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鹿鸣宴”豪言壮语石板桥执手相别

安徽仙源县县衙，吹腔拍曲，鼓乐齐鸣，一场被称为“科举四宴”之一的“鹿鸣宴”正在举行。

鹿鸣宴，得名于明朝皇帝宴请科举学子以“鹿”为主脯的宫廷御膳，用来表示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鹿一直被尊崇为仙兽，意象为难得之才；皇帝贵为天子，“鸣”意为天赐，故皇帝为东，才子为客的这一御膳被命名为“鹿鸣宴”，意指天子觅才、重才之宴。又一说法为，鹿与“禄”谐音，古人常以鹿来象征“禄”字，寄寓升官发财，而新科入举乃是入“禄”之始，于是取了“鹿鸣”这么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按照封建科举制规定，乡试放榜次日，各州县长官要为新科举人举行“鹿鸣宴”，也就是为考中举人的考生庆祝、践行的“乡饮酒”宴会，主考、监临、学政、内外帘官、新科举人等都要参加，主考、监临、学政等先行谢恩礼，再由新科举人拜见主考、监临等人，并发给新科举人顶戴衣帽等物，然后入座开宴，无复秩序。饮宴之中，必须先奏响《鹿鸣》曲，随后朗读《诗经·小雅》中的《鹿鸣》歌，跳“魁星舞”，以此展示举子们的才华和抱负。

鼓乐声刚一停下，众举子们就一哄而起，举着酒杯开怀畅饮起来。

“王解元，您是今科乡试的头名，是咱们仙源县众举子的荣光，来来来，满饮此杯！”

“是啊，王解元饱读诗书，才华满腹，来年春闱定能榜上有名，来，我也敬您一杯！”

王致和被众举子簇拥着，一杯杯喝下大家敬来的琼浆玉液，听着不绝于耳的溢美之词，一时间诗兴大发，竟将一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豆腐赋》脱口而出：

夫豆腐者，黎庶之食也。颤巍巍如钟乳荡漾，白嫩嫩似婴股丰腴，色比凝脂，香逾石髓，若玉玺之方正，如奇石之滑润，禀梅托瑞雪之姿，赋月射寒江之态，西子浣纱，难媲其美，王嫱出塞，难描其容；放翁咀玉乳而飞觞，东坡烹甘脂而挥毫，老少妇孺，贫富贵贱，皆可朵颐于筵。呜呼，感天地之造化，慨日月之神奇，玉口噙香，紫云罩体，难诉此中真意……

王致和高举着酒杯，飘飘然地徜徉于筵席之间，一番赞美豆腐的高吟阔论，博得四座喝彩，颇有诗仙李白“斗酒诗百篇”的潇洒气度，众举子一个个听得心驰神醉，县太爷白宜生更是心花怒放，为仙源县能有像王致和这样的人才而欣喜，于是又亲自为他斟满了酒杯，并深情说道：

王解元，你为全县儒林争光，为全省士子争气，本县也觉得脸上有光，这次赴京城会考，你胸中有多大把握啊？

王致和借着微醺的酒意，当着县太爷和众举子的面发出豪言壮语：

王致和此去京师会考，成竹在胸，拼它个连中三元，如探囊取物一般！

白宜生此时也来了兴致，拉住王致和的手，进而追问道：

好！解元公，你敢不敢与本县击掌为誓：倘若此去京师，你金榜高中，我定到十里长亭亲自恭迎大驾，倘若你拿不了进士，又当怎样——

王致和未加思忖，便与白宜生挽袖连击三掌，并当众立下豪言壮语——“不拿进士誓不还乡。”

县太爷白宜生特意安排下二十两银子作为王致和的路费盘缠，并派专门的驿马、驿卒，将王致和一路送到京城。临行前，县太爷丢下一句话：

此去京城会试，县里只管一去，不管一回，若是名落孙山，就由你自筹盘缠了……

众举子面面相觑，有的称赞王致和志在必得，有的窃笑他不自量力，有的则暗自为他的前程捏把汗。消息传到王家豆腐坊，曹春雨听说丈夫在“鹿鸣宴”上立下誓言，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暗自埋怨王致和不该如此口出豪言，不留后路。

致和，常言道“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你如此把话说满，只怕将来难以回头啊——

王致和依旧是信心满满，安慰妻子道：

贤妻只管放宽心，致和此去，必不负众望，榜上有名亦是十之八九！

眼看考期将近，曹春雨忙着为王致和收拾行囊，并一再殷殷地嘱咐丈夫，倘若科考不中，务必返回家乡，不要滞留京城。

按照清朝规制，举人参加会试，必须先由自己提出申请，经审查合格后，各省由布政使司发给咨文赴礼部投递，称为“起送”，各省起送的时间，定为乡试之年的九月至十二月，发给咨文的同时，还发给路费。路费的多少因路程远近而定，多则三十两，少则二三两，除此之外，还发给火牌，凭牌供给驿马一匹，沿途用黄布旗书“礼部会试”四字，史称“公车赴试”。

康熙七年（1668年）九月，霜林尽染，秋意正浓，王致和与曹春雨在石桥头执手相别，桥下湍急的麻川河水，仿佛在为这对新婚不久的夫妇浅唱低吟着离歌。王老实夫妇、曹向前、曹春雨……亲人们的身影在王致和眼前渐渐模糊，一路马嘶风尘，他已然回望不见石桥上那个久久伫立的身影，却依稀能听见麻川河汩汩的河水，伴着轻柔的呼唤，久久地淌在耳边——

致和，中与不中，春雨都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