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天地大，原野是我家

這一次寫詞的經歷，有被綁架的感覺。

一天早上，接到EMI當時的總裁黃啟光先生的電話，請我即時到公司去，有些事情要我幫忙，我是教下午校的，那天不是假期。

到了公司，他招呼我到一個小房間內，播一首音樂給我聽。那時候我很少看電影，連電台都少聽，根本不知道他播給我聽的是甚麼歌。

終於，入題了，原來他想我把這首歌填上廣東歌詞，給阿Lam唱，他下午來錄音，跟着把簡譜交給我，然後關上門離去。我幾乎想叫救命，但隨即知道連叫救命的時間都要省下來，開工要緊。因為分秒必爭，已經時候無多了。趕忙回帶，聽熟音樂才是上策，音符一粒一粒剔透玲瓏地在斗室的空氣中飛揚，我對着簡譜發呆，聲帶是純音樂，一點丁兒的提示都沒有，如果是英文歌，或許可以直譯，或意譯，還算有點依據。現在，真的靠感覺，心定下來，感到一片空靈，像胡金銓的電影《空山靈雨》般。

人家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曉吟詩也會偷。」偏偏我沒有熟讀唐詩，只記得一首《床前明月光》，幸好，中學時背過一些古文，還記得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

文中的一句「與萬化冥合」給我帶來靈感。於是就寫對環境的感覺，空山寂寂，能感覺些甚麼？

風光正好

我捨不得歸家

這兩句脫胎自原文的：

「蒼然暮色　自遠而至

至無所見　而猶不欲歸」

斜陽橫照

金光遍灑

山谷裏景色如畫

滿胸抑鬱

風裏散

醉心萬化

密封的斗室，變成高山夕照，而自己亦化身世外高人，馳騁於自己塑造的幻景空間中。字句中的「醉心萬化」，正好切合自己設想的「與萬化冥合」。「斜陽橫照」亦能表達高山巍峩的感覺。

終於由上午九時三十分寫到中午十二時三十分，完成了最後一句「雲霧縈繞，我似登仙羽化」以後，便趕忙乘的士返學校，幸好趕得及上課。

下課後，接到該曲的唱片監製電話，原來我匆忙間忘了寫下該首歌的歌名。於是，匆忙間，我想起該首歌詞開頭的兩句，「風光正好，我捨不得歸家」。於是便說：叫《原野是我家》好不好，就這樣，整首歌詞便定了稿。監製問我要不要聽聽阿Lam的錄音。這其實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聽了阿Lam的歌聲，我才領悟到甚麼叫默契。他以似斷還續，似續還斷的聲音唱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空靈境界，營造出一種完全忘我的感覺，這正是我作詞時所追求的。這首歌，由創作到錄音，一氣呵成。順利得使我感到意外。為甚麼要這麼趕，又這麼神秘，這關乎當時唱片製作的模式。

正因為當時知識產權未完全確立，任何一首流行曲，都可能有不同唱片公司在同一時間錄製。誰都希望能比別家公司搶先一步推出，因此，大家手上都有一些被視為秘密武器的作品。亦因為這個緣故，我寫這首歌時，連原作是甚麼歌都保密。這是外語電影《獵鹿者》的主題音樂，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我不管有多少知音會欣賞這首歌，但這確實是我創作生涯中，一次難得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