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下午六点，吴思回到家，他径直去了于醉墨的家里，于醉墨也已经做好了饭，在饭桌前，两人像是新婚燕尔。

“等下我洗碗。”

“你会洗？”

“怎么不会？洗碗谁不会？”

“洗碗不止是洗碗刷锅，灶台上要擦，油烟机里也要擦，柜子上、水槽里，全部都要清洗。”

吴思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天天这样洗碗？”

于醉墨点点头。

“没必要这么频繁吧？隔几天擦一次就可以了。”

“这里是老房子，大部分出租出去，有的人连油烟机都不用，还有，有的做煎炸生意的小贩租这儿的房子，为了降低成本，也是不用油烟机，不注意清洁，你看那外面的墙上被油烟熏得都黑了。我好在是住在顶楼，如果不注意卫生，家里要蟑螂成灾了。”

“蟑螂很有营养，听说蛋白质含量很高。”

于醉墨的筷子停在空中，白了他一眼，吴思一笑：“那我们换个房子，住新一点儿的小区，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于醉墨愣了一下：“你是要我跟你一起住？”

“你不愿意？”

“你不觉得太快了？”

吴思想了想：“我们……在一起时间是挺短的，可我们认识有……半年了吧，见了无数次……”

“时间其实不能证明一切。”

“就是啊。”

于醉墨不说了，她继续低头吃饭，吴思看了看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肘：“哎……你不是被我吓到了吧？我只是这么想，不想给你压力。”

“不是。我刚刚想到了晨曦。”

“晨曦怎么了？”

“昨天她去南京看医生，我打电话问她的情况，她的老师告诉我，有一家人也在考虑收养她。”

“啊？”

“我也问过张院长了，张院长也说了，那家人，女的是自闭症方面的专家，男的是建筑工程师，他们有一个19岁的儿子在上大学。”

吴思看于醉墨有些失落的样子，安慰她道：“你先不要想太多，未必他们条件更好，晨曦就愿意。”

“我不是想太多。只是，我得遵循一个原则，如果我真的在乎晨曦，希望她好，就应该让她有更好的生活。那个家庭各个条件都符合，最重要一点，女方曾经也是一个孤儿，被别人抱养，她又是这方面的专家……假如晨曦在那个家庭能生活得更好，我也会放手，不那么执着。再一个，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晨曦……其实最想回到她爸爸身边，血脉这个东西，有时候什么都替代不了。”

“她不可能回到她爸爸身边，她需要人照顾，她爸爸都没有自理能力，而你……在晨曦身上也付出很多了。”

“我付出，是因为我愿意，可我也失落，因为以后可能见不到她，但如果想到她好好的，我……可以心安。”

吴思放下碗，握住于醉墨的手：“如果我是晨曦，别人再好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这话把于醉墨逗笑了：“怎么听着你像是我儿子一样……”

吴思放开她的手：“哎！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饭我做，清洁也是我做……”

“我也可以做啊，只要我有时间。你信不信，等下我把你家吊灯都拆下来擦干净？再说了，妻子不也替丈夫做家务吗？女儿还可以孝顺父母，替父母做家务呢。”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恋母情结，吃过饭后，吴思抢着把碗拿到了厨房，挽起袖子，他按照于醉墨说的，洗碗、刷锅、擦洗灶台柜子油烟机，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到了客厅准备拆吊灯，于醉墨拦住他，当于醉墨靠近他的时候，他嗅到了于醉墨身上的香味儿，那不是香水味儿，是洗衣粉上的柠檬香，他突然浑身涌起了一股冲劲儿，一下子把于醉墨竖着高高抱起：“你伸手看看，能不能碰到屋顶？”

于醉墨笑着，她有些不适应，有些害羞，伸手试了试……

处在热恋中的人往往像回到了童年，拥有了对生活无限的乐观和热情。吴思记得，小时候，他能蹲在院子里跟小伙伴儿们弹一下午的玻璃球，夏天的时候，每次吃饭都会跑到冰柜前，看看有没有送雪糕进来，有人在教室里点火柴烧草稿纸，明知道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玩火有危险，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好奇地走近去看热闹……

吴思在于醉墨家一直待到九点多，才送她下楼，到站台等班车。于醉墨上车后，跟吴思挥了挥手，车开走了，吴思停在那儿，看车远离的方向。突然，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何妍！

“哎，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吴思看了看手表：“九点多了，你还在外面，不怕危险？”

“怕什么呀？谁敢惹我？”何妍捏了一下拳头，在吴思眼前晃了两下。

吴思往后退了两步：“你在这儿干嘛？”

“我外婆在饭店跟老朋友聚会，都是一群老人，无聊死了，我就顺便过来找你了。”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刚到你家小区门口，就看到你牵着一个女的出来，就跟在后面。”

“嗯……你尾随我？”

“什么尾随？注意措辞！”

“偷偷跟在我后面不就是尾随吗？”

“什么偷偷？你是警察哎，发昏了吧你，你看不见我……哦……”何妍看了看已经远去的车的方向，“你眼里只有你女朋友，其他人都是空气！”

吴思勉强笑着，就往回走，何妍快步跟上来：“我猜你家肯定没什么吃的，给我买点零食。”

“自己买！”

“你带我去。”

何妍拽着吴思来到小区外的一个水果零食店，挑了一大堆东西，到柜台前之后，算完账，何妍对收银员指了一下吴思：“他付钱。”然后，她就拎着东西迅速跑出了店门。吴思看了看门口得意洋洋的何妍，回头，收银员微笑着举着扫描枪，他摇摇头，拿出手机，点开付款二维码，付了钱，走了出去。

何妍跟着吴思来到他家，一进去，她放下一包零食，从里面拿了一块雪芙巧克力，边吃边看：“干净倒是挺干净的，就是太旧了，你看你这沙发、桌子……”何妍看了看门框上的划痕，“好像难民营啊。”吴思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就独自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顺便从零食袋里拿了一块饼干往嘴里塞，何妍从阁楼上下来，“你们才谈不久吧？这么快就同居，合适吗？”

“谁说我们同居了？”

“不同居她怎么跟你一起出来？这卫生谁做的？反正我不信是你做的。”

“她家房子就在我家对面。”

“邻居啊？邻居你也下得去手？”

吴思抬眼瞪了一下何妍：“你管得太宽了吧？”

看吴思被自己气到了，何妍呵呵一笑：“不要生气，气大伤肝……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不违法，我理解……”

“你理解什么呀理解？哎，你找我到底干嘛？”

“勒索你啊，怼你啊……看看，你有什么新闻啊……”

“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何妍也坐到沙发上去，看了看小票：“我跟你说，你这小气的劲儿得改改，对女孩子就得舍得花钱，你看你，才给我花了186，把你心疼的，你要是这样吝啬，小心把你女朋友气走！”

吴思斜眼看了看何妍：“我工资多少你不知道吗？186？你说的轻巧，我一天的工资都没有186。”

“那我也不是一天就吃完了……这些零食，按照卡路里计算，应该至少吃……几个星期。”

“我不跟扯。”

何妍凑过来：“怎么？你对你女朋友也这么小气？”

“她不一样，她不乱花钱。”

“是不乱花？还是花了你也心甘情愿呢？”

吴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心甘情愿怎么着？”

“呵呵……我就知道。不然，你这么省干嘛呢？”

“你这话说的……省钱干嘛？换个新房子啊，总不能一直住在这么小的‘难民营’里面吧？”

“你要跟她结婚？”

“以后肯定要结的。”

“要买新房？”

“肯定啊。”

“有钱吗？”

“没有，被你拿去买零食了！”

何妍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坐直了：“你不用担心，我爸给你买房。”

“你爸？”

何妍点点头，笑着：“现在有没有觉得这包零食很值？”

吴思抬起头，坐起来：“你爸哪来那么多钱？你妈不工作，他工资也不多，一家开销都是钱……不会是你外公外婆的钱吧？”

何妍笑了：“我外公外婆？可能吗？”

“那你爸给我买房，岂不是所有的积蓄都要搭进去？”

何妍假装可怜兮兮的样子：“嗯嗯……我们家马上要去大街上要饭了……”她又笑出声来，“我爸很多年前买了房子，在B********J？”

“之前是借给一个亲戚住，后来那亲戚也在BJ买房了，就帮着我们出租出去，现在，如果卖了的话……也不知道能卖多少，但是给你在这儿买套房子绰绰有余了。”

“你爸哪来那么多钱？”

“那时候便宜，哪像现在？”

“什么时候买的？”

何妍摇摇头：“不知道。很多年以前吧，我外公外婆回国的时候还去那房子住过几次呢。”

吴思陷入了沉思，何妍看他不说话：“怎么了？给你买房还不高兴？”

吴思缓过神来：“不用别人给我买，我把这个房子便宜卖了，再加上手里的积蓄，够首付，我还有公积金。”

“你确定？”

“确定。”

“那你不就没钱了吗？”

“我有工作，再赚啊。”

何妍坐正了：“吴思，你是不是太见外了？”

“哪里见外了？”

“我爸说要给你买，是因为他把你当儿子看，我也同意，我想，以后我出国定居，你跟我家隔得近，有事能帮忙照顾我爸妈。”

吴思没有接这个话。

沉默，是何妍最不喜欢的回应方式。可偏偏，她遇到很多人都这样，别人不满、不同意，又什么都不说，像屏蔽了她一般，她在那里干着急，别人却置若罔闻，坚持吧，显得自己暴躁，欺负别人，放弃吧，又不甘心。

何妍一旦正儿八经地跟吴思说话时，吴思就觉得不适应，而这个时候，他更多的还是难过，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当时信誓旦旦地想查出真相，可当真相开始接近的时候，那种热情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何妍看吴思愣在那里想什么，她没有再说话，慢慢感觉到了尴尬。本来她想着，父亲把吴思当儿子一样照顾，那吴思也应该孝顺父亲，可他们终究不是父子，她跟吴思也不是真正的姐弟，吴思也没有一直住在他们家，现在，吴思早就独立生活，有了自己的想法，当她希冀吴思替自己孝顺父母的时候，吴思表现出了不情愿，如果他不情愿，她也无话可说，更不能勉强他，毕竟，他们不是一家人。这个时候，何妍理解了母亲的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父母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不求回报，而她希望吴思这个外人因为一套几十万的房子就照顾父母的余生……想到这里，何妍有些内疚，她真的要把父母留在国内，自己定居国外，然后靠着内疚和惭愧安慰自己吗？

两人沉默着，各有心事。何妍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是她外婆催她回去了，挂了电话后，何妍站起来，对吴思说：“我走了啊，我外婆来接我了。”

“哦……好。”

何妍出门后，吴思就呆在沙发上想她提到的事情。他用手机查询了20年前BJ的房价，80万在00年的时候可以全款在BJ买一套位置比较好的房子。他看了看桌上的一大包零食，何妍没有带走，他发了信息给何妍，何妍回复说减肥，不吃了。他想问那个房子的地址，又不敢问，担心何妍回去跟父母说，引起何子瞻的警觉。那么问何妍的外公外婆？也不行，别人也许担心他觊觎本该属于何妍的东西。问何子瞻？更不行！可即使找到了这个房子的地址，又怎么证明这笔钱的来历呢？难道他要问何子瞻这个买房的钱哪来的吗？思来想去，他发现都行不通……

在回去的路上，何妍靠在杨语心的肩膀上，杨语心看外孙女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奇地看了看她：“怎么了？妍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何妍坐起来，看了一眼外婆，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移动的夜色：“我就是……想到我爸妈，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

何妍坐直了，叹了一口气：“外婆，你以前老是给我妈压力，要她跟你去英国生活，是为了什么？”

“为了她好啊。当然……现在中国的发展也很好。”

“那你觉得我爸妈不想我去英国，想让我留在国内，又是为了什么？”

杨语心微微一笑：“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是舍不得你。”

何妍看了看前面的司机，又看了看四周从他们身边超过的车：“我觉得……我很自私。”

杨语心一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从小到大，差不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以前在先云，后来搬到森江市，妈每天照顾我，早上给我做早饭，中午接我回来吃饭，晚上接我放学，学习不好，送我去辅导班……那么多年，她没有一天休息过，生病了也爬起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爸呢，虽然有时候出差，一出差就是好多天，可他只要有时间，出差了也给我打电话，在家的时候，他不厌其烦，陪我玩儿，教我读书……事实上，他也几乎一天都没有休息过。而我呢，除了读书，就是玩儿，享受生活，现在，我28，要结婚了，也要开始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像他们一样……可我要离开他们，远赴他国……他们就我一个孩子，我爸身上有好几处旧伤，我妈有关节炎、高血压、偏头痛……以后他们病发了，谁照顾他们呢？”

杨语心慈爱地看着何妍，把她的头搂到自己的肩上，抱着心爱的外孙女，杨语心不禁老泪纵横：“我的好孩子……”

“你说……我跟Dave说，让他来中国怎么样？”

杨语心一惊，让何妍的和未婚夫来中国？那她和韩文辉岂不是要独自在英国生活？她看了看何妍，那无辜忧郁的眼神，内心纠结着，她爱她的外孙女，希望外孙女幸福，可她也希望子孙在身边，享受天伦：“妍妍，你就只想你爸妈，不想想我和你外公？”

何妍又坐起来：“你们可以回国定居啊，反正你们随时可以退休。”

“傻孩子，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二三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况且，我们没有中国国籍，以后在这里就医什么的，都很麻烦。”

“麻烦……也就是钱的问题，你们也不缺钱，大不了……我以后不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也去挣钱，给你们养老。”

杨语心听了勉强地笑着，何妍看外婆强颜欢笑的样子，她也自责：“外婆，你也想我妈一直在你身边对不对？我爸50岁，还有十年才退休，现在都在说延迟退休，可能要到65岁，那还要十几年呢，他不走，我妈就不会走，那你们……虽然在英国生活了二三十年，可之前在这里生活了更长的时间，这里也有你们更多的亲人，回归故土不是很好吗？”何妍挽着杨语心的手臂，紧紧抱着，“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杨语心叹一口气：“还是你爸，说到底还是你爸。”

“我爸怎么了？我爸是英雄！你知道他破了多少案子，抓了多少坏人吗？”

“那是他的工作！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人，只要有了警察的工作身份，就都有了英雄的头衔了！”

何妍嘴一撅，松开杨语心的手臂，坐起来，往旁边挪了挪。杨语心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在最苦的年代把韩杨养大，教她读书，教她做人，可韩杨刚刚成年，就被何子瞻迷了心智，死心塌地跟着他，辛苦一辈子也没有怨言，而何妍，终归是在父母身边长大，跟父母更亲，而她，从小努力上进，成年后还不断努力学习，在英国吃了多少苦，才换来了一张绿卡，那时候多少人羡慕他们。作为一个母亲和外祖母，她对韩杨与何妍付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可现在，子孙尚在，却不能在身边，那个遥远的国度让她觉得越来越孤独，而此时此刻身处的国度，她也回不来了。杨语心低下头，也转头看了看窗外，到底，那都是她的家人，她至亲的骨肉，后代不开心，她也没办法开心。杨语心微笑着，把外孙女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好了，外婆跟你道歉，不该说你爸不好。只要你们愿意，我们老人家没话说，只一点，以后到英国，记得来看看我跟你外公。”

何妍笑了，靠近去抱着杨语心。杨语心头靠着外孙女的头，嗅着她头发上的香味儿，内心隐隐地忧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