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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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齐宫国宴

国宴每年都有,今年的国宴尤其盛大。不仅权贵重臣,从各田氏一族主脉旁脉到他国使臣学子都有列席,林林总总,竟有数百人之众。

田地以只有王姬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父王老了,只有老人才喜欢热闹,老了也就糊涂了。”说这话时,田地的目光望向宫廷深处,语气里的冰冷让王姬不寒而栗。

齐王田辟彊还没有来,他的位子面向南方,各位大臣则面北而坐,按照官位高低从东往西排布,而田辟彊作为储君,自然是面向群臣,坐在右侧最前方。

王姬见其在中间径自前行,毫无安置自己之意,忙壮起胆子拉了一把田地衣袖,低声道,“太子殿下,小仙当在何处?”

田地一笑,回道,“上仙身份贵重,自然与田地共同列席。”

与田地坐一起?王姬感觉到自己汗毛都竖了起来。田地为人,举世皆知,王姬完全不想因此一事让自己暴漏在齐人面前,成为众矢之的。

“不……不用!”王姬连连摆手,因为紧张,连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我……我坐在最后面就好。”

田地只是笑,对于王姬,他有着意料之外的包容,“只要上仙愿意,坐哪里都好。宫中礼节繁琐,上仙定然还不习惯。上仙不必勉强自己,若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上仙也可在宫中到处走走。有任何事,叫人来喊田地便是。”

笑容温柔而明媚,与初见他时判若两人。

眼前又浮现初来那日满脸腥甜的血污,又想起那个被一刀砍翻在地、尸首分离的车夫。王姬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疼痛再次提醒了她眼前之人的狠辣无情,提醒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终是在环台西南角找了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因“天子所过之处,国人不能抬头直视天威”的规矩,倒也无人看见她是随田地来的,这让王姬多少松了一口气。

刚坐下没多久,远处忽然响起内侍的声音,“王上驾到!”

未等王姬反应过来,众人已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口中纷纷道,“拜见王上!”

王姬连忙蹲了下去,这让她的身子顿时隐藏在人群里。好奇的抬头,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削长者在内侍的搀扶下徐徐走来。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好,走一会儿便需要停下来喘上一阵,像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

终于,他在环台北侧的尊位上坐下,冲台下摇摇一挥手,说道,“众卿平身,今日国宴,大家不必拘礼。”

“在座诸位,有田氏宗亲,有朝中重臣,有有识士子,也有外邦使臣。今日邀诸位聚在一起,是念及齐国前程,心有所感。”只这几句话,也让他筋疲力尽,他喘息一阵,继续道,“日前,寡人得到消息,赵国于近日已在全国推行‘胡服骑射’之变革,相信在座消息灵通者已有所耳闻,不知诸位如何看?”

明明相距甚远,王姬却分明感觉到田地的目光瞬间定在自己身上,带着揣度和研判之意。

“变中原礼法,效仿蛮夷之道,老臣亘古未闻,赵王今日此举,将动摇国人之心,为天下耻笑,无异于自掘坟墓。”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有白发老者已站出来横加指点。

“赵行胡服之举,老臣亦有所耳闻。老臣以为师夷长技之举,不比李悝或商鞅变法,不能让赵国形成根本之强,即便有所成就,终难成大器。”孟尝君田文发声道。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有那些老顽固的迂腐,还是有些远见的。王姬坐在后面,赞同的点了点头。

“太子以为呢?”齐王田辟彊将目光转向田地,显然是有意考校一番。

田地站起身,他的目光依然看着王姬,眼中渐起笃定之意,转身面向齐王,道,“赵国变革,旨在以兵力强国,然乱世之中,兵力便是一国制胜之道,熟不闻秦之锐士盛于魏之武卒,魏之武卒盛于齐之技击,强秦根源便在于此。儿臣断言,假以时日,赵国军力当为三晋最强,将一举改变各国强弱格局。”

“儿臣斗胆谏言,恳请父王居安思危,再行富国强兵之举,儿臣愿亲自统领齐军,务使齐国称雄六国。”

老齐王缕着胡须,呵呵地笑,对于田地的说法,并不全然上心,只是对田地道,“太子论断,也是一说。有一点,太子还要谨记,谋国之道,首在朝堂,次在军旅,太子要改一改只知道带兵打仗的毛病,该把重心放在富国强国上来了。”

田地并不甘心,却不敢造次,只能愤愤不平地坐下。

老齐王歇息一阵,继续道,“自桓公时管仲变法至今,已三百余年,齐国再无一次像样的变法,长此以往,于齐无利。今日借国宴之机,本王效仿秦孝公当年之举,求贤于齐,求贤于天下,还请诸位不吝举荐。”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齐王虽老,到底不糊涂,他知道齐国的目标不是保命,不是称雄,而是实现天下一统,这才有今日“求贤”一举。

想至此处,王姬暗暗感叹。自古明君强国,下一任国君却是穷兵黩武的田地,可惜了齐国。

老齐王到底身子不大爽利,酒菜上来没多久,便起身离去。离开之前,田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王姬分明看到老齐王的视线也瞬间看向自己。

齐王走后,环台瞬间热闹起来。

环顾周边,都是些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好不热闹。这般自在无忧,是王姬求而不得的事,王姬心生羡慕,便手拖脸颊看。

正看得专注认真,身侧忽然响起刺耳的吵闹之声,王姬转身,便见几个年轻男子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围困起来,极尽奚落。

“田单,你一个田氏旁支,是怎么溜进宫里来的,莫不是令尊买通了内侍?啧啧,商贾人家,到底出手阔绰!”

“也不对,田单是庶出,就算其父要带,也该带个嫡长子过来,他能进来,其间必有蹊跷!”

“来来,拿出手书来,我们要验一验,若其间有假,定禀了齐王,治你全家一个砍头之罪!”

说话间,几人便纷纷伸手,作势要在田单身上搜那手书。田单看起来虽瘦削,身体倒是精壮,他到底年轻气盛,自然不能允许如此辱人之举,只见长臂一身,转眼已将其中一个掀翻在地。

那几个男子原本只是想刁难,如今见他反抗,顿时怒火中烧,“反了你了,连我们也敢碰!”纷纷向田单扑了上去。

几个男子本就比田单年龄稍长几岁,再加上人多势众,很快田单已不敌,被他们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一番摔打,惊动了正要出去的孟尝君田文。但见他黑着脸走了过来,对几个少年大喝道,“国宴之上,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

田文的威望自不必多说,那几个男子也顾不得田单,忙争相起身,纷纷叫道,“孟尝君!”

“怎么回事?”田文眉峰紧蹙。

王姬躲在一旁,心中暗暗发笑。田文也是庶出,她倒要看看那几人要如何说才能不得罪田文?

但见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站起来说道,“回孟尝君,田单辱我等虽为权贵之后、实则游手好闲之徒,说田氏一脉后继无人,唯有他这旁支可堪大任。我等气不过,这才与其起了争执,还请孟尝君详查。”

一言既出,顿时得到其他人的认同,纷纷点头附和。“正是如此!”

“田单可恶,我等忍无可忍!”

王姬不得不感叹这几人的心肠,当真毒辣。他这样一讲,便是让田单得罪了田氏一脉,将田单真正的置于火烤之下。三人为虎,加上这几人又是田氏近系宗亲,恐怕田单无从开解。

果然,田文眉峰紧蹙,目光转向田单,视线凌厉,“当真如此?”

田单虽年幼,倒颇有一些骨气。他挺直腰杆,目光清澈,“孟尝君,田单身为田氏族人,如何敢出言造次?是这几人辱我在先,诽谤我于后。”

各执一词,一时也查不出真相。再加上毕竟只是孩子之间的争执,田文看见了,便例行问询一番,原也不想将此事闹大。

正待说话,其中一人又道,“孟尝君,田单口出狂言辱及先祖,非同小可,若传到太子甚或王上耳中,恐怕也会连累到孟尝君吧。”这话已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让田文脸色一沉。

此事,可大可小。

太子性情自不必多说,若一旦让他知晓,怕是这个叫田单少年便血洒国宴了。对面几人皆是权贵之后,让这风吹到田地耳中简直轻而易举,如此一来,这便成了大事。

此事化小的办法也并非没有,那便是如了这几个少年的意,将田单惩治一番,田单毕竟是宗族远亲,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只是,如果这少年所言不虚,那终究是要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