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的姐姐
我姐——更准确地说,我表姐——给我发消息,问我方不方便接电话。我出神地看着手机屏幕,思绪飘到小雨昨晚说的话——你姐不是要的,你才是要的。我发出冷笑,不是因为她说了这句话,而是我竟然差点信以为真。
去年,因为一件不幸的意外事件,我妈把我姐不是她亲生的,是我三舅的第二个闺女的事实告诉她了。我姐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反而十分平静地接受,坦然地面对。
实际上,我认为这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是没人当着我姐的面说出来。至于我姐呢,我相信她早就意识到了,却在装聋作哑,装糊涂而已。我为什么敢这么说?说句心里话,在我妈说出事实之前,我就已经怀疑了。我姐和我二表姐(我大舅的闺女是大表姐),即我三舅家的大闺女,长得实在太像了。若非一个稍微高点——我姐,一个稍微胖些——我二表姐,我确信将有无数的人说她们是双胞胎。
虽然我姐实际上是我的二表姐,在我的记忆中,我妈,我爸,我爷爷,我奶奶,我叔,我婶子对她一直都非常,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有的时候,连我这个我们家中唯一的男孩都嫉妒她,感慨他们偏心。
在这里,我必须替我妈说一句公道话。如果我和我姐起了冲突,急了眼——小时候,这种事情时不时地上演——挨喊的总是我姐。我妈会说我小,让我姐让着我。我爷爷,我奶奶,我爸却会凶我,骂我没大没小。
那时候,我不明白其中的奥妙,现在懂了。我认为在我爷爷、奶奶和我爸的心底深处,他们还是把我姐当外人——他们意识不到,更不会承认。他们之所以对我姐那么好是因为他们觉得亏欠我姐,想在他们的有生之前尽其所能地补偿我姐。至于我妈,无论如何,我姐和她有血缘关系,她对我姐的亏欠之情不像我爸爸他们那么重。她甚至不觉得亏欠我姐,她亏欠的是我三舅和三妗子。
平心而论,我本不该把这些秘密说出来。我为什么要说呢?因为从那个电话开始,我的许多亲戚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阻挠我和小雨的婚事。每件事的背后,每个人的身后都有我姐的影子。
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我有确凿的证据,铁一样的事实——很多都是经小雨提点,我才意识到。她做的事情既过分,又过火,我忍无可忍,迫不得已,只能与她划清界线。
说句发自肺腑的话,在我和小雨订婚这件事情之前,我姐对我那是相当好。上小学、初中的时候,若是我被人欺负,她像个女神——别人看她是女汉子——似的保护我。我上高中,她去外地工作了。那时,我最盼望的就是过春节。每年春节,她会给我买衣服——都是些运动或者户外名牌,买好吃的——我对吃的倒不是很在乎。
她让我感到骄傲,自豪,我想着等我工作了,我一定回馈她。我上大学,她已结婚生女。那几年,每当我花光我妈给我的生活费,手头拮据,我便会给我姐要钱,少则一二百,多则四五百。通常她都会打钱给我,只有几次她问我怎么又把钱花光了,干什么了。我看不到她的脸,却想象得到——她紧锁眉头,面色阴沉。我急匆匆说声不用了,挂掉电话,心情沉痛。
不过,当我再次急需用钱的时候,我还是会给她电话,或者发短信。只是我姐再没有给过我四五百,最多二百。自从生了孩子,她就不上班了,而且与婆婆的关系并不融洽——她婆婆有明显的重男轻女倾向。二百就二百,只要能解燃眉之急,我照单全收。
后来,不知我妈怎么知道我跟我姐要钱的事情。她狠狠地凶了我一顿,但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多了三百。我认为那顿骂还是相当值得的。我不是白眼狼,即使我早就猜到她不是我的亲姐姐,我却一直把她当做亲姐姐。我不止一次地发誓等我飞黄腾达了,我一定好好地感谢她,给我的外甥闺女和外甥买数不清的玩具、衣服。可悲的是,还没等到这美好一天的到来,我和我姐的关系便陷入冰点。
实事求是地讲,我的外甥闺女七周岁了,外甥即将满三岁,我几乎没有给他们买过任何玩具。我买的唯一的一个玩具是一直巴掌大小的电动毛绒狗,棕色的,去年夏天他们回来时买的。结果,外甥闺女竟还和她的弟弟抢着玩,惹得小家伙嗷嗷直哭。好心办坏事,我想还是等到我手里有大把钞票的时候再给他们买玩具,大的一个,小的一个,省得抢来夺去,大的闹,小的哭。
我姐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只是眼下我的花销也不小——前面我已经详细地列出花费了,我确确实实没有多余的钱回馈我姐对我的情意。但我发誓,指天发誓,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感谢她,好好地感谢她。
如果她没有给我打那个电话,没有在背后搞那些龌龊的小动作,没有一门心思地拆散我和小雨,那该多好。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撺掇我妈,说些捕风捉影的,关于小雨的坏话,我能忍她吗?她主观地以为这么做是为了我好,却根本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她把我当什么?还是那个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让她为我出头的小男孩吗?她错了,人是会变的。
好了,让我们将思绪从往昔的回忆转到当下。
我看见给我发信息的人是我姐,并不是小雨,如释重负的同时,心头浮上一丝狐疑——她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这么想不是因为平常我姐不跟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我俩还是经常语音聊天的。她的婆婆突发脑溢血,陷入昏迷,诊断结果极不乐观。她既要照顾几近痴呆的公公,也要照看两个孩子,还要安慰快要崩溃的丈夫,快要把心操碎了。
我想我妈一定给我姐打电话了,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想到这里,心情不怎么好的我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至于我在对谁表达不满或者鄙夷,我没细想,也不能细想。
我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发条信息,说忙着呢。或者干脆些,不回她,这样她就知道我在上班,没看到。然而,不知道我的哪根筋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我拿起手机,回复我姐:“方便,打吧,姐。”这句话开启我的梦魇,持续几个月之久,到现在还没有终结的迹象。
我回了消息,我的手机没响,我姐的电话没有打过来。她大概在照看她的宝贝儿子——这个男孩缓和了她妈和她奶奶的关系,甚至让她妈隐隐成为家中嗓门最大的那个人,成了一家之主,神奇的男孩——我失落地想着,视线却停留在手机上。
至于我这么做的原因——如果有,而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希冀我姐能够宽慰我,告诉我我是对的,我妈错了,她会帮着我说服我妈,让她尽快交出三万块钱。我姐毕竟生活在大都市,见过大世面,不会像我妈这般世俗。我差点给她打电话,不算小数的长途电话费扼杀了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