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分寸莫乱心自平(三)
在看到蓝玄那张脸时,余疏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底忽然微不可觉的颤了颤,又恢复一片深沉。
同样,蓝玄在余疏行转过身看清那张脸后,他不像余疏行一样瞬息抚平惊愕,而是毫不遮掩的愣住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余疏行,声音颤抖的道:“是你!”
相对于蓝玄的错愕,余疏行气定神闲的道:“多年不见蓝前辈了,前辈竟然还识得我。”
莫说是萧鸢露出了错愕万分的表情,就连大堂里其它的人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苏筠疑惑的指了指蓝玄道:“主人,你认识这个人?我怎么没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的?她和余疏行一起长大,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余疏行后面当个跟屁虫,见过的人自然是不少,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没映像。
余疏行道:“你自然是没见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苏筠当即嘴角一抽,别过头去不打算理他了。
蓝玄很不客气的找了个位子坐下,道:“多年不见,鬼魅还是如十年前那般风采依旧。”
余疏行道:“玄冥前辈不照样是容颜依旧。”
两人叫的都是彼此在江湖中的名号,一时间堂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两鬓斑白的人是谁。
能支撑得起‘玄冥’二字的唯有两年前那个突然间销声匿迹于江湖的人,而这个人就是曾经冥火宫藏典阁阁主、老宫主的首徒蓝玄。
蓝玄不甚在意的道:“容颜依旧?鬼魅说笑了,我如今既不是什么冥火宫首徒,也不是什么藏典阁阁主,就是一个鸟尽弓藏的老人家罢了,哪里还担当得起依旧二字。”
十年前,余疏行不过才继任临江山庄三年,区区也不过弱冠之龄,但他却能单枪匹马的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一席之地,让江湖中人不可质疑他的位子,让气血两虚的临江山庄重新站起来,可见此人的能力。
余疏行道:“十多年不见,我以为前辈作为老宫主第一顺位继承人,早就身登青云梯了,不想却被你那小师弟弈北宸给鸠占鹊巢。”
蓝玄的手抖了一下,这句话勾起了他最深处的回忆,霎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血洗的宗门,老宫主冰冷的尸体,以及自己被废经脉时的痛苦。
他道:“你见到我就是想要说这些?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么多年弈北宸把我藏的这么深,就是因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到底是谁发现了我的重要性?退而求次的让人把我救出来,只为了帮你能帮到你?”
余疏行正要开口,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苏筠道:“阿筠,你们在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阿故?”
按理说不消半个月,只要月如故和那个女人到了蜀中,木槿应该立马就会写信给他,可是怎么信还没有到?
苏筠看了一眼齐哲,后者点了点头,道:“主人,我们在接到你的信后,木槿姐姐让我们立马带着小不点就往洞庭来,为了让我们不与你提到的那个女人碰面,我们远了较为偏僻的路走,所以和月如故岔开了道路,至于月如故有没有到蜀中,我们离开后就不知了。”
“没有?”余疏行眉头紧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阿故的武功在那女人之上,阿故要对付那女人易如反掌,为何到了现在都还没到蜀中?”
心中不免有些担心月如故是不是在半路上出了事。
再回味过蓝玄的话,余疏行眼皮子一跳,看着蓝玄的眼神带着一丝疑问:说的是他?
蓝玄也用眼神回答他:你说呢?
不等他转眼,一旁原本装鹌鹑的萧鸢突然装不下去了,愧疚的道:“那个鬼魅,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啊,我在潜伏进冥火宫时就发现你的那位朋友被冥火宫的人抓住了,现在还关在地牢里呢,你……”
“咔擦!”茶杯碎裂的声音从余疏行指间传出,只见他脸爬寒霜,徒手捏碎了一只白瓷杯,温热的茶水溅出洒了他一手。
他咬牙切齿的道:“那你怎么不!救!他!出来!!?”
见他这副要活剥生吞的表情,萧鸢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早知道就不答应他潜进去了,明明是月如故宁愿自己留下也要让他带这人出来的,自己也没办法啊,咋就怪到他头上来了!?
萧鸢眼泪都快要给他哭出来了,可偏偏他的嘴上功夫不深,越解释越严重:“他们是想要拿他来威胁你,让你交出那个什么破册子,我当时也劝他和我离开,可他说自己还有什么计划要在周离和弈北宸身上用,就叫我给你把这人带回来了!”
“鬼魅,真的不是我不救他啊。”
“不是吗?”
“真的!你就不能看在这么多年的友谊上相信我吗?”
“不能!”
“还是不是朋友了!?哪有你这样绝情的!?”
“不是。”
最后萧鸢直接服气了,哀求道:“大哥,鬼魅大哥,我叫你哥了行不行!?你你终止这个话题行不行?”
余疏行简言易骇的道:“不行!”
眼看萧鸢急得说话都断片了,一旁的蓝玄也看不下去了,开口为他辩解道:“你也不要怪他了,是你那位挚友强力要求让他带我出来的。”
余疏行的脸色这才稍稍有所好转,厉声道:“萧鸢,这笔账我们秋后慢慢算!”
萧鸢单手捂脸,简直是欲哭无泪,只希望到时候余疏行不会在帮自己的时候给自己穿小鞋。
余疏行看着蓝玄,叹气一声道:“既然是他自己这么想的,那前辈这个忙不帮说不过去了,您也知道我的目的,剩余的……我不多说了。”
月如故猜的也不错,对于弈北宸曾经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恐怕只有他这个大师兄最清楚,这确实是一个力挽狂澜的助力。可若是蓝玄不愿意站在他们这边,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余疏行道:“前辈,您可知如今江湖上的状况?大部分都是弈北宸做出来的。其中也包括穹峰宗灭门。”
蓝玄眼眸一颤,语气卑微自嘲的叹气道:“我是在漆黑的地牢里待久了,对外面如今的风声都不知晓了,也是,这炼狱般的地方,谁又会在乎我这个早就名落孙山的废人?如今的江湖又有几个人还记得我?这江湖上的事情我早就管不了了,找我有何用?”
借着微弱的光线伸出手,忽明忽灭的灯光照在他那双枯槁的手上,可以看出这双手曾经是修长骨节分明,非常的适合弹琴焚香,可现在已经被无情的毁了。
余疏行道“可您就宁愿看着弈北宸继续这样下去吗?十多年了,老宫主若是看见你这一蹶不振的模样,蓝前辈则有辱师门!九泉之下能安息吗?”
他越是说一句,蓝玄的心越是揪得紧,最后疼得喘气都难。
“弈北宸所做的一切都需要一个了解,他所犯下的错也没谁比您更清楚,还请您大义灭亲,也算是给老宫主清理门户。”
不得不说,余疏行这话直接戳中了蓝玄的死穴,让他不断的回忆着当初弈北宸对老宫主与他做的一切,心里那份以为早就忘怀的仇恨又再次滋生。
他何曾不想亲手杀了弈北宸也老宫主和那三千同门师兄弟报仇,可经脉尽废的他却是连剑都提不起来,谈何报仇?
苏筠也曾受到过弈北宸的算计,开口道:“前辈,您就当是帮我主人一个忙行吗?弈北宸所做的远远不止这些,他的手下灭了齐哲的宗门,要不是主人收留了齐哲,恐怕齐哲到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他还笼络一些宗门收集五册……”
“你说什么!!?五册!?”任是蓝玄此刻又多么的不动如山,在听到‘五册’这个词后,脸上的端着的冷静碎裂成了渣。
苏筠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有些被他吼得回不过来神,还是旁边的齐哲拽了拽她的袖子才回过神。
蓝玄肃穆的看着苏筠,重复道:“五册,你提到了五册,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一回事?”
要说五册,当年他身为藏典阁阁主不可能不知晓,这个词在藏典阁一直都是不可说的禁忌,因为这东西的记载是腥风血雨的象征,除了老宫主就只有他知道。
怎么这个东西会暴露在世人面前了?三十年前的那场纷争他虽没有亲自见过,但那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不会体会不到。
这种东西一重出江湖,带来的必是无尽的厮杀屠戮,三十年前的江湖战场,二十年前的五大宗门覆灭,都跟五册脱不了干系。
余疏行眉骨挑了一下,道:“前辈知道五册?”
三十年说长不长,却是能让人忘掉许多东西的,就比如五册,自从二十年前他随着无法宗门一些残存的后裔隐世后,便在一夜间消声灭迹于江湖,再也杳无音信。
一年前他和月如故刚拿到流光卷时,也是他回临江山庄查了好几天才从陈旧积灰的典籍里找到关于五册的记载。
百年前的东西想要追查已经是绝无可能,能找到三十年前的已经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只有这么奢侈的一点记载,原以为临江山庄能有记载已是万幸,没想到冥火宫藏典阁居然也有。
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蓝玄伸手捏了捏眉间,道:“藏典阁禁术史里有过记载,年代虽久远,却能证明这东西的存在。”
放下手,蓝玄平静语气道:“你要扳倒弈北宸,可跟这五册有关?”
余疏行冷笑一声,道:“何止是跟他有关,我的私人恩怨也跟这五册有着莫大的关联。”
若不是这东西,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也不会搅起三十年前的江湖纷争,二十年前五大宗门也不会一夜灭门,自己师父顾禀叶也不会因此陨落,北君就不会退隐山林。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跟五册有着藕断丝连的牵扯。
“可否告知我这些年来江湖上的事情?也包括五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