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惘的詩意，你花費得起

郭潔玲老師

清霞：

今夜又是一個難眠的晚上，輾轉反側之際，床頭的手機傳來微弱的訊號，原來在這個凌晨二時多的時分，你傳來一封信。忍不住文字的誘惑，我隨手拿起手機躲在被窩裡掃讀你的一字一句。千言萬語中訴說著一個少女心事，一切好像很遙遠，卻又是舊時相識。

感謝你總是記掛著我的話。不錯，那是去年你們離校前最後一節中文課時的離別叮嚀。

第一關，書關。在這三年來所教的學生中，論中文考試成績最好的，你不是第一人，可是論閱書量的豐富，你大概可以名列前茅。每次當我向同學提及甚麼作家甚麼好書時，你總是興奮地回應，好像有次說起余華的《兄弟》，你便雀躍跟我討論相關的情節，一時間大家也忘記班上其他三十多位同學的存在。書關，其實你早已闖過。

你說你現在將時間花在一種“迷惘的詩意”中。在香港這個狹小的城市裡，成年人為生計奔波；年青人為前途拚搏；少年人為學業奮鬥，現在連幼稚園小朋友也忙於學習十八般武藝。可憐的香港人大概不知道甚麼叫“空間”。你好不容易闖過文憑試這難關，能讀到理想的學系，那就當獎賞給自己的禮物，暫時享受一下好日子，這實在不為過。我想你的詩意，大概就是周圍閒蕩，看看花，看看海，看看天人合一亭，無事發呆一下。你不必為此歉疚，在以後的人生裡，直到退休前你都會一直受著規範生活的數字所控制甚至綑縛，將來你一定會感謝這一段日子曾帶給你的自由，那是千金難求。放心，只要不至於放縱荒頽，這樣的生活，你暫時還是花費得起。而且我了解的你是個重情的人，當大學的新鮮感稍退，有一天你總會回到舊愛的身邊，我相信。

第二關，行關。我常想如果當年我的大學生活沒有長達一個月的絲綢之旅，那將會是怎樣的光景？大學生活還會那麼值得我回憶嗎？出外旅行，該列入大學必修課程，因為學到的東西肯定不比在校學的少。除了享受到你所說的浪漫情懷外，更直接的是讓你學懂生活。你會為一張火車票，一晚住宿，一頓晚餐而籌謀打算。你要在有限的旅費下運用最多的資源去完成旅程，最後安然回家，這當中所需的智慧及人際溝通技巧，大概不比完成一份論文或匯報少。若再進一步能在外地生活一年半載，就簡直是中巨獎，那怕GPA有多高，我也必定拚盡全力去爭取，因為以大學生身份出外讀書交流的機會，人生大概沒有好多次。去年暑假當我遊逛都柏林的大學校園時，看到一群不同國籍的學生圍在厚厚如地毯的草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或坐或側躺跟老師興高采烈地討論學術的課題，大概這就是青春的最好詮釋，這一刻，我真有衝動當個交流生重回校園。你擔心會遲了畢業而負了父母，其實只要你清楚告訴他們，出外讀書是自我增值，能提昇你將來的就業機會，因為現代許多僱主也喜歡聘用見識過世面的大學畢業生，結果反過來說不定父母會催促你早點出門呢。

至於錢的問題，我知道這世界是沒錢不成事的。只是，從前我們許多都是窮學生，可總想到辦法儲錢去旅行，我們有錢的會去歐洲流浪，沒錢的便闖蕩中國大江南北。當然，現在出外的消費不輕，去內地也不便宜。要賣掉智能手機，大概是不可能的事，在這年代，年青人沒有它就幾乎不能生存。可我不明白你們往往有錢買＄680、甚至更貴的票看一場演唱會，而你們一年裡去卡拉OK的消費總和大概足夠我買一張機票。其實平時多點回家吃飯，少買些無謂的衣飾，不追趕潮流玩意，我想要儲錢還不是沒可能的。記得你曾寫過一篇有關西湖美景的散文，如不是你說不曾去過，還以為你曾在此居住多時，可見你熱愛紙上旅遊。快些出行吧，去看看真實的西湖是否比你筆下美。若真的經濟不可，那就先欣賞了解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吧。你去過西貢的大浪灣遠足腳踏柔滑的細沙；曾遠眺東龍島的懸崖峭壁靜聽海浪的澎湃聲嗎？我才在前兩天到嘉道理農場看盛放的櫻花，以前曾費勁去計劃到東京賞花行程，一切就緒，到頭來天氣作對，櫻花遲遲不肯出場，好不失望，原來許多美好的東西也就在當下。

第三關，可是最難闖，前兩者可靠人為意志力去改變，感情事卻一向遵從反拉力原理，往往越著力越遙遠。當然，我懂，我懂得那酸溜溜的感覺，假如是身邊好友的話，就更會引發胃酸倒流。然而，千萬不要為了治病便胡亂“出pool”（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潮語）。套句文藝小說的話：愛情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大概一切關乎緣分，與你自身質素無關。不少學生入大學的首要任務不是追求知識，而是尋尋覓覓，本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實是大自然定律，然而最怕就是為了面子問題而隨便找個人，結果激情過後，百病叢生，最後弄至兩敗俱傷。

在這個濫情的年代，若你放低身段，相信明天你去校園走一趟，便可找到個可讓你身邊朋友嚐酸的男孩。只是，我認識的清霞，雖然性格隨和，但卻絕不隨便，你連寫作用字也典雅含蓄，愛逐字推敲，對於感情，又豈會甘心平庸俗套，對嗎？有內涵有識見有品德的男孩在香港大概是稀有品種，要遇上的或然率較低，所以別期望在短短的三四個月便會給你碰上。耐心一點，給自己一點時間吧。待你接觸更多世情，細心觀察身邊的人，了解對方的行事為人，時機成熟了，說不定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好了，有點倦了，我的話也到此為止。甚麼時候有空，大家找個時間坐下來，慢慢再跟你分享大學生活的點滴吧。然而，在這年代，仍能在深宵透過文字溝通也實在是一件奢侈浪漫的事，也就更令人珍視。期待下一次的魚雁往返。

郭潔玲

二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