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千年的相信之緣

“在遙遠而神秘的東方國度，存在着一個就算奧林匹斯山諸神及統率天使的上帝也要顧忌和害怕的天神世界。自神話時代開始，它便以中國為核心、掌管東方天地萬物、一直制衡着各個神魔體系，使得東方處於一個完全封閉的狀態，同時維持各方勢力均勻，長達數千年而歷久不衰。

“八百年前，修羅界六大修羅王之一的不死修羅來到人間肆虐、為禍甚烈。天界最高領袖西王母有感人類心性頑劣不堪，想要借此機會施以懲罰，下令諸神不得插手。惟天界一級神將白龍敖玉懷着無比慈悲之心私闖人界與不死修羅抗衡，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遭了毒手，臨死前以龍魂之力對不死修羅進行了反封印，兩人同時進入千年沉睡之中……

“西王母以敖玉違反天命為罪狀，判其龍魂永世不得超生，使其餘眾神只有冷眼旁觀，任由敖玉的龍魂一直滯留人間。”

節錄、翻譯自《搜神記》

廿一世紀的新香港，因為主力發展高科技和房地產而成為世界著名的數碼港。雖然兩年前遭到外國的電腦駭客重創，但經此一役，香港人以不屈不撓的精神再次讓經濟起飛，新香港亦在遠東及亞太地區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回想起來，不過是三四十年間的事——告別世界末日的預言，滿以為踏進一個新紀元，眼前卻是史無前例的經濟衰退，大規模疫症連番爆發，以及第三次世界大戰的蘊釀。人類文明竟脆弱至此，看來林林總總的末日預言並非子虛烏有。

幸好雨過天晴，全球經濟開始復蘇，疫症暫時給壓了下去，亦打不成世界大戰，人類總算可以鬆一口氣。

當跑車平穩地駛到位於海灣區的海灣公立中學校門前面時，納蘭龍解開腰間的安全帶，側頭說道：“麻煩你了，表姐。”

納蘭龍的表姐李穎坐在駕駛座上，雙手輕拍着駕駛盤，待他爬出跑車，放下車窗問道：“今晚和我們吃飯嗎？”

“應該吧？”納蘭龍揮了揮手，便向校舍走去。

離九月開課尚有兩個星期，各個學部卻已着手籌備新學年的招生活動，所以在操場和校舍中可以見到不少穿着便服的學生，感覺好不熱鬧。而納蘭龍作為“不思議事件研究會”的委員，自然也要回學校開會，商討來年的活動計劃。

當他走進屬於“不研”的活動室，會長易哲和副會長軒轅轟，還有另外兩個委員都已圍着一張長桌坐好。順帶一提，整個不思議事件研究會的規模就是這五個人，全校總共也只有這五位成員。

如此奇怪的學會自然難以吸引一般學生參加，他們五人卻非常投入，令到校方頭痛不已——這個是肯定的了，哪有學校喜歡自己的學生去研究靈異鬼怪和秘聞傳說？只可惜找不到理由取締，惟有忍受他們的古怪作風，而不思議事件研究會和老師間的爭鬥便無日無之。

最令校方苦惱的是，不思議事件研究會會長竟然就是易哲。

易哲成績一向名列前茅，並兼任學生會會長、風紀委員長、校政檢討會議召集人等，是個海灣區甚至新香港無人不識的模範學生——履歷表上惟一的瑕疵便是不思議事件研究會會長的身分。

“沒有大礙吧？”易哲見到納蘭龍走進活動室，立即站起來問候：“聽說你到內地考察時受了傷，我們都想過去探望你。”

“不用啦！才住了四天醫院，感覺有點小題大做。”納蘭龍用手指搔了搔鼻尖，尷尬地笑道：“考察變成了住院，這次可真窩囊。”

“最重要是安全回來。”留有過腰長髮的女生裴玲一邊拍打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個委員劉南生，一邊笑道。

軒轅轟乾咳一聲，易哲又坐了下來，說道：“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待納蘭龍坐好，易哲又說道：“新學年我們‘不研’的主題，將會是中國神話傳說。”

裴玲嘀咕了一句：“題目好大啊！”

“所以我強調‘中國的’神話傳說，這樣範圍便縮小了一點。”易哲解釋道。

“有分別嗎？”裴玲又忍不住吐槽。

納蘭龍摸了摸鼻子——這是他的一個小動作，尤其想事情或者尷尬時候——說道：“過去一年我們調查過學校的七不思議事件、太平山爆發危機、深水灣的人魚傳說，還有趙Sir和B班袁穎欣的戀情……結果除那場師生戀外，全部都無法證實，調查以失敗告終。雖然說研究不可思議的事情往往是這個結果，但考慮到要成功發表，是否應該找些實際點的題材？”

易哲和軒轅轟對望一眼，對面前三個委員說道：“其實今次的方針與往年不同，我們並非要證實這些神話的存在……今次的研究只不過是整理過去和現在對神話傳說的不同演繹，作出一種反思及批判。你們可以說是資料整理，只需跑圖書館，不用老遠去到深水灣和太平山。我和阿轟最近出席了一個講座，由考古學家莊美娜博士主講，當中提到她對神話的看法，那真是見解精闢！我和阿轟覺得很有趣，打算研究一下宇宙考古學的內容……這個題目真的不錯，你們考慮一下！”

“宇宙考古學？”

“嗯，莊美娜博士認為古代的神明是高智慧的外來者——很可能就是外星人。”易哲說得有點忘形：“我認為她很有見地，於是決定借題發揮……當然這個只是本年度的主題而已，為了‘不研’的存亡，我們着手搞些成績出來吸引其他同學，尤其我們五人都是五年級和六年級學生了，今年再不注入新血，‘不研’便會結束……傳聞訓導主任經常用言語騷擾女同學，我們立即進行調查，將結果刊登在期刊上面。”

納蘭龍喃喃說道：“訓導主任會騷擾學生，那真是非常的不可思議……”

裴玲忍住了笑，用力打了納蘭龍一拳，對易哲說：“別做這些題目了，‘不研’也有‘不研’的尊嚴，豈能變成九流娛樂雜誌？我住的那個屋村最近鬧鬼，我去調查一下。”

易哲大喜：“真的嗎？那就拜託了！”

軒轅轟在旁邊說道：“開課那天招收新生的人手安排，遲一點再發給大家。”

易哲點了點頭，說：“我們人手不足，也只好總動員了……今天到此為止吧！”

裴玲用力拍了拍納蘭龍的背，和劉南生雙雙走出活動室。裴玲比較好動，除了參與“不研”活動外，還是籃球隊和排球隊的主力，今天兩支球隊有練習，把她忙個不亦樂乎。

納蘭龍走到正在收拾參考書的易哲身旁，挨着桌子說：“昨天我去過‘千年居’。”

“啊？是嗎？孫老伯身子可好？”

“好得很！老頭子龍精虎猛，詞鋒還是那麼銳利……他不滿我沒耐性聽他講故事，掛念起你來呢！你多久沒去找他了？”

易哲想了一想，“放暑假後都沒去過……最近‘千年居’有什麼有趣的新貨嗎？”

納蘭龍指住易哲笑道：“‘千年居’是古董店，只有舊貨沒有新貨，貨還要越舊越好！”易哲瞪了納蘭龍一眼，乾笑兩聲算是回答，背起書包便離開活動室。

當易哲來到海灣區邊緣的二坡坊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二坡坊算是個舊區，全是一些數十年樓齡、等待發展商收購重建的建築物。這裏保留着許多古老的店舖，其中一家正是古董店“千年居”。

推開店門，門上依舊是一串叮叮叮的門鈴聲。

“老伯？”放眼望去，細小的店面不見人影，只有堆積如山的古董和書畫。易哲小心翼翼地走在兩排陳列架之間，生怕碰跌哪件古玩，屆時就算賠上身家也賠不出來——最近又興起古董熱，一個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明星月曆可以賣到四萬人民幣，千年居牆上便掛了一幅前樂壇天后阿菲的掛牆月曆。

易哲走到盡頭那張大桌子旁邊，見桌子上面放着幾本古籍，還有一疊手抄筆記，便拿起其中一本翻看。

“咦？這是手抄本，起碼值一棟樓房的價錢吧……是楷書來着，我還看得明白。”易哲翻了兩翻，揭到後面，指着書上文字唸道：“昔有魔神曰阿修羅者，具三首六臂神通，以血為生，殺戮為戲。淳祐四年中元，焚平涼府，殺三千八百人；中秋，誅大將王甫，殺五千人……哈！這是什麼故事？”

“拿來！”易哲手中古本突然被人搶去，他抬頭一看，卻是千年居店主孫老頭！孫老頭直到這時才認出易哲，啊地一聲說道：“原來是阿哲，既然來了怎麼不叫我？”

“我有叫老伯啊！是你聽不到罷了。”易哲有些冤枉，忙解釋道。

“你見過阿龍那小子？”孫老頭坐下來說：“昨天他來過這裏，給我轟走了！”

“龍很不滿呢！”易哲笑了一下，問道：“老伯最近在幹什麼？看來你做了許多筆記呢。”

孫老頭收起桌上的古書和筆記，高深莫測地說道：“這個你還不夠去了解！”

易哲不像納蘭龍，雖然擁有旺盛好奇心，卻不會強人所難。他打量着店面的古物說：“好像沒看見什麼新古董耶……又是新又是古，難怪阿龍常取笑我說話糊塗，哈哈。”

“難得糊塗，很不錯嘛！”孫老頭背向後靠，指着店門旁邊的木架說：“最近我都沒去辦貨，已經連續缺席了兩次拍賣會……”

易哲啊啊兩聲，隨口問道：“為什麼不去拍賣會？”

孫老頭長歎一聲，“我哪有時間？距離那日子已經不遠了！”

易哲呆了一呆，“日子？什麼日子？”

孫老頭神色變得十分尷尬，像是一時大意說錯了話般，但他沒打算掩飾或圓謊，只一個勁兒的搖頭，緩緩說道：“你別問，我不會說。”

“老伯你果然有點古怪！”易哲覺得氣氛很不自然，嘿聲說道：“或許阿龍在意的便是這個……我們沒來一陣子，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嗎？‘那日子’……莫不是有社團來收保護費？”

孫老頭沒那麼好氣，說道：“你再聰明也猜不出來，別浪費心力了……昨天我還怪責阿龍沒耐性聽我說話，現在才明白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解釋！”頓了一頓，孫老頭竟打發易哲離開：“你走吧！以後也不用再來了……替我向阿龍說句對不起。”

易哲見孫老頭戴上眼鏡，又要埋頭翻看那些古本，忍不住說道：“老伯怎麼說這種教人氣餒的話？難道業主要大幅加租？還是舖位終於被大財團收購了？就算被迫結業，老伯也可以在其他地方重開千年居，我和阿龍會協助你的！”

“這次你們幫不上忙。”孫老頭透過厚厚的鏡片凝視着易哲，言辭間充滿無奈：“阿哲，我一向認定你是我的繼承人，因為你擁有鑑賞古物的才能……但我已決定在不久的將來把千年居結束！”

“千年居要關門大吉？”易哲愕然追問：“為什麼？這店可是老伯大半生的心血啊……”

“結束營業後，這裏的東西全部留給你！”孫老頭打斷了易哲的話頭，微笑道：“你們都知道我無兒無女，這幾年和我最親的人便是你和阿龍了，哈哈！”

易哲很是感動，霎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對啦，這東西我先送給你。”孫老頭拉開桌子的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東西。

易哲伸出雙手接住，只見那是一個黃澄澄的金屬物件，大概是用黃銅打造的吧？托在掌中十分沉重。物件大體上呈圓形，表面雕刻了許多花紋，正中央有一個扣子似的東西……如果勉強要形容，它實在像盒子——剛好放進一個月餅的盒子。

“這是個盒子。”孫老頭的解說倒也簡單、明瞭。

易哲用旋的、用掀的、用按的……弄了好一會，盒面的扣子始終文風不動。孫老頭看着他白忙了好半晌，才笑道：“你沒可能打開它……傳說這個盒子在過去三千年間只曾打開數次，每一次也是盒子憑着自己的意志自行開啟。”

“三千年？”易哲訝異道：“你說它有三千年的歷史？”

孫老頭揚了揚眉，“你不相信？”

易哲勉強地笑了一下，“老伯，我不是懷疑你說謊……不過三千年啊！三千年前能夠用金屬製成盒子，結構還要這般精密……那時候人類文明可還沒有進步到這個程度！”

孫老頭哼聲說：“你大可以把盒子拿去化驗所進行科學鑑證……那種測試我早在二十年前已經做過，你別以為我只會從文獻裏頭找資料！”

“二、二十年？老伯收藏這個東西已經二十年了？怎麼一直沒有聽你提起過？”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孫老頭嘿聲說道。

“老伯真是深藏不露！”易哲深深吸了口氣，把盒子湊到燈光下仔細研究，“遠在三千年前，人類已經能夠打造出如此精細的東西嗎？實在是不可思議呢……”

“我沒說過它是人類造出來的啊。”

易哲呆了一呆，剎那間以為自己聽明白孫老頭的話，興奮得跳起老高，叫喊道：“老伯認為這是外星人的東西？”不待孫老頭回答，他又連珠炮發地自說自話：“的確，如果科學測試證實這是三千年前的東西，那麼在人類沒有製造它的能力的大前提下，幾可斷定曾有其他高智慧生命在地球出現過，並遺留了證據……如果把它交給科學家研究並公開發表，將會重寫人類歷史，甚至改變我們的未來！”

“你自個兒興奮什麼？外星人？天外來客？還是第一類接觸？我小時候也看過‘X檔案’和‘F檔案’，這種低能故事隨口便能編出十個八個，虧你還是海灣公立中學的高材生！”孫老頭對易哲的忘形嗤之以鼻：“這個盒子可是神明留下來的重要遺產！”

易哲一陣錯愕，腦海忽然閃過莊美娜的論調。

天神和外星人有什麼分別？難道就是神怪故事和科幻故事的差異嗎？一般人總認定神怪故事荒誕不經，而科幻故事或有機會在將來變成事實……莊美娜卻以為，古代神話中提到的神，可能就是來自其他地方的高智慧生命體！

想到這裏，易哲心情更是亢奮——這盒子不但說明古代有外星人，甚至可能引證外星人和神話傳說之間的關係！

“老伯，你拿這麼貴重的寶物送我？它可能值數百萬……甚至上千萬人民幣！”

“數百萬人民幣？”孫老頭嘿聲冷笑：“如果用金錢計算，給個一億我也不賣！它的價值不可能用金錢來衡量，而是在於其意義……”

“意義？什麼意義？”

“我說過你無法打開這個盒子吧！它經歷千年沉睡，如果有日它自行開啟，那將是關乎到未來的啟示。”孫老頭再次催促易哲離開：“總之盒子送了給你，你拿回去慢慢研究，不要走來打擾我！”

孫老頭已是第二次下逐客令，易哲雖覺突兀，總不能厚着臉皮留下來。他遲疑了片刻，望着孫老頭問：“老伯，我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你把這個盒子送給我，是不是有什麼特別意思？”

孫老頭剛剛翻開一本古書，聽見易哲問他，抬頭說道：“阿哲，我一直以為，你是在未來主宰這個世界的人。”

易哲嚇了一大跳，孫老頭已繼續說道：“年青人是社會未來的棟樑，這是老生常談。阿哲你不同，你現在是高材生，聰明兼且不驕傲，將來能有多大成就？大家對你期望極高。不過這個世界的氣味已經不同了，就算你能夠成為政治領袖，這個世界也不會屬於你的。”

易哲搖頭道：“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會明白，就連我也只是隱約嗅到這種氣味……”孫老頭苦笑道：“不過你依然是你，你有權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世界的結局。”

“世界……的結局？”

“這個盒子，三千年來只曾打開過數次……你有沒有聽說過，在歐洲神話裏頭，有一個叫做‘潘朵拉的盒子’？或許它們是同一種盒子來着。”

“那是個放出惡魔的盒子。”

“這個盒子不會放出惡魔，它是天神遺落人間的神器，當它開啟之時，放出來的東西可能比惡魔更可怕！”

“到底這盒子裏面放着什麼東西？”

“我希望你知道的事實——我們人類的未來。”

孫老頭的說法太抽象，充滿典型的神話色彩，奈何他十分認真，教易哲不好再說什麼。易哲又瞥了孫老頭一眼，見他翻閱剛才那本古書，便不經意地問道：“老伯，淳祐四年是什麼時候？”

“‘淳祐’嗎？那是南宋理宗的年號。”孫老頭沒有為意，順口回答。

易哲雖然是理科生，但他各科成績俱佳，記憶力又強，對於中國歷史知得甚多，心中一算已了然於胸：“南宋末年……那是八百年前了。”

孫老頭不再理會易哲，易哲只好跟他道別，不情不願地走出千年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