聽著我倆離開。我有種遺棄了她的感覺,於是低聲對何上圍說:
“我們可以帶婉貓一齊去嗎?”
何上圍斬釘截鐵地說:“不可以。我們不是去海洋公園,這是公事。”
婉貓聽到我倆對話,聲音頑強:“你們去吧,我留在家。爸爸,你要早點回來。”
我忍不住問何上圍:“婉貓不必吃飯嗎?”
何上團很不以為然的說:“家裡有貓糧的了。”說完,他就閂上門,我連跟婉貓講“再見”的機會也沒有。
不知恁地,我不由自主的問何上圍:“你平日有帶婉貓去玩嗎?”
何上圍像著史前大怪獸般看我,理直氣壯的說:“你以為我不必賺錢養家的?”
我放輕了聲音:“星期六、日呢?”
何上圍啐了一聲,怨聲震天:“星期六、日放假,是你們學生時代才有的專利!出來社會做工,一做幾十年,一星期工作七天,一天廿四小時Stand By的!”
我無話可說,只好多問一句:“上次帶婉貓去玩,是何時的事了?”
何上圍呆了半晌,才說:“應該是九個月前的聖誕節,我記得和她出外吃聖誕大餐的……嗯,想想……她也有九個月沒有出家門了!”
我心一陣黯然。失明了的她,連走步路都困難,困在一層小小的單位裡九個月,是種甚麼樣的折磨?我實在無法想像。
又或者,失明人的世界,無論去到哪裡都同一樣的黑暗?離開或留下,對她來說已變得無所謂了?
我不知道。我只替婉貓難過。
我以為要步下樓梯,何上圍卻踏上樓梯,雖然我有點奇怪,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他上去。我們到了天台的欄杆前,他突然問我:
“你知道從十四樓落地面的最快方法嗎?”
我又不是笨蛋,我不答。
何上圍憑欄遠眺,說話裡沒有很大的情感波動:“我的妻子,揀了這個最快的辦法落樓。”
我張大了嘴巴。
“在十年前,她以死向我諫賭。”
我凝視著何上圍的臉。
“我告訴過自己,不要再賭,為了她,不能再賭。但是,最終我還是心有不甘,我比以前賭得更大,因為,我已賭輸了老婆,不賭下去,我永遠不能翻本。所以,現在由你來賭,賭注是——”何上圍盯住我說:“——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