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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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番外之七:钢琴案

这事还得往回退个几十年。

想当初“十全老人”乾隆爷造访到康熙爷搁置乐器的库房,发现之前存放的西洋乐器大多破损折旧,于是命人修补。

奈何工匠不通洋技,致使不少精美绝伦的乐器遭到破坏,当中一部分因实难修补,便由此下放到了民间。

宫廷手艺讲究的是精益求精,一点瑕疵都不能有,民间的工匠就不同了,凑合能用,尽力而为,是以那些流出宫廷的西洋乐器到了这些人手中,自是变得无比珍贵。

恰逢乾隆爷组建当时第一支西洋管弦乐队,一众太监身披绣花马褂、顶戴花翎冠羽,于宫廷之中演奏大提琴小提琴及双簧管等。

虽说看起来有些滑稽,水准倒是不低,此事传至民间,更是大大促进了民间艺人对于西洋乐器的推崇,那些流出宫廷的旧损乐器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度炒为天价。

这批乐器散落四方,当中就有一架西洋钢丝琴,传到了湘西一带,恰被当时一家大户收入囊中,旁人只知这家老爷姓驼,为了给当家少爷求个造化,驼老爷可谓煞费苦心。

奈何这小驼哥不解其意,只觉得麻烦,恁大个摆设放在房中,怎么瞧都觉得碍眼,发现原本搁置夜壶的地方都被占了。

小驼哥索***天性,头天晚上,就一泡尿撒在了那家铁丝琴上,要不是管家老财即使阻挠,单冲这不敬之罪,也得罚没满门家产。

驼老爷气急败坏,抡圆了烟袋锅一顿好打,自那以后,小驼哥更不待见这西洋物件了。

可是驼老爷煞费苦心,还特地聘请了一个精通西洋乐器的师傅,听说打天津高价请来的,小驼哥耐着性子学了两天,眼看老爷开始掉以轻心,这便使了两个钱,令那师傅不要与他苛刻。

难为有心人,人家山海路远造访湘西,本就图财,一来二去,这琴艺就耽搁下来了,寻常只在老爷出现的时候,师徒才装模作样摆弄几下,半年有余,以为见有成效,驼老爷捋胡颔首,颇为自傲。

不一日,老爷外出说是操办事物,小驼哥兑准机会,前后脚也离开了宅子,走在街上,却见人头攒头,原来是朝廷设立的养济所开办了。

几家大户都在此处施舍粥米,还有不少人家把闲置的衣物拿来救济穷困。

早前小驼哥就听说这件事,一直没顾上看,今天得了机会,自不能错过,于是背着手走了过去,旁人一见是驼家少爷,自然恭敬,小驼哥转了几圈,满眼都是新鲜。

那些穷困的百姓大多衣衫褴褛,有的排队领粥,有的簇拥老人挑选衣物,小驼哥绕到人最多的地方,只看不少人正在争抢施舍的衣物。

小驼哥连连摇头,实在想不通一堆衣服油什么好抢的。

正纳闷,却见前面有对母女被人推搡出人群,那妇人摔在了地上,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看年纪和小驼哥不相上下,长得标致,穿得破烂。

此时姑娘手上正死死攥着一个团扇,脸上泪珠盈睫,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个倒霉孩子,拿这东西有什么用!挑件袄子过冬多好!”

妇人从地上爬起来,咒骂着面前的姑娘,伸手要夺那团扇,姑娘背过手,挨了两巴掌也不肯交出来。

妇人心急,再想冲进人堆里抢东西,才发现桌子上已经一干二净了,于是愤愤不平地转过身,还想打人,小驼哥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走到二人面前。

妇人的手都扬起来了,一瞧是驼家少爷,登时面脸堆笑,怯怯地弓着腰,不敢再逞凶了。

四目相对,二目传情,小驼哥心头颤动,那姑娘看来十六七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风情,小脸巴掌大,说是脏兮兮的,那也盖不住一脸春光灿烂。

尤是那几颗泪珠,全都掉在小驼哥心坎上了。

小驼哥不由起了寡人之疾,昂着脖子走来,自腰间解下一枚玉虎,递给了姑娘。

“喏——拿去买糖吃。”

姑娘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不肯伸手,妇人眼前一亮,急忙夺下玉虎:“你这孩子,给你就拿着,怎么还不知趣嘞?”

小姑娘这才抬起头,再看小驼哥,眼泪“唰”地一下夺框而出,那玉虎晶莹剔透,要多富贵有多富贵,莫说换糖吃了,单冲卖相就能把整个湘西的糖人都给融了。

姑娘不懂,只觉得自己万千委屈拦也拦不住了,脸上又羞又臊,捏着团扇就跑开了,妇人“哎呦”一声,还想再攀高枝,却被闺女给搅和了,于是咒骂着也追了过去。

小驼哥站在原地,痴痴望着姑娘远走的背影,整个人都酥了。

一路失魂落魄回了家,正巧老爷也回来了,院里还多了其他大户,像是来此地商议什么事情,小驼哥无心交谈,本想回房,却被老爷叫住——

“伢子,你过来!正好咱们也休息一下,这件事已经通报上去了,想来衙门不会坐视不理,若他们一家真有个三长两短,咱就算捅破天,也得给他们主持公道!正好,犬子最近正在学西洋乐器,已有小成,正好今夜给大伙弹上一曲,咱也领略一下西洋玩意。”

众家大爷纷纷叫好,唯独那师傅缩着脖子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小驼哥哪有闲心拂曲,一屁股坐下来,就跟一滩烂泥似的。

“像个人样!弹啊!”

驼老爷紧皱眉头,不停催促着小驼哥,小驼哥百无聊赖地把手搭在琴上,猛砸了两下,就听有余音绕梁之震彻,众家老爷纷纷捂住耳朵,不知这是闹的哪出。

“咚!叮叮叮!咚咚——”

小驼哥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通乱弹,驼老爷脸色铁青,走过来就是一巴掌,小驼哥跪在地上,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骂,早点让老爷死心也好,省的天天受罪。

“你个畜生!”

驼老爷伸手要打,老财扑过来挡在少爷身上,挨了三圈两脚,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众家大爷上前劝阻,当天不欢而散。

老爷气急,质问师傅这是怎么回事,没等坦白,小驼哥自己先招了。

“你他娘的就不能学学人家公子?给老子出息一点?”

驼老爷斥骂众人,小驼哥跪在地上神情索然:“我不想学琴···”

“那你想干啥!”

“我想娶人。”

小驼哥说完,所有人都傻了,驼老爷怔了半响,错愕之余,倒也看出深思熟虑。

“这···虽说挺突然的,可你这年纪,倒也合适···你与我说来,见过哪家姑娘,这般没出息?”

小驼哥郑重其事,把白天的事情说了,驼老爷闻听则已,赶等反应过来,差点没当场打死小驼哥!

“你个畜生!家大业大的姑娘不去挑,非看一个捡垃圾的闺女,你···你还要不要脸了!”

当天夜里,小驼哥挨了打,就连老财都因看管不严,被罚跪在前厅一整夜,老爷愤慨之余,失手砸烂了那架钢琴,众人不敢作声,唯独小驼哥跪在地上,还在回味白天时的初遇。

转天起来,老爷事务繁忙,又出去与众老爷相商要事了,小驼哥根本在家呆不住,又跑去了救济所,果然在老地方又见到了那家母女。

许是可以的,妇人特地给姑娘描眉画眼,正站在原地打转,见了小驼哥,笑得就像要咬人似的。

姑娘扭捏作态,根本不想过来,无奈被娘亲逼迫,只能局促不安地瞥着小驼哥,小驼哥咧嘴讪笑,毫不忌讳地牵起了姑娘的手。

姑娘羞臊,想要挣脱,却被娘亲又一次喝止了:

“老实点!这孩子没规没矩的,人家是给你看手相嘞!驼家少爷,您莫见怪,这孩子死了爹以后就这么没规矩,您多担待,尽管看,好好看,你们聊着,我得翻翻东西去了。”

说得轻巧,妇人钻进人群,可目光始终游离在小驼哥身上,小驼哥牵着姑娘的手,万千桃花一树开,别提有多高兴了。

“疼!”

姑娘把手抽回来,小驼哥只顾着傻笑。

“扇子呢?”

小驼哥忽然想起昨天姑娘拿到的救济,情不知为何要选一个没用的扇子,姑娘怔了一下,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一面褶皱的团扇,看一眼画中墨笔,小驼哥忍不住摇起了头:

“丢了吧,这东西不值钱,回头我给你拿好的。”

姑娘惊讶地抬起头,这东西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抢来的,怎能一句“不值钱”就不要了呢?

赶紧收回扇子,姑娘紧张兮兮地望着小驼哥,生怕他会来抢,后面的娘亲跺脚长叹,到底还是不经人事的傻闺女,放着梯子不上,还给人家撤回去了!

“你家作何生理?盐运?药材?还是贩烟土的?我爹说这几年烟土卖的极好。”

小驼哥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人话,更惹来旁人阵阵白眼,有那本事还来救济所?

姑娘只顾摇头,小驼哥所说这些,她听都没听过,踌躇半天才道:

“我爹是木匠,肺痨死了。”

小驼哥更心疼了,可怜姑娘年纪轻轻就要遭罪,于是不忍地叹了口气,再想说什么,忽而脑海中灵光一现,小驼哥拉起姑娘的手就往后面跑——

“你干什么!放开!”

姑娘既羞且骚,小驼哥只把她拉着往远处跑,妇人冲出人群,望着俩人的背影,万分窃喜道:

“哟!这就往家领了?到底还是年轻,急哟——”

···

小驼哥拉着姑娘跑回宅子,姑娘气喘宇宇,小脸扑红:“你慢点!”

说话间一抬头,只看面前是座阔绰的宅子,姑娘掩口失声,却看那地砖严丝合缝,打磨得好比镜子一般,这宅子恢弘气势,怕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富贵。

“想什么呢?快进来啊!”

小驼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姑娘怯生生地跟在后面,低头望着那双露洞的草鞋,更不敢抬腿跨过门槛了。

小驼哥强拉着姑娘进了院子,一众家丁煞是惊奇,姑娘低头看了看地砖,镜面倒影,那一脸脏泥,当真与这宅子格格不入。

“快走!”

小驼哥拉着姑娘进了房,姑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屋里的毯子足够巴掌厚,随便拿出一件玩意,都抵得过她这一家性命。

想到这,姑娘动都不敢动一下,畏缩在门口,用力攥紧自己的衣裳。

小驼哥指着面前的西洋钢丝琴,洋洋得意得说:“喏!你瞧,我爹从北京淘换来的,好看不?”

姑娘好奇地望着那架西洋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小驼哥拉过一把椅子,想要给姑娘展示才艺,可惜弹出来的动静,直令姑娘一阵蹙眉。

“我真该学两手的,这琴被我爹砸坏了,不然可好听了···”

小驼哥尴尬地笑了笑,姑娘鼓起勇子走过来,望着那架昂贵的西洋琴,哈了一口气才敢把手放上去。

“咚——”

姑娘吓了一跳,赶紧撤手,以为自己弄坏了,小驼哥连忙解释说这西洋玩意本就如此,姑娘这才放心。

坐在小驼哥身旁,看见有端折的木茬,姑娘小心伸手将那木茬合拢,又把盖子掀开看了看里面,看那样子像是轻车熟路,这令小驼哥很是惊奇。

“咦——你会玩这个?”

姑娘羞臊地摇摇头,赶紧把手收回来了:“见都没见过,只是这木工活都是通的,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会弹,这琴估计也修不好了,真可惜。”

小驼哥撑着脖子,根本不在意那架钢琴。

“你喜欢吗?”

姑娘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哪敢呢?

“不喜欢,喜欢了就惦记,还不如不喜欢,我得回去了···”

姑娘着急要走,小驼哥将她拦下,郑重其事地说:“你喜欢,我就让爹再买一个新的送你,以后我们一起学,好不好?”

“呆子,就会说昏话,看你爹不打死你!”

姑娘娇羞满面,说什么也不肯留了,小驼哥也不霸蛮,一路把姑娘送出宅子,望着那道靓影远走,小驼哥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带走了。

直到老爷回来,小驼哥还站在宅院前发愣,老爷脸色铁青,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把老财喊了过来,吩咐说这几日要与土匪谈判,定要让家丁奴仆做好准备。

“对了,宅子可还安好?没什么生人来往吧?”

老爷想起被绑的大户,不免有些顾虑,老财为难地望向少爷的方向,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老爷再三催促,老财这才开口。

···

姑娘回了家,一直在屋里发痴,娘坐在一旁,忙问见没见到驼家老爷,姑娘摇着头,没有回答。

“你呀,就是不懂味,人家小少爷眼睛里都写出来了,你还不明白吗?趁热打铁哟我的亲闺女,真要是攀上龙凤枝头,咱娘俩用得着愁吃愁穿吗?你瞧瞧,今天为了你们,我连个饼都没抢到,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和驼家少爷···你听没听我说话?”

娘亲叨叨念念,屋内烛光昏沉,姑娘手里攥着一把团扇,旁边还放着一本画报,这画报也是捡来的,上面临摹着旧时仕女风姿绰约的样子,她们手上也都拿着团扇,姑娘心心念念,盼了好几个月。

可如今拿起那团扇,才发觉上面的山水笔法,还真有些粗糙了呢。

姑娘幽幽长叹,把团扇放在了针线篮里,转而靠在娘的肩头,望着地上那双露洞的草鞋,痴呆呆道:

“娘,我想换双鞋了。”

···

昨天分别前,姑娘和小驼哥约定好了时间,还是晌午,来驼家大院一起玩耍,小驼哥皂都吩咐好了师傅,让他教姑娘弹琴,师傅初听不解,但看少爷面色痴迷,转瞬也就猜出了意思。

于是姑娘来的时候,三人直奔屋内,师傅耐着性子坐在俩人当间,看俩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哪有学琴的规矩?

何况琴都砸坏了,还有什么好学的?

师傅无可奈何地抬起手,想要随意唬弄几手,小驼哥撑着胳膊看见姑娘新画的妆容,不自觉傻笑起来:

“真好看···”

姑娘羞臊地低下头,看着脚下娘给她补好的鞋子,开始幻想日后。

“咳!”

师傅干咳了两声,尴尬地打断了二人眉来眼去,刚准备教琴,只看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驼老爷一脸戾气地冲进来,看一眼房内的场景,气得浑身直哆嗦!

“爹?你不是去···”

小驼哥惊异万分地站起来,姑娘也吓坏了,老爷进得门来,不由分说,上来就扇了小驼哥一巴掌,只把他打翻在地。

姑娘傻站在中间,整个人呆住了,老爷越看越来气,又把手扬起来了,直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付出代价。

“爹!不要打她!都是我的错!”

小驼哥死死抱住老爷的双腿,拼命大喊,越是这样越惹老爷暴怒,眼看就要拉不住了,小驼哥冲着姑娘就喊:

“快走啊!”

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老财也在门前,看到老爷忙着抽打少爷,赶紧把姑娘揽过来,悄悄吩咐阍夫将她走送。

如今内外忧患,实不宜节外生枝,姑娘这才捡了一条活路,哭哭啼啼地离开了驼家。

另一边老爷出了气,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小驼哥跪在面前,发觉姑娘没事,也就得过且过了。

“老爷,别气了···”

老财给老爷烧了一口烟,驼老爷一语不发,盯着地上痴迷的儿子,再怎么来气,这也是亲生骨肉来的,断不能由着他胡来。

“回头出去买个闺女回来,早点把事情定了,省的这畜生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听得老爷如此说,小驼哥耿直了脖子,不肯就范。

“不!我就要她!”

老爷咬着牙站起来,要不是老财拦着,当真还要动手,老财哭丧着脸,扭头冲着少爷哭求:

“少爷,您别说了,哎哟——”

劝了多半会,驼老爷这才强压心头怒火,把老财喊到耳旁,吩咐下几句耳语,老财脸上变颜变色,实在不敢忤逆,只得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

驼老爷望着那架残破的钢丝琴,愈发觉得这是自己惹来的祸端,于是连夜叫人赶走了教琴的师傅,再不许旁人擅动此物了。

···

转天起来,小驼哥又跟没事人似的了,想起姑娘,总觉得不踏实,还是要去看看,可是临出门前又被老财给拦住了,小驼哥烦闷不已,只说自己要出去,老财跪在少爷面前,拼死阻挠——

“少爷,别出去了,您要去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再不要惹祸了,老爷真的怒了呀!”

“你管我作什么?家里不让来,我出去还不行吗?让开——”

“少爷哟!您去了也白去,说实话,您见不着那姑娘喽!”

小驼哥着急离开,听得老财这句,忽而人就站住了。

“你说什么?再也见不到了?什么意思?”

小驼哥预感到了不详,老财跪在地上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倏尔间秋风打叶来,小驼哥连晃了几下,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少爷——”

老财火急火燎地抱着少爷回到宅子,请来大夫诊治,说是急火攻心,休养几天则好,这一养就是十来天,小驼哥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更加消瘦了。

这期间小驼哥不许旁人来扰,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陪着他的,只有那架西洋琴,老爷几次来敲门,小驼哥都没反应。

直到今天看到儿子完好无损地出来了,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传来儿子训话,小驼哥句句颔首,字字清白,俨然一副乖巧模样,这令老爷着实有些想不通了。

待得闲来无事,老爷走进少爷房门,才发现那架破损的钢琴居然被小驼哥修好了,虽然断折的地方依旧脆弱,弦音也没调整,但看细心的程度,这十来天,小驼哥真是一刻都没清闲。

老爷怔怔地站在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驼哥已经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老财。

“这琴···”

“这琴修不好了,爹,您就任我处置吧。”

小驼哥淡漠开口,驼老爷默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于是小驼哥吩咐老财把西洋琴抬出宅子,直奔郊外一处乱葬岗子。

到了乱葬岗子,小驼哥一字不吭地点燃了西洋琴,看着余烬纷扰,小驼哥心里那根弦也崩断了,他远远坐在马车里,看着焚为灰烬的钢琴,心中再无弦音。

“走吧。”

小驼哥紧了紧缰绳,那天以后,再没去过了救济所了。

···

且说小驼哥回家的时候,老爷正要出门,看一众家丁跟随,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管家老财说老爷是去赎人的,小驼哥稍微思量了片刻,也跟上了队伍。

驼老爷本不愿幼子参与此事,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趁早磨练也也非坏事,于是就答应了。

一众来到河边渔户锁在,秋风掠过,小驼哥见到了一个飒爽英姿的婆娘,那婆娘腰缠锐器,手握蛇鞭,偏衫扑棱棱随风摆动,虽有裹面,仍得见凶悍泼辣。

“呔——拿钱换人!”

婆娘大喝一声,小驼哥这才看到前面船上,密密麻麻跪着一众俘虏,手脚皆缚,神情悲楚。

听得歹人喝问,驼老爷一阵恶寒,就连座下马匹都险些惊走暴起,小驼哥神驰向往地望着婆娘,憧憬油然而生。

为防意外,驼老爷远远将小驼哥安置在了队伍最后,小驼哥只能远眺此处,可当他环伺周围的时候,才发觉草柯里,埋伏有衙门的官兵。

看样子众家大户不肯就范,想要以武力迫使歹人屈服。

这令小驼哥颇感紧张,还在晃神,倏尔间船艄抖动,又一个持刀的凶汉显出身形,众家大爷纷纷退避三舍,似对此人很是畏惧。

二人小声交谈了片刻,凶汉与那婆娘似起了冲突,短暂的交涉,还是婆娘出面,凶汉恶狠狠吐出浊气,站在了一众俘虏身前。

举刀要砍,驼老爷急忙喝止,使了个眼色,手下家丁遂即搬出几口硕大的箱子,婆娘踢开木箱,这才露出冷笑。

交易的过程还算顺畅,驼老爷屏气凝神一直到所有俘虏都被送回岸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两个土匪拿了赎银要走,草柯里人影憧憧,像是在等候时机。

小驼哥看出伎俩,早已远远退出人群,顺着岸边向后撤走,一路摸到了近河的地方,此时驼老爷正忙救治俘虏,眼看两个土匪已经划船远走,当即冲身旁手下示意。

草丛里人影露出,渐渐朝着下游聚拢,此时那两个土匪不明状况,还想顺游而下,划到半截,只看一个年轻人正站在岸边徘徊,那婆娘怔了一下,不知有什么名堂。

小驼哥远望那一抹绝情的俏丽,不由心中一荡,生而为人,若他也能有此洒脱,那该是何等的精彩?

长叹一声,小驼哥正值失神,却见有刀兵逼近,这边厢急忙挥舞手臂,示意二人快快远避此处。

船上的婆娘圆目怒瞪,还以为这小子不知死活,可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有诈!

“往后划!有埋伏!”

两个土匪拼命调转方向,眼见行迹败露,一众刀兵果断出手,无奈船艄远离,早已错失良机,众家大爷仰天长叹,那驼老爷更是气得跳脚,明明就要得手,怎就被识破了呢?

小驼哥站在老爷身后,与逐渐远去的椒爷隔岸相望,那是来自遥远未来的注视,那时候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种下了罪孽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