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黄帝曰:愿略闻其意, 有贤人圣人,心能备而行之乎”
中医是貌似模糊的精确,科学是貌似精确的模糊
西方的量化、标准化,其实回避了人的模糊性
梁冬:接下来是,“黄帝曰:愿略闻其意,有贤人圣人,心能备而行之乎?”
徐文兵:这个问题就很高级了,前面少师说了“略言耳”,委婉地批评了黄帝,而黄帝就顺着这句话说:“就算是我看得简单了,那你给我说一下。”于是下面说到了贤人和圣人。
人的基本区别是“口弗能遍明也”,如果他是真人或至人,那你不需要说,他就明白;如果他是圣人或贤人,他的能量级别就比真人低一点儿。正所谓“追比圣贤”,黄帝还是想做一个圣人或贤人。因此,他说:“你能不能口传心授,给我略言一下。”他的态度很端正。
梁冬:“心能备而行之乎”的意思是什么?
徐文兵:这句话达到了学习中医较高级的一个层次。比如做饭,外国人做饭就是看着菜谱,对应地把各种东西按照顺序放进去,然后就做出来了。我看过几部电影,里面讲到外国人怎么培养厨师,看完之后我觉得就算是一个机器人,这么做也能成为厨师。
外国人做饭跟中国人做饭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就在于“加盐少许”。什么叫“少许”?外国人总说中国人太模糊了,说不清到底加了多少。我认为,中国人有一种思维方式,他们对事情的把握是无法用粗鄙的语言表达的,因此只能模糊地说。如果你的内心丰富的话,就会理解。
我提出一个概念,中医是貌似模糊的精确,西方科学是貌似精确的模糊。这句话怎么理解呢?西方总是讲量化、标准化,但量化、标准化有一个大的哲学前提——所有的人或事物是一样的。比如给药(都是化学药),剂量怎么定?大人是一种剂量,小孩子是一种剂量;如果再精确点儿,根据体重给药,也就是一百斤的人吃五克,一百二十斤的人吃六克,一百五十斤的人吃七点五克……这就非常精确、科学。但这些事架不住细究,比如白酒、酒精有时也可以药用,但没有哪个人是根据自己的体重决定酒量的。
梁冬:西方的量化、标准化,其实是一种很数据化的方式,但它回避了人的模糊性。
徐文兵:正是由于他们把握不了模糊,所以,才做出了这么一个大波轰(量化、标准化)的方式,而且这种方式还特别有说服力,容易被大众接受,因为大家用脑子简单一想,就觉得它有道理。
为什么说中医是貌似模糊的精确?因为影响加盐的参数太多,比如,你用的是海盐还是井盐;你做饭的那天,是热还是冷,是晴天还是多云;吃饭的人是民工还是文人雅士……所有这些参数,都会影响给盐的剂量。
一个经过特殊训练的高明厨师,他会把所有这些参数都记在脑子里,也就是说,他在那天做饭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抓了一撮盐放进去了,他貌似没有精确的剂量,其实是有剂量的,而且这些参数是随着具体情况的变化而变化的。天气的情况,出汗的情况,是读书人还是劳力者,口味重还是口味轻……这些情况貌似是模糊的,但其实是精确的。
梁冬:这就是所谓的大数据思维,它的核心观点就是多线层、多参数,它不太计较以点对点,计较的是相关性,不是简单的因果性。
徐文兵:也就是说,大数据思维比原来浅薄、粗鄙的思维有进步,但它还是赶不上人的那种感。道家跟其他学问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相信自己的感觉,它比数据更能准确地反映自己,而且这个问题早就被两千多年前的韩非子解决了。
有一个故事叫“郑人买履”,记载于《韩非子》中。“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说的是郑人在买履前,他先在家拿尺子把自己的脚量一下,也就是数据化、标准化,但他“至之市,而忘操之”,也就是忘了带尺子。然后“反归取之。及反,市罢”,意思是当他取尺子回来的时候,市场已经关门了。有人说:“何不试之以足?”他就说了一句:“宁信度,无自信也。”他相信数据,不相信自己。
你是凭感觉吃饭,还是凭化学分析吃饭
梁冬:机器的进步与人的退步是同比关系,但很多问题就出在这里,机器对人的侵蚀,给人带来的退步,我们是持拥抱的态度,还是保持警惕的态度?
徐文兵:答案很明显,很多人都相信生化指标,比如影像的成像、X片。但有一种情况是,检查结果表明你没事,你却觉得自己很难受。
梁冬:还有一种相反情况是,检查出一堆不正常的指标,但你不觉得难受。这时你要怎么办?
徐文兵:其实,这是一种错搭,而错搭达成了一种和谐的状态,也就是说,即便很多指标不正常,他也活得很好。这种活得很好是一种自我感觉,而生化检查只是一堆指标。
我们现在碰到的最大问题是,你是凭感觉吃饭,还是凭化学分析吃饭?你是因为食物好闻、好吃而吃,还是因为它含有各种元素,你才去吃?我觉得现在的人异化了,活得不像人。如果做饭能被机器取代,那么这个做饭跟我们说的做饭完全是两码事。其实,我们做饭有一个特点,在做饭前已经在心中预演了一遍,剩下的就是把心中的东西落实的过程,而且在正常的情况下,吃饭的人能吃出做饭的人的用心,这是道家或中国古人做饭、吃饭的方法。
“你先相信,才能看见”
徐文兵:一个大夫成才的标志就是“心能备而行之乎”,他在心中形成了一个健康人的象,任何人找他看病,他能马上用这个象对照这个病人,再说病人哪里不对。他的脑中跟做饭一样,他把怎么治好病人在心中演了一遍,剩下的扎针、按摩、刮痧、艾灸、开药等,都是应象,他只不过是把心中的东西落实了。
大夫没成才的一个标志,就是心里没有象,他在赌。当病人找他看病时,他觉得病人好像是虚,又好像是实;好像是寒,又好像是热。然后他就说:“先试试吧。”先让病人喝桂枝汤,如果病人没有病愈,再让病人喝小柴胡汤,这就说明他的心里没象。深究起来,这就是唯心主义。如果你的心里没有准备就去做事,这是行不通的。
黄帝请教少师说,你要帮我建立起象,我的心中有了象,我就能看各色人等,也就是“心能备而行之乎”。
梁冬:有个词叫“知行合一”,意思是很多人行不好的本质,就是因为他不知,没有真正地知。
徐文兵:或者他知了,但没往心里去,因为这种知的层次比较低。
梁冬:用马云的话来说:“你先相信,才能看见。”因为你的心中没有,所以就看不见,也做不到。
徐文兵:相信是现在很多人最难做到的一件事。
梁冬:有的人是看见了,才会相信;有的人是相信了,才能看见;现在很多人是看见了,也不相信。
徐文兵:之前,我们讲了运动平板实验(也叫诱发心梗实验),就是你有心绞痛,但它在发作之后就过去了,导致很多人在初步检查的时候,没有查出来这种病。那要怎么办呢?就要让病人戴上holter,在跑步机上跑步,然后诱发心梗。
很多人在跑马拉松的时候,突然就倒下去了。正常人被医生抢救过来以后,就应该会后悔:“不应该跑马拉松,它会加重我的心脏负担,甚至让我死去。”但有人醒了后,就把医生、护士推到一旁,然后接着跑步。这时你就知道他内心的执念有多深,你让这种人相信你说的话,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说自己不相信,其实这属于好的情况,因为我还有可能说服你,最怕的是疑。
疑和不相信是两码事,我们称不相信为阳虚,疑为阴实。这是什么意思?比如你遇到了徐大夫,你不大相信徐大夫能治好病,这是不相信;疑就是你认为徐大夫想蒙你的钱。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疑是你把我想得更坏,因为疑的人内心阴暗,所以才会把我想象成那样。而且疑的人更不容易被治好,因为你先得把他的疑去掉,变成半信半疑,然后把半信半疑变成不相信,最后再把不相信变成相信。
我特别感激跟你做这个节目,因为很多人在听完我跟你的对话以后,对我产生了信任,再找我看病。这种效果就比怀疑我、不相信我、试探我的人找我看病,要强得多,这也叫“心能备而行之乎”。
如果心不能备,你说行,那叫“妄行”
梁冬:有一套体系叫“种子学说”,就是说我们得先在自己的心中播一颗种子,再把这颗种子种进去,中间存在一个时间的幻化过程,最重要的是看你的心中有没有这颗种子。
徐文兵:我们在写文章的时候,需要有一个特别重要的过程——打腹稿,就是自己什么也不干,就在那里想。还有一句话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现在我们读当年王朔的很多小说,都会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认为那些小说简直不是人写的,就是因为他在那时的灵感,达到了一种沟通的状态。
梁冬:王朔说过,有一天,他在三元桥上走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风吹过,后来他写东西就不对了。
徐文兵:这就叫“心能备而行之乎”,第一种情况是种子,第二种情况就像收音机一样,当你把它调到合适的频段,它就会播放,可能是你前世的记忆,也可能就是飘在时空中的某个频段上的东西。
中医强调的修心、养心,讲的就是这点,如果心不能备,你说行,那叫“妄行”。你在处对象的时候,也要“心能备而行之乎”,你的心中要先有一个象——她是什么样的,包括她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有一天,梦中情人突然就出现了,这就是吸引力法则。而且相信祈祷的力量,其实就是在构建并且强化心中的象。
中医强调的修心、养心,讲的就是这点,如果心不能备,你说行,那叫“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