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子求娶
从来到这里开始,王姬唯一的念想,便是逃离这里,活下去。她设想过她逃走后的生活,无非选一依山傍水的佳地,避世隐居,可是今天,却有人给了她的人生另一个建议。
融入乱世、介入纷争,与天下人生死与共。
以田地那样的性情,她身无长物,连自保也耗费了所有力气,又如何能左右他?百姓之福、天下之福,这样重的担子,她不过异世游魂,又如何挑得起?
“上仙,到太子府了。”田地的声音依稀响起。
王姬木然地看着田地,只觉他视线凌厉,气势迫人。想到他以往遍布周身的戾气、势不可挡的杀意,王姬只觉心中一颤。
不,这样的人,她无法左右。一旦有朝一日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她定死无葬身之地。
“上仙,可是身体不适?”身体被轻拍了一下,田地的声音复又响起。
王姬瑟缩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借田地的力跃下轺车。
“小仙有些乏累,先回去休息了。”王姬道,也不看田地,只步履虚浮地往所住的庭院走去。
“国宴嘈杂,上仙定然不甚习惯。日后上仙若不愿,可如实告知田地,不必勉强自己。”田地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原地站定。
王姬转过头,勾起一丝笑意,“谢太子体谅。”
“国宴之上,田地已向父王表达过求娶上仙之意,父王没有应承下来,不过上仙放心,田地心意已决,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田地娶上仙为妻。”
王姬的笑就那样僵在脸上。
一夜未眠。
她初来此地时,出于好奇,曾问过麻衣,为何太子府一片静寂,从无莺莺燕燕侍奉在太子左右。麻衣说,太子及冠那年,齐王曾将田氏宗亲里的一对姊妹以妻子及滕妾的身份许给田地,只是过了半年,这对姊妹便双双暴毙而亡,以太子的性情,定然是他杀了她们。
麻衣说这话时异常肯定,他虽未亲眼所见,却笃信太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叮嘱王姬,发妻尚不能逃离他的血手,更遑论他人,所以她一定要有多远走多远。
王姬也是这样想的,田地是个魔鬼,她决不能与魔鬼共存!
可是王姬几乎想了整整一晚,才终于认识到一点,从来到这乱世的第一天起,她的前途与性命从不曾有一刻实实在在的握在她的手中。
住在太子府也好,薛城行刺也好,婚姻大事也好,皆是时也,运也,命也,她是一只被提了线的木偶,纵然这木偶有些许反抗的意识,也终究被这时事捆绑得严严实实,挣不脱,逃不掉。
恍惚睁眼,已是日上三竿。房间很静,院子内,是悦耳的鸟鸣,安详的氛围里,王姬分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往常的这个时候,早有侍婢来侍奉她洗漱了,今日为何全无响动?
穿好衣衫,推开房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立于院内正中。听闻房门响动,他抬起头,暖阳下,他的脸也染上一丝柔和之意。他看向王姬,粲然一笑,“上仙。”
“想来上仙昨日疲乏,田地未敢让人打扰,睡了这许久,上仙定然饿了吧。”轻轻拍手,便有婢女手捧盆盂鱼贯而入。
待所有吃食都置于案上,田地与王姬相对而坐,他率先拿起一块面饼,就着肉汤和肥羊炖,大快朵颐起来,显然是饿坏了。
“太子殿下未曾进食?”王姬也拿起面饼,小口咬着,小心发问。
田地吃起饭来,简直风卷云残一般,只眨眼的功夫,两块面饼一碗肉汤半盆羊肉已下了肚,他拿起第三块面饼,边吃边道,“夫妻本该一道进食,上仙一直未醒,田地便只好一直等下去了。”
面饼忽然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
王姬猛咳起来,她的脸被憋得通红,几乎窒息。直到接过田地递来的肉汤,灌进嘴里,直到感觉到汤水浸润了喉咙,这才轻咳几声,长舒一口气。
“太子殿下为何忽然生出与小仙结发之念?”这是她一直想问的。他确实对自己比旁人宽容,也多般照拂,可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救了他之故,她从未往男女之事上面想过。何况,在此之前,他半句也不曾询问过自己。
田地坐回原位,偏头看她,“几日前,父王向田地提及娶妻一事,有意将宗亲之后许配于我。田地久在军中,并无中意女子,便想到了上仙。毕竟,枕边之人总归要田地信任之人才好。”
他幽深的瞳孔,真挚而清澈,他微笑的神情,明媚之余似有一丝羞赧,竟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男子,全不似往日的样子。
一个人,怎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哪一副,又是真正的他?
“父王说我年轻荒唐,我却觉得是父王老迈糊涂。不过上仙放心,田地心中已认定上仙为田地结发妻子,你我之间不过差一俗礼而已,也是朝夕之事。虽有父王阻拦,他总归也活不了太久。”
话至此处,眼现寒霜,眸中森冷杀意让王姬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一个眼神,轻易地将王姬拉回了现实,王姬摇了摇头,甩掉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太子殿下功成之日,便是小仙隐退之时,小仙身份,怕是不能与太子殿下永结伉俪。”
田地眼底越发幽深,叫人瞧不出情绪,他只是笑,轻声道,“无妨,上仙在这里一日,便是田地一日之妻。”
说话间,家老匆匆走进院子,向田地低头行礼,道,“太子殿下,孟尝君奉王上之命为殿下遴选十名姬妾,眼下谒者已带人在前殿等候,请太子殿下处置。”
田地骤起眉头,“田文又打什么主意!退回去!便说此事本太子自会掂量,不劳他来挂心。”
“太子殿下!”家老上前一步,劝阻道,“孟尝君奉得是王上之命,殿下可以不理会孟尝君,但不能搏了大王的颜面啊。”
若说齐国还有谁是田地忌惮的,无疑是齐王田辟彊。但见田地略一思忖,嘴角勾起一丝危险的笑意,“也罢,本太子倒要看看田文能选出什么样的人来。”
他站起身,顺手拉住了王姬,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上仙已是太子府的主人,便与田地同去。”
偌大太子府,除了自己住过的两处院落,王姬几乎鲜少去其他的地方,接待贵客的前殿,更是一次都未曾来过,她本能的抗拒着太子府的一切,总想接触的越少越好。
沿着田地的脚步,拾级而上,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与门相对的案几上精巧的木制剑架,架上放置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格外醒目,也与雄伟宽敞的前殿格格不入。
视线向下,便是十名跪伏在地的太子姬妾,因皆背对着自己,一时间倒也看不出长相。
为首谒者站立一旁,见田地过来,长身一揖,“太子殿下,王上念殿下及冠两年,始终内室无人,便做主将这十人赐给殿下。王上有言,国宴上太子属意之人,可做软玉温香之伴,不可登堂入室,母仪齐国。”
齐宣王之意很简单,如王姬这般身份,玩玩便是了,决不能嫁到王室,更不能成为齐国储君的妻子。
王姬听得明明白白,心中由衷的松了口气,目视谒者远去,正暗自庆幸,却见田地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终是狠拍案几,分明已是怒极,“父王从来瞧我不上,如今是连我看人的眼光也要怀疑了?”
“呵!”他摇着头,嘴角噙着笑意,眸中却分明阴鸷起来,“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任何事,没有人!”
手指沿着案几、剑架慢慢摸索,终是一把握住了那把匕首。田地端详着带着剑鞘的匕首,手指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忽而一笑,笑声中带着轻蔑之意,“上仙可知,此剑来由?”
他的声音,清冷异常,仿佛方才所有的怒气尽数消弭。王姬心下一个激灵,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以田地的性子,此时不发泄,定是已经找好了宣泄的出口,而那个出口,非人命不能填堵。
王姬摇头,心中思忖着对策,口中应道,“小仙对兵器一无所知,敢请太子殿下拆解。”
田地蓦地举起匕首,拔剑出鞘,伴随着短剑破风的清冽之声,剑上幽冷的光泽也晃着王姬的眼睛。田地只是笑,匕首的映衬下,他的双眼仿佛被血染上一般,竟渐渐变成了红色。
“此剑便是昔年被专诸藏于鱼腹中用来刺杀吴王僚的鱼肠剑,真正的勇绝之剑。相剑师薛烛曾言,此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田地辗转得到此剑,一直视若珍宝,供于案上,从未试其锋芒。今日上仙既在,可想见识这鱼肠剑的厉害?”
他的视线霎时间从匕首上转到那十个姬妾的身上,终是邪魅一笑,慢慢走了过去,王姬顿觉呼吸一窒。
田地弯下身,刀已悬在其中一人的头顶,在场诸人无不屏住呼吸,那十个姬妾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王姬忙跟过去,“小仙也从未见识过神兵利器,不如让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