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節　驚情論第二

前節既述驚情之性質、種類，今就驚情與妖怪之關係而述之。抑驚情者，大可為妖怪現象之原因，就中新奇變化之情，必連結於妖怪現象而存。既余解妖怪為異常變態，其所謂異常變態者，全變化新奇之義。世人若不見異於平素之事物，不惹妖怪之觀念。例如，古代以彗星之出天界，虹霓之現雲間，流星之落，夏日之雪，謂之妖怪等，皆以見異常現象。又如見奇草異木，奇鳥異獸，謂之妖怪。又如平常見慣之動植物，其經年甚久，其生長繁茂異常，則見之亦以為妖怪。例如老松、古杉為之神木而祭之，日本多所見也。果然則為妖怪之一部分，依驚情而起可也。今尋其為快樂耶？苦痛耶？妖怪之情，大抵屬苦痛性之情也。然則新奇變化之情與快樂性之情，此二者將異其性質耶？抑新奇變化之情，雖不與快樂性之情相違，而達其極端，則反生苦痛。雖如何快樂之情，超其適度，皆不得不為苦痛，是苦痛與快樂，所以不得不異其種類也。斯賓塞爾氏謂同一之心象，過、不及之兩端為苦痛，其中間為快樂。故人雖好氣候風景之變化，若其變化失適度，走極端，則感不愉快。今如妖怪，蓋變化之稍走極端者，是以超愉快之程度，而起苦痛。又妖怪現象之使人不安者，由其原因之不明。凡原因不明而道理可疑者，輒使人起危懼不安之情。人之接妖怪現象而感不安，固當然之事。蓋妖怪現象之所以起驚情者，不獨其現象在預想外，實其原因，在智識以外，故尤感驚愕也。例如，智識淺小者，接智識以外之事，必驚愕，而又同時起恐怖之情。故依妖怪而起之驚情，非快樂性，而苦痛性也。然以人有好新奇變化之情，知妖怪之可驚怖，而又有好之者。以是世人於普通之談話，不如妖怪談話之可喜，有非妖怪事而敷衍增飾以假裝妖怪之傾向。且人者，生來有多少辯護妖怪之癖，由他人傳聞之妖怪，而更語於他人，則自立於辯護者之位置，務望完全其事而若可信，全依人好新奇變化之情，而假構妖怪事實。凡民間怪談頗多，皆依此情而起也。又如家庭小兒，亦有普通談話，不如聞妖怪談話之好。是無他，人者，由幼時既有好新奇之情。以是，如日本者，以怪談充家庭，或又如芝居小說，新聞寄席，有依怪談以引客之風，無非依此情之存於人而已。以妖怪情之為苦痛性，而人反好之，其理雖甚難解，是非獨妖怪談然。人之恐地震或噴火，依之而聞壓死之狀態則不厭，其理亦同。誰其喜震災者！就之而表同情於我心，隨而畫種種之想像於心中，聞其事，充其想像，卻所以與人滿足，遂得感幾分之快樂於其間，是安心所以即快樂也。且人者，無苦痛性、快樂性之別，自喜見聞未經驗之事實，其情全由好新奇之情發也。人之見演劇而喜，其理亦同之。演劇所見者，多示人人世之不幸苦難，現苦痛之狀態，見之者，實不堪其苦痛，或含淚而表同情，而喜看之，其理似難解，是亦以滿足人之想像而使感快樂也。雖然，若一身之上，直接感苦痛，誰則喜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