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
不妨从樊思琴被金贤光叫去训话一事写起。
放灯节前一周,山校上下有了节庆将至的气氛。放学后,总有学生在镜湖沿岸的小亭和长廊扯电线、挂彩灯。校电视台在山腰校区的各处忙着布置摄录场地,文艺部和活动部成了糊灯部,赶制的孔明灯渐渐堆满了强征来的手球馆。“湖隅”咖啡馆也推出了节日套餐,买月饼,送纸灯。一日下午,思琴约上梦莛,吃晚饭前去那里坐坐,看看有没有优惠可蹭。
下了课,梦莛没等来思琴,却等来了一条短信。
“稍等,”思琴写道,“老金办公室。”
梦莛觉得蹊跷,又无事可做,便溜达去了一号行政楼的校长室。
金贤光身居高位,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把个别学生叫去谈话,出于避嫌的考虑,总是谨慎地把门开着一半,这次也不例外。梦莛站在虚掩的门外,朝门缝探了探脖子,瞥见思琴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扎着丸子头,穿着米色的束带衬衫裙,两手握在腿上,眼睛盯着鱼嘴鞋的鞋尖。
对面的会议室开着门,门口挡着一把椅子,梦莛便在椅子上坐了。
“我说,思琴,”金贤光在看不见的地方说,“校刊是你们家的?”
“不是。”思琴说。
“不是你们家的,什么稿子,你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老金拿指头点了点桌子,“还把你们岑主任当猴耍?”
思琴默不作声。贤光闷闷一叹,发出了“咕嘟”一声,像是喝了口水。
他搁下杯子,低沉地告诉思琴,岑主任对她这次的表现非常失望。岑春阳表示,这两三年来,思琴时不时各色一把,发些不合时宜的文章,春阳念她办刊有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然而这次的事,实在令他忍无可忍。学校要求她写一篇三页的报道,她只写了三行。幸亏送厂印刷前,有个部员跟挂名的主编老师打了小报告,要不然,一年一度的瀛海大学“林馥珺奖”隆重颁奖,附中校刊只报道了不到一百字,这成何体统。
“无组织无纪律。”金校长把音调猛地一沉,“那个奖怎么得罪你了?两页的报道,你都不舍得给它写?”
思琴垂着眼帘,没神没采的目光游在地板缝里。
“没得罪我,”她说,“我是觉得,写多了不太好。”
她向金校长解释道,去年她也做过一期林馥珺学术奖的专题,今年的情况跟去年差不多:一共七张获奖证书,三个颁给了文学院自己的博士生。颁奖典礼群贤毕至,十有八九是言院长的老交情。还请来了两队小美女,一队跳民族舞,一队跳芭蕾,人面桃花,莺吟燕舞。晚上在清岚园摆一场好不热闹的宴席,便酒足饭饱地收了场。
“都写上好吗?”思琴疲沓沓地问。
“行了,”贤光听得不耐烦,“非得写这些?”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双皱着的眉毛,耐着性子告诉思琴,她不要有眼不识泰山,这个林馥珺奖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青年学者奖,历届获奖者均是万里挑一的学术新秀,哪里轮得着她一个小女孩品头论足。每年这奖一颁,瀛海各大纸媒争相报道,《吴海日报》也不例外。看看人家的记者这次是怎么写的:此届林馥珺奖盛况空前,众多学术界名家亲赴瀛大,出席颁奖典礼并致辞。一位著名诗人发表感言称,获奖的这位年轻学者,心怀民族,情系家国,其才其禀,廿年难遇,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中国的德里达,学术界理应给予他更多的关注和厚待。人家的记者是外人,这些东西都信手拈来,思琴是附中人,手头还有瀛大提供的速记稿,怎么就不会锣鼓听音,说话听声?
“听出来了,”思琴说,“都得给您老师面子。”
屋里又沉寂了下去。过了半晌,梦莛才听老金“咕嘟”喝了口水,又把杯子“嗒”地一搁。
“思琴,”他沉着嗓门,“这种事儿很正常。”
他略加酝酿,声音放缓了些,告诫思琴道,她要是再这么不懂事,做事不分轻重、自作主张,那可就辜负了她母亲对她的一片期望。岑春阳给她在学生会里安排了这么多副职,一是为了在不耽误她学习的前提下,给她提供足够的锻炼机会,二是为了给她日后的简历增光添彩。这几年,思琴在大大小小的书法比赛上,为学校争过不少光,许多作品展览在艺术中心的书法长廊里,得到了广大师生的一致认可。八十周年校庆时,她用大楷写就的那幅《镜湖百年赋》,至今还挂在校史馆的一楼大厅。每每有领导或外宾莅临附中,贤光带他们参观校史馆,总要到这幅作品前欣赏一番。思琴应该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和自己没关的事,不要自找没趣。
“那首赋是您写的。”思琴说。
贤光咂了一下嘴:“赋是我写的,字儿不是你写的?”
他见思琴不搭腔,便叹声气,总结道,他们也别扯东扯西了,既然思琴的妈妈让他找思琴谈谈心,那他暂时就说这么多。放灯节之前,抽个空把这期校刊给瀛大送去。听岑春阳说,后来补上的那篇报道写得还凑合,图文并茂,横跨两版,瀛大那边理应满意。
“那几封放灯节的邀请函,别忘了捎着。”贤光又吩咐了句,伴着唰唰的翻纸声,像是已经忙起了工作。
思琴点点头,正要离开,老金又道:“你这阵子怎么老不精神,跟没睡醒似的。晚上休息得不好?”
“还行,”思琴半睁着眼,“舍友打呼噜。”
“嗯,”贤光没再多问,“让她侧着睡。”
思琴踩着鱼嘴鞋出了门,一抬眼,看见了懒懒等她的隋梦莛。
附中校刊名曰《翌日》,被雷立坤等人戏称为“明儿个”。在《翌日》编辑部,学生能够担任的最高职务止于常务副主编,由一名语文教研组老师挂名主编,上头还有挂名总编的岑春阳。思琴之所以从去年开始就担任这一职务,不过是因为赶上岑主任清理门户,开除了在财务上“出幺蛾子”的前任副主编及其党羽,部员十不存一。思琴初中三年都在编辑部做事,对各项工作了如指掌,春阳便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她。虽说编辑部别称“通宵部”“垫钱部”,熬夜赶工、自掏腰包是家常便饭,但思琴还是做了下来,至今已一年有余。
《翌日》每期印数两千册,一半留在校内兜售,一半送往瀛大。刊物全本彩页,铜版纸档次也不低。校方拨的经费加上思琴拉的赞助,勉强够印刷花销,剩不了几块钱慰劳部员。送往瀛大的那一半又血本无归,学生们翻不了两页就扔进废纸堆一起卖了。每期刊物毕竟是一份心血,她有些心疼,便每回都少送点儿,多分几捆,每捆抽出几本,送个七八成便罢。这次赶上林馥珺奖,印量加倍,瀛大要的册数也加倍,她再怎么抽,也下不来一千五六百本。
“扛过去?”梦莛吃了口冰激凌月饼。
“不现实,”思琴哗哗地注着僧侣茶,“得找个车。”
她对梦莛说,放在平常,叫上两三个人,打车送去便是。可这次的量大,她便问同班的学生会副主席袁奚奚,能不能让学校出辆面包车。奚奚问过后告诉她,转过周末就是放灯节,活动部用车太频,办公室主任不给别的部批申请,要批也得等到放灯节过后。而老岑早跟瀛大那边打了招呼,承诺下周之前就到货。
“问问小阿姨。”梦莛倒不把昱歆当外人。
“太远了。”思琴往瓷壶里添热水,“我想想。”
她盖上茶壶盖,像是有了主意,掀开手机盖,找到一个号码,编了条短信。
“有个经常回家的,”她说,“我问问他这两天回不回,搭个顺风车。”
她刚一合上手机盖,那边就回了信息,问她人在哪儿。
“我过去。”思琴回复完,他立刻又发来一条,“别发了,没电了。”
思琴皱了皱眉,告诉他晚上再说,他就不回了。
过了半盏茶工夫,露台下传来了一声吆喝。梦莛循声俯瞰,见湖边的石板路上立着一个大个子,一手插兜,一手朝思琴摆了摆。
思琴瞥见他,起身捋了捋衬衫裙,让梦莛先吃着,她下去一趟。
“怎么不上去?”思琴下了楼,朝大个子走去。
“上去干吗?”那人一副大嗓门,“我又不认识。”
梦莛满口嚼着月饼,居高临下打量这个小伙。打眼一看,他比思琴高半个头,少说和祁大头一般高,穿着肥大的秋季校服,戴着窄小的无框眼镜,面皮白白净净,鼻梁削削挺挺,眉眼清清秀秀,身子却出人意料的胖大,形似一座金字塔。作为塔顶的脸是瘦的,越往下越宽,让人第一眼留意不到他的脸,却不由留意到和这张脸极不协调的大屁股。
被绰约的思琴一衬,他便是一只规则的正三角。
“将近两千本?”梦莛听他吼道,“那不得开辆大头车?”
他吆吆喝喝地把瀛大和附中爷俩骂了一遭,惹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骂完了又问思琴,她怎么不问她妈要辆大头车。拉建材的老破车,工地上还不有的是。
“废什么话,”思琴皱了眉头,“你要是行,我再打两辆车,不就够了?”
“正三角”歪着嘴叹气:“我晚上问问。”
他说完便走人了。梦莛啜着红茶,好奇地张望他的背影。不消片刻,便只望得见一只摇摇晃晃的大屁股。
不知为何,思琴回来以后,也没说这只“正三角”是谁。
喝完茶已是六点多。思琴被袁奚奚一个电话叫走,到体育馆赶制孔明灯。梦莛吃光一盘小月饼,不过半饱,便索性留在咖啡馆吃晚饭。
初秋九月,山校的金桂开得正盛,飘在傍晚的夜色中,闻起来愈加清甜。汩汩泛波的镜湖对面,艺术中心的小广场比往常这时候热闹得多。学生会已经把彩灯挂到了那里,年轻人三五成群,在小广场的看台上扯电线,踩着梯子往树梢上挂灯环,在石拱桥和木曲桥上搭地灯,干活的不少,看热闹的更多。
梦莛记得,二十五六年前,学生时代的唐昱歆也在那里布置过彩灯。小广场矮矮的看台座席,就是祁老校长和年少时的金贤光谈心的地方。
露台上的人渐渐多了。她把意面吃到一半,忽听有人唤了她一声。声未落,吴小萱便挟着一身清甜的香味蹦上了露台,后面跟着唐云湘,身穿修身衬衣,打着装饰领带,苗条得好像一把就握得过来。
“抢劫。”小萱捏走了一只紫薯球。
梦莛这才知道,刚才她和思琴喝茶的工夫,云湘和小萱一直待在小广场,给活动部的姐妹打下手,扯线、挂灯、调试发电机。这会儿刚忙完,就近来这里吃顿饭。有了筹备会场这个理由,晚自习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翘掉。
于是她们一起吃了晚饭。既然云湘是编辑部的,梦莛便随口说起了他们往瀛大送校刊一事,问云湘是不是也要当搬运工。
“这破事儿。”云湘似乎有数,“思琴找着车了?”
“问了个人,”梦莛抱着胳膊,“不认识。”
“韩臻?”小萱含着勺子问。
梦莛只听过这个名字一回,早已忘了,问小萱韩臻是哪个。小萱盯着她,把眼眨个不停。
云湘拌着蔬菜沙拉,帮她重温道,韩臻是思琴和祁大头的发小,和他们一级的,身在十五班,也就是臭名昭著的文科三班。
梦莛皱起了眉头:“韩臻是个胖子?”
小萱和云湘面面相觑。梦莛便提了提方才见到的小伙,将他描述为“正三角”“头小身子大”“说胖又不胖,说不胖又胖”。两人专心听完,小萱恍悟地“噢”了一声,云湘耸着眉毛点点头。
“那是美胖子。”小萱道。
她告诉梦莛,“美胖子”名叫谭家扬。她们十四班以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而闻名,男的加起来坐不满一排,还都是奇形怪状的,美胖子便是其中之一。同时,他也是韩臻的铁磁。韩臻的朋友屈指可数,都跟思琴挺熟,平时管她叫“思姐”,美胖子也不例外。
“去年那个比赛,你也不知道?”小萱探了探脑袋。
梦莛一脸纳闷。
小萱见她是真不知道,便拿手肘碰了碰云湘,问她道,是不是也该给莛莛讲讲美胖子这帮人了,以防日后见了面,一言不合打起来。
“那可热闹了,”云湘叉了片黄瓜,“卖票都有人看。”
隋梦莛隐居得太久。要是云湘不说,她不仅不知道附中还有个电子竞技赛,更不晓得祁大头去年参加过。
附中的电竞赛始于二〇〇三年,竞技项目一向是即时战略,最初的发起者是当时的学生会秘书长、市长王康树的小侄。金校长以“让高新尖竞技在校园中大放异彩”为由,予以大力支持。连续三年,竞赛的金奖都很拿得出手,一年是高配外星人笔记本,一年是室内划船器,最寒碜的一年也是一支中档的万宝龙钢笔。后来王家小侄毕业,奖品的水准也随之降了下来,到了去年,已经缩水成了一台入门级的佳能单反相机。
祁大头听说奖品是部单反,考虑许久,最后报了名。
去年的竞赛流程一如既往:各班报名者自行在机房捉对厮杀,产生出两名优胜者,代表班级参加分组淘汰赛。分组赛在二号礼堂全程直播,主画面是实时战况,画中画是电脑前的选手们。祁大头顺利通过初赛,与班上一名瘦小男生一同进军复赛,经过抽签,头一轮就遇上了志在必得的“美胖子”谭家扬。
开赛前,家扬给大头的搭档发了条短信:“蹂躏你们。”
搭档吓得面无人色,悄悄把短信给祁大头看,问他要不要放水。
“你随便。”大头说。
这场比赛只持续了短短五分钟。赛前一周,祁大头天天出校,去网吧练习俩钟头,顺便观看国内外高手视频,学习战略战术,比准备期末考还要认真几分,怠于训练的家扬远非对手。一开局,大头便使出了早已练熟的“民兵速攻”,家扬半个步兵没出,只听一声巨响,基地便被一队农民凿成了烟尘。礼堂一片哗然,两名解说员情绪失控,放声喝道:“这简直是让对手跪在了脚下!”
说时迟,那时快。解说员话音一落,满场的欢呼就化为了惊呼:只见大屏幕的画中画里,谭家扬陡然起立,一把扯掉键盘,两手一挥,照着祁大头抡了上去。
只听“嘭”的一声,祁大头的脑袋猛一歪,键钮像一颗颗牙似的蹦上了天。
“你狂什么?”谭家扬瞪圆了眼,把键盘定定地指着他,“啊?你狂什么?”
祁大头用鼻子低喘着,别回脸来,迎着他的瞪视,额角慢慢渗出了血。
礼堂沉寂了片时,顷刻欢呼鼎沸,口哨连天。只见画中画里,两个信息部工作人员破门而入,扑上前去拖家扬,家扬大手一甩,两人一齐跌了个趔趄。其中一人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势,冲镜头一指,怒喝一声“掐了”。大屏倏然一暗,礼堂大片唏嘘。
“我去,孬种啊!”黑暗中荡起了雷立坤的京腔,“歇这个死胖子啊!”
第一节晚自习,云湘去走廊尽头接热水,路过祁大头班的教室,见他坐在挨着后门的位子上,弓着背,耷着眼,凝视着桌上的水货手机,嘴角挂着一块青,像片绿叶子,额上破了一块皮,像片红叶子,都是又蔫又烂的。两个男生进了后门,边走边瞄他,嘿嘿地笑了两声。
云湘打量片刻,正想唤他一声,那只水货手机就嗞嗞振了起来。
他半天才接起电话。那部手机的声音吵耳得很,一会儿像干咳,一会儿像磨砂,走廊上又安静,云湘模糊听清了几句。
“你可以啊。”电话里的人说,“出名了,高兴了?”
祁大头沉默了半晌。那边也没动静。
“相机让谁拿走了?”他问那人。
前面一个女生厌恶地一扭头。他似乎没看见,仍旧弓着腰,把手机贴在脸上,默默等对方回话。
“别犯病了,”那人说,“你妈早就死了。”
祁大头两眼无神,青肿的嘴角像在抿着。
“你妈最该死。”他低声地说。
他的手机泛着虚光,半天没出动静。
“我知道,”那人平平地回了一句,“用不着你说。”
电话里响起了嘟嘟的断线声。祁大头放下手机,耷拉着眼皮,把屏幕锁了。
祁大头没能赢得那部单反。那场乱子过后,他和谭家扬被双双取消了比赛资格。几天后,云湘吃完午饭回教室,路过连接着两座楼的大天台,看见教语文的马老师站在天台上,拿着一部看似崭新的单反,同两个男生嘻嘻窃笑,偷拍一个路过的穿短裙的女生。
那一战传开后,吕布哥等人纷纷感叹,这个祁大头不愧是罪犯的孩子,胆儿够肥,得罪了美胖子,就等于一口气得罪了“五大恶棍”中的四个,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话说附中二〇〇九级的“五大恶棍”,其中四个人如其名:雷立坤、谭家扬、尹振民、黄贯南,皆是高调张扬之辈。“五大恶棍”同年入读附中,经过小半年的磕磕碰碰,这五人及其拥趸日渐分成了油条般的两股,只是分得很不均匀:雷立坤自成一股,其余四人气味相投,聚作了另一股。平日里,立坤同这四人几无交集,除了南非世界杯期间,曾经和同是资深球迷的家扬在礼堂打了一场爆米花飞扬的大战,两拨人基本上各走各路。有人分析,立坤不与这四人同流,原因倒也简单:家扬等人虽说体形各异,瘦的瘦,壮的壮,“正三角”的“正三角”,却皆是不低于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相比之下,立坤就要袖珍得多。因此,他跟这四人不对付,不是因为孤高自傲,而是因为个头不够。作为立坤的损友,吴小萱是这一说法的忠实拥护者。
“去你大爷的,”立坤自然不服,“老子这是有良心。”
雷立坤的良心比普通人的良心粗暴得多,一旦遇到他所谓的“完蛋玩意儿”,这颗良心毫不留情。有人昵称女同学为“妹子”,他听见了,便朝那人一瞪眼,吆喝道:“你再叫?”有人在走廊里冲着美女的屁股吹口哨,他看见了,便推人家的脑袋一把,嚷嚷道:“你再吹?”一日中午,他排在两个男生后面打饭,听他们津津有味地讨论前年那起知名的抛尸案,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道:“奸就奸了吧,杀了干吗?”便不幸被立坤一脚踢飞,连人带饭缸打了两个滚。因为这诸多恶行,他交给岑主任的检查已经攒了半抽屉。
对于立坤的过激行为,众人毁誉参半。有人说他这是“路见不平一老拳”,有人说他这是矮子的酸葡萄心理。袁奚奚分析道,雷立坤的DNA中一定有编号334的对偶基因,也就是所谓的忠诚基因,他看不惯男人耍流氓,是生物学上的本能反应。小萱对这些说法全都不以为然,只说他脑子不好。
“哎,我就纳闷儿了,”立坤只是惊奇,“你好歹是个女的,你不想歇这帮孙子?”
“一边去吧,”小萱懒得掰扯,“你不是孙子,你成天跟在沈姣琳屁股后头干吗?”
沈姣琳是〇九级赫赫有名的“排球女神”,腰纤腿长,仪态万方,没拿正眼瞧过立坤。姣琳曾经真诚地表示,她不是不想看立坤,而是以她的身高,一眼看过去,实在是看不见他。
若论作乱次数,五条“恶棍”中同雷立坤不相伯仲的,当数谭家扬。过去一年,家扬和同学干过仗,跟老师吼过架,踢翻过警卫室的小桌,大骂过碰他瓷儿的老大爷,男女老幼一视同仁。除了与世隔绝的隋梦莛,附中下到学生,上到老金,鲜有人没听说过拳头不长眼的美胖子。有人侧目而视之,有人切齿而恶之,有人旁顾而笑之,自不消说。
尹振民和黄贯南乃是谭家扬的铁杆好友,一个风流成性,一个口不择言,却因体态样貌均属正常,看上去是颀长俊朗的,外加双双有点音乐特长,风评倒没有家扬这般不堪,且颇有些异性缘。将他们捧入“恶棍”之列的,主要是身边的男同胞们。出于某些缘故,这两人同吴小萱交情甚好,共度周末已是家常便饭。一些敏锐的观察者由此提出了一个观点:立坤看家扬等人不入眼,身高差异是次要原因,这两人才主要原因。立坤自然哂笑置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至于剩下的一人,论模样,论性情,和其余四个小伙均大不相同,却也被扣上了“恶棍”的桂冠。其中的原因,云湘难以一言蔽之,也就没有跟梦莛多说。
反正,祁大头那晚接的电话,就是他打的。
金校长对这个小伙子也有所耳闻,有回喝多了酒,还对朋友自嘲道:“又转回来了。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得绕着韩局走,现如今呢,又得绕着她儿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