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好奇
谢闻远停完车回来,刚好碰到时濛把机车推到院门前:“你这速度也是够可以!”
“别提了,”时濛摆手,满手满脸都是雨水:“还差一步路没油了,我硬是给推回来的!看小雨把我坑得!”
谢闻远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小声点吧!横竖明天还是你去加油!”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时濛停下车,把雨衣上的水往谢闻远身上抖抖,雨已经下小了,雨水打在时濛的黑色雨衣上像汇入溪流。
谢闻远撑着伞灵活地向后躲闪又绕回来,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埋汰归埋汰,时濛还是压低了声音问:“她怎么样了?你们在车上说啥了?”
“还能怎么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呗!”谢闻远又小声警告:“我劝你最近也不要提起白教堂,等小雨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不是,这,怎么着?还不让我提了是什么意思?”时濛拍着雨衣的胸口又溅起水花:“我是她哥,我不管这事谁管啊?”
“人家烦着呢!你管有个屁用?”谢闻远嫌弃地站开两步:“说你直你还真的是宇直啊?你妹要是和你一样的基因可就惨了。”
“诶嘿什么意思啊谢老板?怎么我出狱回来你不仅弯了还会搞人身攻击了!这是想离间我和小雨还是想拐走谁啊?”
“可别,我对你们两都没兴趣,你继续当你的妹控。”谢闻远一摊手。
这句话侮辱性太强了,但是时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怼,只能站在原地瞪着谢闻远走出巷子。“哦,对了,”谢闻远走到路灯下又回头说:“你进门声音小点,别搞得整条巷子都听到,我刚才看到柯家还亮着灯,指不定老爷子睡不着,想找人聊天呢!”
“呸呸呸。”时濛这下更是理都懒得理他了,只是看着谢闻远边念叨:“女人心,海底捞,五花马,千金裘…”边走进了网吧。
服装店二楼某一扇紧闭的窗子后面,有窗帘无风自动,不知道有是谁没有睡好觉。当然这个台风天,没睡好觉的不只是这几个人,同样在雨巷的柯家大宅整夜都是灯火通明,无人入睡。老黑从顶楼下来的时候,柯老爷子刚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而后满意地点点头。他俯身在柯老爷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而后听柯老爷子的命令。也是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对面落下一子让柯老爷子面色一变:“看来,我今天是别想早睡喽!”
穆怀风在时雨离开后重新检查了一遍仓库,而后回到白教堂一楼。教堂内一片昏暗,耶稣像勉强可见一个轮廓,穹顶上的彩绘玻璃在电闪雷鸣中倒是色彩分明,只是大家更加担心它们会碎裂。穆怀风用手电照明,踩着红毯往前走,柳上贤和保安队长已经在大门旁他了,新装的门看起来格外结实。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教堂的最后一排长椅,左手边再往里一些的位置,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时雨的地方。
穆怀风看着那个方向,眼前又浮现起当时的情形:她像一只被投入陌生巢穴的小鹰,一睁眼就开始警惕地打量周围,哪怕头发有些凌乱,哪怕当时一片祥和,她都没有丝毫松懈。
什么样的人即使身在教堂也会疑虑重重?她不属于这里,这是唯一的解释。但他仍被她吸引,这似乎也不可避免。
穆怀风从重新踏入白教堂开始,就明白在这片风景优美的外滩生存,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成为绊脚石,让你瞬间从云端坠入臭水沟。所谓云泥之别不过如此,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背面,是漂着血块断肢的无边泥沼。所以他能理解时雨的警惕,可他也忍不住好奇:一个少女是怎么做到在血雨腥风前都面不改色的?
于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这一点好奇成了一个开端。
“怎么了?”柳上贤见穆怀风迟迟没有过来,忍不住问:“那里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穆怀风重新迈步,走到他和保安队长旁边:“电还没来吗?”
“大概还要点时间,”柳上贤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十分钟,再等等好了,仓库没问题吧?”
“无事发生。”穆怀风回答完就转身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微微侧头看向教堂另一端的耶稣像,原来,坐在这里是这种感觉。
“要不我再去门口看看?”保安队长问。
“不急,只是江边的巡逻还要麻烦你了,”柳上贤解释道:“我们虽然地势高,但是前几年也发生过花园外围被淹的事情。”
“好嘞,以防万一我再去看看。”
保安队长走后,柳上贤坐到了穆怀风旁边一排长椅上,一条手臂搁在椅背上,一手拨弄着手表说:“真神奇,今年是我第一次在台风过境时没看到主教大人。”
“父亲年纪大了,这点小事还是我来吧,”穆怀风没理会他的套话,只是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么?有什么事比教堂更重要的呢?”
“的确。”
“你不用给他回个话?”
“没那个必要。”
柳上贤困惑地转过头看着穆怀风,似乎在揣测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中的意思,可惜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穆怀风坐在那个位置,默然不语地凝视着前方,像出神一般看了很久很久。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远远地在江上炸响,他在电光火石中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时雨坐在这里的原因:可以看到全场,却唯独看不清耶稣像。
她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应对一切也必然舍弃了一些什么吧?一些他原本以为,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柯家大宅内,棋盘上落子的声音越来越轻,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柯老爷子手扶轮椅把手,上半身接力前倾,把膝头的毯子往上扯了扯,而后像大多数视力退化的老人一样凑近看看再坐远看看棋局,最后才喃喃自语道:“很费劲啊!”
“是啊。”坐在对面的老者附和道,从他斑白的两鬓和浅浅的眉心皱纹可以看出,他比柯老爷子要年轻一些。即使这盘棋局将他围困在暴雨中,他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始终端正地坐在棋盘前。
“唉,我说的是你啊!”老爷子靠坐回轮椅上,端起手边的茶盏嘬饮几口,又侧脸问一旁待立老黑:“接近官子了,你怎么看?”
即使成为老爷子左膀右臂后也只喜欢穿黑衣服的保镖队长歪着头,又凑近看了看棋局,还是叹气说:“不清楚,我实在看不懂。”老爷子擅棋,不管哪一种似乎都鲜少遇上敌手。不过老黑却从来没想过要跟老爷子学,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学那块的料。
“说我么?”对面的老者也不明所以地低语了一句。
“唉,你呀,你们呐…”柯老爷子指指二人摇了摇头。
“就算这样,这一局我也不能轻言放弃。”两鬓斑白的老者双手搁在膝头,又往前坐了坐,背脊挺直,整个人明明坐着却像两个拼接在一起的大直角一样:“为了我们教堂我也得赢。”
“哦,是吗?”柯老爷子来了兴趣,目光炯炯盯着他:“我很好奇主教大人赢了的话会提出什么要求?”
“我想要老爷子帮我找一样东西。”
周一中午,时雨下了课,顺着人群走动的方向往外。刚走到长廊上,她的脚步就是一顿,在她视线前方不远处,穆怀风正靠着廊柱和几个学生讲话。
这里距离五教还有些距离,也不能从这条路去食堂或是行政楼,时雨下意识觉得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正犹豫着是绕个远路走开还是顺便打个招呼,对方已经和学生道别走了过来。
“时同学,吃饭了吗?”穆怀风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打招呼道:“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穆老师,谢谢。”时雨点点头,准备绕开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又听到他低声说:“我以为你有问题想问我。”
时雨脚步再次顿住,想起在白教堂仓库里他的确说过会知无不言,可现在还在学校里,他们又不是同一个系的站在一起,未免有些引人注目:“放学后再问。”
“我还以为你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呢…”穆怀风转身对着时雨的背影说:“你放学后有空?”
时雨暗自咬牙,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后又思索了几秒,才回身面对他:“去哪里吃?”
“教工食堂怎么样?”穆怀风勾起唇角:“又安静又好吃。”
时雨莫名想起时濛恶作剧得逞后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下更为不快。于是,她故意不去看穆怀风的笑脸,抱紧了装着图样的袋子,又朝着来路走去,只在经过他身边时说了一句:“第三食堂就行。”
穆怀风点点头,旋即跟上她的脚步,还绅士地伸手道:“要帮你拿书吗?”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