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游
时濛每分钟都会发来一个定位,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自西往东移动,最后一个定位在东北港区某个卸货点附近。和西北平滑如直线的江岸不同,东北港区沿海线几乎内凹成直角,从一开始就受到政府重视,近年来被不断改良变成港口后更是海市对外贸易发展的重中之重,就连市政府都搬了过去。
时雨一进入港区就感觉人烟明显稀少起来,在这种地方继续骑着机车无疑于自曝身份,她就近将车停在海关楼下,然后给时濛发了个“?”。定位已经三分钟没有更新了,她需要确认一下。
时濛打电话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别来。”
“你跑什么?”
“我出来了。”
时雨一听动静就知道时濛跑得很快,便重新发动机车:“我在海关楼下。”
“好。”
两人汇合后,时濛由时雨载着离开港区:“还好这小子挑近路走,否则让我横穿整个港区真是要命!”
“那你还要谢谢他?”时雨开出港区后一边不停加速一边观察后视镜里的车辆。
“哈!那我还要谢谢他们黑水帮人丁兴旺!”时濛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道:“那辆黑的。”
时雨当然知道他是在说反话,黑水帮和白龙帮一样在西区十几年,一直混得不上不下,惟一拿得上台面的也只有十年前占住了港口的一块地,拥有了自家的贸易路线。黑水帮的“进口生意”,大概占了海市道上枪支弹药交易的一半,传闻他们早几年还走私过其他违禁品,不过没多久就被一窝端了,这才造成了黑水帮地位下降和现在的行事风格。
“你之前说的白教堂的事情,就是黑水和白龙吧?”时濛问。
时雨点点头,在转弯的时候再次确认车尾:“刚才你追的瘦子就是那天被白龙帮抓走的人。”
“今天白龙帮一窝人被抓,反到让他逃了,”时濛也看了看身后的车流滚滚,阴魂不散的黑色轿车正在中间车道跟在别的车辆后面:“那按道理他们应该反杀白龙帮啊,这不正是好机会吗?来我们家干嘛?”
“我也不知道。”时雨在滨江大道的红灯前停了下来,从这里左拐进入光明路就可以回家,往前则是…:“我们再去一趟白教堂吧?”
“诶?为啥?”时濛有些不解:“不回雨巷?”回雨巷就意味着尾巴也会跟回去,意味着事情会明晃晃地摆到柯家面前,而时雨并不想轻易向老爷子求援:“太麻烦了,他们有多少人?”
“不多,不超过五个,”时濛自信地拍拍背心遮住的枪,忽而一顿:“你想怎么做?”他这才明白时雨说的“麻烦”不是因为要处理这五个人,而是要做到悄无声息地处理。
“先甩掉他们。”时雨确认了油箱还是满的,再次抬头看着红绿灯,路灯的灯光在其后连成一条光带,光带的尽头,是白教堂高塔尖顶上的十字架。
“肯定有人听到枪声了,”时濛不安地摸摸下巴:“家里那两人怎么办?”
“会有人处理的。”
“谁啊?不会是你的好学姐吧?”
“黑叔。”
“哦,黑,黑叔?那不是老爷子的保镖么?”时濛愈发疑惑:“你确定他不会告诉老爷子。”
“告诉他也没关系,”时雨唇角微微翘起,踩下油门,机车开始轰鸣:“只要我们什么都不说。”
“可以啊,没毛病,”时濛思索了一下就点头说:“那顺便路过一下AKbar,我们来个外滩一夜游!”
“好。”刚好红灯转绿,时雨一个加速冲了出去。
不出时雨所料,当他们再次绕回白教堂的时候,身后的车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把机车停在单行道旁,和时濛指点着隐约的刹车痕迹来到了教堂门外。
“诶嘿,这就奇了怪了,”时濛探头探脑地看向门内嘀咕着:“竟然还亮着灯,你说这都几点了…”刚想看一眼时间他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只能尴尬地转向时雨。
“一点五十八。”时雨将手机转过来,手机光照亮了时濛疲倦的脸。
“我们进去?”时濛说着就打了个哈欠,声音也变得含糊:“唔,你不困吗?”
“还行。”时雨收起手机:“进去吧。”
亮着灯的是地下一层,只是白教堂外面有向上的台阶通向花园和喷水池,地势原本就比路面要高出许多,白色的灯光一亮让人误以为是地面以上的部分。两人缓步穿过花园,教堂大门已经换过了,看上去比之前更坚固。
“撬了?”时濛抬起笨重的古铜色门锁,低头看了看锁眼,觉得难度也不是很大。
“等等,”时雨按住他的肩头,看了完好的大门一眼:“先看一圈。”
两人分别往两个方向绕行,特意在地下室窗边观察了许久却一无所获,整层地下室似乎空无一人只有灯亮着。
“这里真的不对劲,”时濛在后门汇合时摇摇头道:“其中一间屋子还在烧开水,窗下还摆着棋盘,怎么会没人?”
“没有人知道我们会来。”时雨拍拍他的肩阻止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白教堂没有监控没有人看守,就像一座随时敞开大门的城堡一样,谁会在城堡里设置陷阱而任由城门失守?
时雨说完就掏出钥匙,走向后门。时濛跟在后面愣了愣,忍不住惊讶道:“你怎么会有钥匙?!”
“嘘!”时雨立马示意他噤声,而后压低声音说:“丽子姐给我的。”
“丽,黄丽怎么…”还没等他问完,门已经被打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门,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宽敞的长走廊,走廊两边的房间几乎都开着灯,只有中段的两间房门内一片漆黑,时雨猜测那里不是楼梯间就是仓库。
他们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全部空无一人,白炽灯照在白墙上明晃晃得直刺人烟眼,白色木门上方的玻璃有些反光,两人不得不弯下膝盖背靠墙往前。
他们先观察了一番距离最近的左手边房间,里面只有满满的三排书架。二人正想兵分两路的时候,走廊中段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他们连忙躲进刚刚观察完的房间。
走廊上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两人也在书柜间边弯腰移动边寻找躲避的地方,就在时濛打开窗子打算爬上地面的时候,房外的脚步声停了,而后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时雨看了时濛一眼,而后靠近墙边侧耳偷听。不多时,时濛也从窗边下来站到了她旁边。进入隔壁房间的有两个人,一个脚步声拖泥带水还有些气喘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另一个则轻而坚定,不难听出是个年轻人。隔壁房间安静了许久又传出敲击木头的“噔”一声,而后一个苍老微哑的声音道:“难得看你长考,却走了这样一步。喏,你上次留着的茶叶,可让我们好找。”正说着闲话,场中又是“噔”的一声。对面只是“嗯”了一声,似乎又陷入了长考。
“你刚才看到棋盘了?”时雨压低声问时濛。
时濛点点头:“围棋。”那的确是落子的声音,只是放在工作日凌晨空荡荡的教堂就有些古怪了。
“人呢?”时雨再次确认。
“没人。”时濛摇头又点头:“死角?”他们弯腰朝地下室的窗内张望时必然会有视线不及之处,更何况隔壁房间比他们现在所处的书房还要大,死角只会更多。
时雨点点头,只是真的会有人为了找茶叶而把所有房间翻一遍吗?两人低声说话间,隔壁又走了两步,那个嗓音微哑的老人“呵呵”笑着说:“你也差不多了吧,还要长考吗?”
“啪嗒”一声是棋子洒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伴随着另一个老人轻咳着说:“我认输了。”
“诶呀可惜啊,差一点就能反败为胜了。”
“老规矩,你赢了,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嗯,这个我得好好想一下,”老人将棋子棋盘收好:“毕竟我们教堂最近有些危险啊。”
另一位老人没再接话,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时濛惊疑不定地看向时雨,或许隔着墙听不太清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其中一位老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时雨没有理他,而是把耳朵贴近墙壁,隔壁房间的语声虽然已经停止,但是还有些别的声音:煤气炉子的嘶嘶声、开水烧开前水壶盖不断的碰撞声、杯子轻轻搁在桌面的声音,还有耳熟的沙沙声,像在转动一个夹着砂石的大轮子。
“是他。”时雨从墙边转回头来说:“有转轮椅的声音。”
“真是老爷子?”时濛也把耳朵贴到墙上,如果真的是那个坐着轮椅的矮小老人,自己刚才看不到盲区内的他,似乎也解释得过去。
然而他听到的除了各种细微的声音外,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话:“只有杯子了,其他茶具好像不在这里,得回去找找。”
“哦,那些黑瓷的藏在书房里。”赢了棋的老人这会儿心情不错。
“好,我去看看,顺便把灯都关了。”
“去吧。”
时濛一听到“书房”就是一惊,立马拉起时雨就走,两人刚爬出窗子就听到了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又不能往灯亮着的方向走,只好继续往后门绕行。
进入书房的年轻人寻觅了一会儿就从书柜顶上取下一套茶具,关灯走到房间门口又折回窗前,夏夜的凉风吹开了窗帘,露出打开的窗口,年轻人左右看看,窗外只有寂静的庭院。他满脸疑惑地关上窗子走出了房间。
兄妹俩躲在后门外不时探头出来看一眼,确认窗关上后才松了一口气。没过多久,相邻的和走廊对面的房间灯都关上了,两人才从灌木丛翻出小花园。
这个时候时濛就有些庆幸机车没油了,要不凌晨时分在教堂外飙车的他们一定会成为最靓丽的风景线。他推着车和时雨并肩走在街上,路上车辆很少,行人更是只有他们俩。
“老爷子怎么会在这里?”时濛有一肚子的未解疑问:“这么晚了,哦不对,这么早,他早醒啊?”
“我哪里知道,”时雨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老爷子的百科全书:“至少我还住柯家的时候他没那么早起。”
“是吧,我想想也是,谁会天没亮就找人下棋啊?”时濛打了个响指,指向时雨:“还有你确定黑叔会帮我们清理?”
“黑叔刚才发信息说他已经清理了,”时雨摊手:“他还叫我路上小心,最近很危险。”
“黑叔怎么年纪越大越啰嗦了,”时濛笑笑,又开始低头思索:“所以,老爷子这事黑叔也不知道?”
“不大可能,”时雨解释道:“柯老大进去以后,黑叔要管的就变多了,老爷子的贴身保镖也不能总是他。”
“这就解释的通了,他要当保镖,要当清洁工,还要管那么大个家,一个人掰成两半也不够用啊!”时濛再次转头看向时雨:“所以说刚才那个年纪小一点的是新保镖?好像也不对啊?”
“大概是教堂里的人吧。”时雨停下脚步,回忆着那个声音,似乎逐渐和某个人的声音重叠起来。
“怎么了?”时濛走到了转角处才发现时雨没跟上来,便转身等她。
“没什么,”时雨摇摇头,把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赶走:“大概是错觉。”
时濛看着她走上来才问:“说起这个,黄丽怎么会有教堂后门的钥匙?”
“她之前在那里做兼职,她很信教。”
“诶?这样啊,”时濛有些惊讶:“那她干嘛给你?”
“她学费攒齐了,开学后还要当辅导员,所以就把兼职介绍给我。”
“这不会和吧里的兼职冲突吧?”
“教堂那边只有双休日需要人,冲突的话不是还有你吗?”
“话是这么说,”时濛点头,又凑近看时雨:“可你对白教堂也太关注了吧?”
“因为…”时雨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到:“总觉得白教堂有很多谜团,有些可能和我们有关。”
“哦,是吗?”
“比如说,你有没有想过,在白龙和黑水打起来之前,白教堂附近从来没人捣乱。”
“好像是,”时濛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回忆道:“印象中,那是个安静的地方,小路上的路障好像都是因为太旧了才拆掉的。”
“是吧,可这里是西区。”
在海市最繁华与最混乱交织的西区,能遗世而独立,维持安静和谐,这本身就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