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疑惑加深,生活继续
看到这第二张简笔画时,吴思不像看到第一张的时候那么紧张。他知道有人故意给他寄这种画,假如这人出现,哪怕是要伤害他也好,至少,他心里的谜团能够解开。过去的一个月,他回忆了先前两年多的刑警生涯,破的案子大多是没有多少争议的刑事伤人案件,有几件杀人案,证据确凿,嫌疑人都被抓获判刑,现在已经入狱,在抓捕的过程中,他也没有突出的、让人记恨的表现……这张简笔画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画的粗略,不精细,像是小孩子的手笔……
吴思看了看这狭窄的楼道,暗白色的水泥墙上有些黑,每个楼层间中间的小窗户上玻璃积满了灰,墙上、门上,到处贴着小广告,清洗油烟机、开锁、卖房……再看了看对门,吴思见过,对门住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儿话少,经常到小区楼下躲着抽烟,老太太泼辣,嘴里总是骂骂咧咧,吴思从来不跟他们打招呼。他试着敲了敲门,门没有开,又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了嘶吼声:“没带钥匙就别进来了!死老头子!”
吴思犹豫着,又敲了几下,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开门,老太太手拿着擀面杖:“你这死……你是哪个啊?”
“哦……我住对面,我想问一下,今天你有没有看到有人到我家门口……”
“没看见!”老太太砰的一声狠狠地关上门,那关门声把整栋楼都震了几下。
吴思被这关门声惊了一下,摇了摇头,这老太太真是厉害!他只得下楼,拿着那张贴着简笔画的广告单到楼下去找物业,刚出楼门口,这才发现小区里没有垃圾桶,花坛边的水泥墙上被人用喷墨写着“倒垃圾全家死光”的字样,吴思走到居民楼右边的草坪处,看到一些老人带着孩子在那儿玩儿,他问了几个大人:“打听一下,小区物业在哪儿?”
“物业?”
“没有物业。”
“怎么会没有物业?我记得以前有的。”
“要物业干嘛?他们就收钱,不做事。”
“小伙子,他们撤了,没人交物业费,他们公司亏了钱,跑了。”
“那小区的监控在……”
“那监控是坏的,你看嘛,”那人指了指楼道尽头的一个摄像头,“都不亮,线也是断的,早就没用了。”
吴思不觉心凉了一截,又是没有监控!佳林苑小区也是没有监控,这里……对了,这个小区叫什么名字?他回想了一下房产证上的信息,老干部宿舍楼五区。两个小区都没有监控,这个人明显是踩过点了。
他走到小区门口,只见到左边一个用来隔离的蓝色棚子还散在那里,里面没有人,他在一排门面房外找着,门面房多为药店、便利店、足疗店……走了一圈,吴思发现,这些店的监控都在里面,而离小区最近的道路监控是在离蓝色隔离棚约一百米的十字路口。
“吴思!”他回头一看,是蒋悦,副驾驶座位上,方秦怡对着吴思礼貌地微笑着。
蒋悦把车停在他面前,摇下车窗:“等半天了吧?”
“啊?”他打开手机,看到蒋悦给他发的微信:十五分钟后我到你小区门口接你,先带你去看房子,然后请你吃饭!回过神来,吴思上了车。上车后,他看到蒋悦的未来岳母坐在后座,她姓秦,是退休教师,别人都叫她秦妈妈。老太太看到吴思上来,有些拘谨地往里面的座位挪了挪。
车停在一个宫殿式的大门口,吴思下车一看,这个小区比较新,房子都是现成的,根据楼房安装的防盗窗来看,这里的入住率应该超过一半。吴思和蒋悦走在前面,方秦怡和母亲走在后面,来到一个多层四楼,蒋悦打开了门,对着吴思,也对着方秦怡问道:“看,怎么样?”
“这多大面积?”吴思四处巡视着。
“126平米,三室两厅。”
“哦……你前段时间还说,快攒齐首付了,这么快,首付攒齐了?”吴思脑筋一转,“你叫我来看,是不是要跟我借钱?”
蒋悦和方秦怡对视一下,笑了:“你别这么敏感,我要借也不会这样借。”吴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客厅里来回走着看。
“蒋悦,这房子是二手的吧?”
“嗯。”
“呃……126平米,按先云的房价,至少得60万?”
“48万。”
吴思一惊:“啊?这么便宜?”
“你以为呢。这房子是一三年建成的,那时候才多少钱买的?我一朋友的朋友,他生意周转不开,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问题了,着急卖这房子,越快越好,我才来捡个漏。”
“嗯……挺好的,二手的也不错。这房子质量也还可以,几年了,墙啊地的都没有开裂的痕迹,三个房间,两个朝南,客厅光线也好,卫生间也挺大,挺不错的!”
蒋悦走过去,轻轻拉了一下方秦怡的母亲,带她来到一个朝南的房间:“妈,这以后就作为你的房间,小是小了点儿,但是朝南,阳光好,我跟秦怡住朝北的房子,这个大一点的,朝南的,就留着我跟秦怡有了孩子再住。”
秦妈妈笑着,她穿着的厚厚的玫红色针织外套敞开着,五月天,春天接近尾声,初夏来临,她应该是怕冷,或者,是方秦怡让她多穿点:“不,你们住朝南的,我住朝北的,我年纪大,无所谓,你们年轻人工作辛苦,又要养大养小的……”
“妈!你就听蒋悦的。”秦妈妈听了女儿的话,也就不再说什么。
吴思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儿,好像是从门口传来的,他有些好奇地走到门口察看,一个老人站在那里,他的头发蓬松,皱纹明显,上身一件灰色的西装,下身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脚下一双皮鞋,蒋悦他们也发现了,谁都没有说话,吴思认出来,他是蒋悦的父亲蒋大国,在门口站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蒋悦看着蒋大国,眼前的蒋大国眉头紧锁,饱经沧桑,愤怒又委屈,他没有抬头,却仿佛站在舞台中央,面对着聚精会神的千万观众。蒋悦走到一边去,不再看他。
“蒋悦,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要买新房也不跟我说,怕我要你的房子啊?你记着,我蒋大国就是睡在马路上,也不要你施舍!”
“没说要施舍你,不要自作多情。”
蒋大国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指着蒋悦:“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吗?啊!合适吗!”他的嗓音粗犷,震动得整个房子都有了回声。
“这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是我能力有限。我的钱只够付首付,装修也是秦怡理解我,跟我一起负担,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还房贷,她的工作还比较稳定,我就不一定了,我们实在是很难。”
“你跟我诉苦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养这么大,还要继续养你,养你一辈子?”
“爸,你不用这样想,虽然我们是父子,但不是一定要产生你说的那种关系,我们完全可以各自养各自的,你养你自己,我养我自己,如果我要你养……”他发觉自己不该这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旦进了蒋大国划定的圈子,就会被牵着绕,想绕回来,出来,不容易,最后还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你年纪大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你是蒋悦的朋友吧?小伙子,你给我评评理,是你爸妈,你会这么对他们吗?”
“不要问我同学,他父母都离世了,况且,他父母跟你不一样。”
“啊?都过世了,节哀啊……”蒋大国走近吴思,准备安慰他。
没等蒋大国说完,蒋悦插嘴道:“吴思,帮我一下,我要量一下房间的尺寸。”
吴思看这氛围,好尴尬!他跟着蒋悦进了房间。吴思拿着卷尺的另一端报数,蒋悦一手拿着卷尺的头,一手用手机记下数据。蒋大国走进来,看着水泥墙,指示着:“我跟你说,这里打一个衣柜,原木色的,经久耐用……”
吴思看一眼蒋悦,蒋悦只低头看墙边,吴思又望了一眼蒋大国,刚刚还剑拔弩张,现在他如同失忆一般,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给儿子做起了参谋。不需要一个警察的敏感,是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老人心知肚明,又装糊涂,也许,这才是他唯一能住进这个房子的方法。这么看来,蒋大国其实很具有销售的天赋,只是,他要对付的,是自己的儿子。两人来到厨房量尺寸的时候,蒋大国看了看不远处的方秦怡,秦妈妈微微有些窘迫地站在一边,方秦怡紧挨着母亲,表情坦然,蒋大国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定在那里,他那眼神如一个烧红的烙铁,即使泼了一盆凉水,也要冒烟抗议。眼前的方秦怡对蒋大国而言,是一个有着弱女子外表,实则做着强盗勾当的人,更别提秦妈妈了,那就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卑劣老女人,这对母女抢走了他的儿子,抢走了他的尊严和未来,他不能忍受!
一个合格的警察天性从来都不是置身事外,吴思觉得空气里总充斥着难堪的气息,他也想走,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走,蒋悦是他在先云县城里最好的朋友,或者,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有很多的同学,有很多的朋友,毕业后大多都各奔东西,即使在先云县或者森江市的,也都是需要的时候聚一聚,聊工作、聊家庭、聊未来,离开森江市后,他也觉得孤独,可也不想融入那些饭局。
终于完成了测量的事情,蒋悦勉强笑着,拉着方秦怡的手下了楼,蒋大国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也不愿意无声无息、无知无觉,从楼上到楼下,他的脸都拉得很长。几人来到小区外,一行人准备上车,蒋大国自顾自地上了副驾驶,吴思坐在后座最左边,秦妈妈坐在中间,方秦怡坐在最右边,大家都不说话。车即将经过县城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时,蒋大国打破了沉默:“蒋悦,爸跟你说,不要找装修公司,太坑了,自己找泥瓦匠,先刷墙,刷墙的粉自己买,爸帮你找人,肯定实惠。客厅铺瓷砖,房间要地板,这些材料爸可以帮你把关,装修的时候我来帮你盯着,免得他们偷工减料……”
蒋大国说了许多的话,蒋悦只开车,也不做声,其他人不回应,也不互相说话,蒋大国终于不再提装修的意见,他深深地哎了一声:“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说了半天,你当我……”蒋悦猛踩了一下刹车:“你下车!自己回去!”
蒋大国用食指指了指儿子:“行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孬种,不孝顺老人,我念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为你好,舔着脸替你出谋划策,你竟然赶我!”他猛地开了一下车门,又重重地啪地一声关上,蒋悦一踩油门,提速把车驶离了十字路口。后座的吴思吓了一跳,这是十字路口啊,万一冲出个行人可怎么办?
经过了几分钟的尴尬和沉默,蒋悦送秦妈妈和方秦怡到他们的家门口,之后载着吴思来到一家饭店。俩人点了菜,在等菜上桌的时候,吴思看蒋悦面露怒气:“你要是不痛快,就少喝点酒,我不喝,等下我帮你把车开回去。”
蒋悦勉强笑了一下:“放心,我习惯了,今天不喝酒。”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爸这个样子……”
“我爸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好吃懒做,自我感动,为了达到目的,软硬兼施,厚脸皮,玻璃心,一会儿像个爷们儿一样发号施令,一会儿又像个娘们儿一样哀嚎不已……跟他讲不通……你知道吧,过年的时候,我姐家的小孩儿跟我说,姥爷把他的干脆面全吃完了,一袋都没剩……”
吴思一笑:“其实,养儿防老也是体系的一种。有三个房间,可以在有孩子之前,先让你爸过来住,有了孩子,看在孙子的份儿上,他可能会让出这个房间。”
“请神容易送神难,他都不爱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爱自己的孙子?”
“方秦怡怎么看?”
“方秦怡是独生女,以前有个哥哥,出车祸死了,前几年,她爸也生病死了,跟我结婚,不要彩礼,又跟我一起分担房贷,我未来丈母娘也是个老实人,能帮着我们做做家务什么的,我不管她妈,她不会嫁给我。”
“蒋悦,我说句现实的话,你不担心你的孩子……遗传了先天性耳聋这个病吗?”
“当然担心。别说我的孩子,以后要是方秦怡的人工耳蜗出了问题,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笔大的开销。但是,人哪有尽善尽美的呢?方秦怡的其他家人都正常,但她却有这个病,所以,这个也只是概率问题。再说,你看我,一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汽修工,要个子没个子,要钱没钱,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作的要死的爹,我又能有多少选择?你刚刚说的,我也不是没想过,刚看到这个房子的时候,我就试探着跟方秦怡提了,她倒是什么都没说,但是她明显对我冷淡了,我去外地培训的时候,她连我的信息都不怎么回。那时候我觉得,我快要失去她了,那感觉……跟失恋差不多,失恋……跟死差不多,没有灵魂,只有痛苦无力的肉身。我习惯她,需要她,不想一个人,也不想换个人。”
吴思看着对面的蒋悦,说这话的时候,蒋悦是温柔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儿戾气。他的身上总有一种隐隐的汽油味儿,乌黑的手臂青筋暴出,吴思的手机里还有以前他们在学校的合照,少年时期的蒋悦,清瘦,手无缚鸡之力,走路都弓着背,很少挺起胸膛……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看着满桌子的菜,吴思夹了一点到碗里:“今天我请你,就当提前祝贺你有了人生第一套房子。”
“这怎么行?房子还不是我的。上次吃火锅是你请,今天必须我请。”
“哎哟,多大点事儿,别推来推去的,我现在在这工作,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请我。”
“你以后就长久在这儿?不会再调回市里了?”
“我也不知道,目前来说,我一个刚刚复职的,没点政绩,不可能调回去。”
“话也不能这么说……算了,不说这个,在这儿也挺好的。其实,我今天带你去看那房子,真不是想跟你借钱,但也确实有事情请你帮忙。”
“你说。”
“我基本上决定要买这个房子,但是不想通过中介。你也知道,房子48万,中介挣四千八,房产税、契税、贷款咨询……这些就得两三万,我还得还贷款,又得多付好多利息。要是不通过中介,万一合同出了问题,被骗了,那我就完了。所以我就得请你帮忙,你在警官学院毕业,又当了几年的警察,圈子里应该能找到人帮我解决这些问题。”
“嗯……说的也是。你首先得确定这个房子的房产证是备案过的,又没有抵押,没有出租,再签订合同,付款,过户……这么着,我今天回去就帮你打听一下,告诉你具体的流程,再问问我当律师的朋友,拟好合同……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现在只能先这么说,反正,我尽量帮你,至少,能保证你不上当受骗。”
蒋悦一笑:“那我先谢你了,所以,今天必须我请。对了,要是你找律师,拟合同什么的,要产生一些费用,我也愿意付,只要不比中介的多就好。”
“这个你放心,这点儿人情我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你只要交过户房产税什么的就可以。其他的,问题不大。”
……
俩人从饭店出来的时候,热闹的街上人流攒动,很多人还戴着口罩。空气里散着淡淡的香樟树的花香,初夏的晚风一会儿透着凉,一会儿透着暖,吴思对温度的感知尤其深。他摸了摸兜里的那张画,心生忧虑,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人在门店里买东西,有人在路边车前聊天,有人在人行道上散步,还有人骑车经过他身边……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那个他一直好奇的人在偷偷跟踪他呢?一直在暗处,这个人到底想干嘛……
蒋悦送吴思回到小区门口,吴思刚走到里面,就遇到了要出门的于醉墨。
“去上班?”
“嗯。你……从饭店回来?”
吴思嗅了嗅自己的身上,是有一股酱味儿和烟酒味儿混合的味道。于醉墨看他也没回答,就绕过他,准备走了,吴思叫住她:“你在这儿住多长时间了?”
她停下几秒钟,回头,思考了一下:“嗯……1月初搬来的。”
“今年1月初?”
“是。”
“那……你为什么租这里的房子?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挺远的。”
“谁会愿意住在殡仪馆附近?与鬼魂为伴?”
吴思一笑:“你也信鬼魂?”
“我当然不信。”于醉墨也笑,“这房子是我买的,不是租的,我的钱不多,租房……不安全,而且总要搬家,也很麻烦,这房子才二十万出头,我有公积金,还贷没有压力。”
“二十万?这么低?你买之前还是装修好的吧?”
于醉墨有些不解:“二十万还低?这房子二十多年的房龄,才五十几平米,又不是在中心地段。”
“我没别的意思。我之前也准备卖掉我那房子,就是跟你问问,看来,我定价确实高了一些。”
“那你看看,把价格降低一点儿,你那儿也有阁楼和露台,应该好卖。”
吴思盯着于醉墨看了几秒钟,又低下头:“你白天在家,有没有注意到小区里有生人进来?”
“你说今天?今天白天我在福利院,你不是也在吗?”
“不是今天,就是……平时,平时你有没有注意到有生人出没?”
“生人?应该每天都有,这里连门卫都没有,疫情的时候是社区的人来看着,现在解封了,谁都能进来。怎么了?”
“呃……我就是今天问了问小区里的几个人,他们说这里的监控都是坏的,也没有物业。”
“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也不是,我就是想,小区……应该安全一点。”
两人停在那里,于醉墨看他也没有什么话,就示意了一下,转身走了。吴思回到家里,他从兜里拿出那张折叠的简笔画,之前他已经把第一幅简笔画送到鉴证科的一个熟人那里,别人还没有回复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他觉得累,躺下,深蓝色的沙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暗淡,抬眼看了一下,添置了家具的房子更是没有了以前的气息。墙上,那幅年画依旧被挂在那里,发现DV的那天晚上,他重新把它挂了上去,久了,再看到这幅年画,再想起母亲,吴思不再觉得难过,反而有一种亲切感。他坐起来,打开那张简笔画,思索着,到底是谁?恶作剧?不,肯定不是!不是的话,那人到底有什么动机……
吴思正想着,手机响了:吴师弟,鉴定结果已出,发你邮箱了。
他坐起来,到房间去,拿出电脑,打开一看,不一会儿,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瞬间精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