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第二
小时了了
孔文举年十岁①，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②，为司隶校尉③，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④。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⑤。”既通⑥，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⑦？”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⑧，是仆与君奕（yì）世为通好也⑨。”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wěi）后至⑩，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⑪！”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cù）踖（jí）⑫。
【译文】
孔融十岁时，随父亲到洛阳。当时李膺有很高的名望，官至司隶校尉，去他家登门拜访的都必须是才子、名流和内外亲属，守门人才给通报。孔融来到李家门前，对掌门官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经通报后，孔融入门就座。李膺问道：“您和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孔融回答说：“古时候我的祖先孔子曾经拜您的祖先老子为师，这样看来，我和您就是世交了。”李膺和宾客们无不赞赏孔融聪明过人。太中大夫陈韪来晚了，别人就把孔融说的话告诉他，陈韪说：“小时候聪明伶俐，长大了未必出众。”孔融应声说：“那么想必您小时候是很聪明的了。”陈韪听了，感到很难为情。
【注释】
① 孔文举：孔融，字文举，汉末名士、文学家，历任北海相、少府、太中大夫等职。因多次反对曹操，被借故杀害。② 李元礼：李膺，字元礼，东汉颍川襄城（今河南襄城）人。李膺为当时名士“八俊”之一，有“天下楷模”之称。他曾任司隶校尉，为官清正刚直，但性格孤高，不善交际，得罪了不少人。后死于因张俭案引发的第二次“党锢之祸”。③ 司隶校尉：官名，掌管监察京师和所属各郡百官的职权。④ 俊才：俊杰、人才。清称：有清高的称誉的人。中表亲戚：内外亲，包括姑表亲和姨表亲。⑤ 府君：太守俸二千石，司隶校尉俸比二千石，官衙皆有府舍，故通称府君。⑥ 既通：（守门者）通传之后。⑦ 君：您，尊称。仆：我，谦称。⑧ 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伯阳：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师资之尊：指孔子曾向老子请教过礼制一事。⑨ 奕世：累世，世世代代。通好：通家之好，指两家交情深厚，像一家人一样。⑩ 太中大夫：官名，掌管议论之事。陈韪：人名，《三国志·崔琰传》注引《续汉书·孔融传》作“陈炜”，袁宏《后汉纪》则作“陈袆”，不知孰是。其人生平亦不详。⑪ 了了：聪明，明白通晓。⑫ 大：很、非常。踧踖：局促不安貌。
覆巢之下
孔融被收①，中外惶（huáng）怖（bù）②。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zhuó）钉戏③，了无遽（jù）容④。融谓使者曰：“冀（jì）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fǒu）⑤？”儿徐进曰⑥：“大人岂见覆（fù）巢之下，复有完卵乎⑦？”寻亦收至。
【译文】
孔融被抓起来了，朝廷内外都很惊恐。当时孔融的两个儿子大的才九岁，小的八岁，两个孩子依旧在玩琢钉的游戏，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孔融对前来逮捕他的差使说：“希望惩罚只限于我一个人，两个孩子能不能保全性命呢？”这时，儿子从容地走上前说：“父亲难道看见过打翻的鸟巢下面还有完整的蛋吗？”随即两个儿子也被抓起来了。
【注释】
① 孔融被收：指孔融被曹操逮捕一事。收，逮捕、抓起来。② 中外：指朝廷内外。惶怖：惶遽惊怖。③ 琢钉戏：古代一种小孩玩的游戏。④ 了：完全。遽容：恐惧、害怕的神色。⑤ 冀：希冀、希望。罪止于身：罪罚仅限于我一人，指不要株连到亲人身上。全：保全。不：通“否”。⑥ 徐进：缓缓走上来。⑦ 大人：子女对父亲的敬称。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倾覆的巢穴中，还会有完整的鸟卵吗？
汗不敢出
钟毓（yù）、钟会少有令誉①，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yóu）曰②：“可令二子来。”于是敕（chì）见③。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④，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lì）栗⑤，汗不敢出。”
【译文】
钟毓、钟会兄弟俩少年时就有好名声，时年十三岁，魏文帝曹丕听说了他俩，便对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让两个孩子来见朕。”于是下令赐见。进见时钟毓脸上有汗，文帝问道：“你脸上为什么出汗？”钟毓回答说：“我战战惶惶，汗出得像流水一样。”文帝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说：“我战战栗栗，连汗都不敢流出来。”
【注释】
① 钟毓、钟会：魏晋名士钟繇的两个儿子，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钟毓，字稚叔，十四岁任散骑侍郎，后升至车骑将军。钟会，字士季，被时人目为“非常人物”，累迁镇西将军、司徒，后因谋反被杀。另，此钟会即劝说司马昭杀掉嵇康之人。② 钟繇：毓、会二人之父，大书法家，时任相国。③ 敕：皇帝的命令称为“敕命”。④ 战战惶惶：害怕得发抖的样子。⑤ 战战栗栗：害怕得发抖的样子。
何必在大
嵇中散语赵景真①：“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②，恨量小狭③。”赵云：“尺表能审玑（jī）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④，何必在大⑤，但问识如何耳！”
【译文】
中散大夫嵇康对赵至说：“你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白起的风度，遗憾的是眼睛狭小些。”赵至说：“一尺长的表尺就能审定浑天仪的度数，一寸长的竹管就能测量出乐音的高低。何必在乎大不大呢，只问见识怎么样就是了。”
【注释】
① 赵景真：赵至，字景真，有口才，曾任辽东郡从事，主持司法工作，以清当见称。② 白起：战国时秦国名将，封武安君，据说他的眼睛瞳仁白黑分明。（按：古人认为这样的人一定见解高明。）③ 恨：遗憾。量小狭：这里指眼睛窄小。④ 表：古代用来观测天象的标杆。玑衡：古代测量天象的仪器，即浑天仪。管：古代用来校正乐律的竹管。往复之气：往来的气息，这里指乐音的高低。（按：竹管是通过检测气流大小来分辨乐音的高低的。）⑤ 在大：指希望眼睛大一些。在，在乎、要求。
邓艾口吃
邓艾口吃①，语称“艾艾”②。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③，故是一凤④。”
【译文】
邓艾说话结巴，自称时常重复说“艾，艾”。晋文王和他开玩笑说：“你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回答说：“‘凤兮凤兮’，实际上只是一只凤。”
【注释】
① 邓艾：字士载，义阳棘阳（今河南新野）人，三国时魏国将领，杰出军事家。本名邓范，后因与同乡人同名而改名为“艾”。其人文武全才，深谙兵法，对内政也颇有建树。② 艾艾：古人在和别人说话时，多自称名。邓艾因为口吃，自称就连说“艾，艾”。③ 凤兮凤兮：语出《论语·微子》，原文是楚国有位名叫接舆的“狂人”，走过孔子身旁的时候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这里以凤比喻孔子。④ 故是一凤：虽然连称“凤兮凤兮”，实际只是一只凤。（邓艾连说“艾艾”，其实也只是一个艾罢了）
仲思之思
诸葛靓（jìng）在吴①，于朝堂大会②。孙皓（hào）问③：“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译文】
诸葛靓在吴国的时候，一次在朝堂大会上，孙皓问他：“你的字是‘仲思’，是思虑些什么呢？”诸葛靓回答说：“在家侍奉父母便想着尽孝，在朝随侍君王便想着尽忠，和朋友交往便想着诚信。不过是这些罢了！”
【注释】
① 诸葛靓：字仲思，琅邪阳都（今山东沂南县）人，为蜀汉丞相诸葛亮堂侄。其父诸葛诞叛乱，诸葛靓被送往东吴作为人质，后在吴历任右将军、大司马，吴亡后逃匿不出。② 朝堂：皇帝议政的地方。大会：指君主召集群臣的正式集会、朝见。③ 孙皓：字元宗（一说字元景），孙权之孙，废太子孙和之子，三国时期孙吴末代皇帝。
各言其地
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①。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zuì）嵬（wéi）以嵯（cuó）峨（é）②，其水浃（jiā）渫（xiè）而扬波③，其人磊砢（luó）而英多④。”
【译文】
王济和孙楚各自谈论自己家乡的土地、人物的出色之处。王济说：“我们那里的土地坦而平，那里的水淡而清，那里的人廉洁又公正。”孙楚说：“我们那里的山险峻巍峨，那里的水浩荡扬波，那里的人才杰出而众多。”
【注释】
① 王武子：王济，字武子，太原晋阳（今山西晋阳）人，历任中书郎、太仆，死后追赠骠骑将军。孙子荆：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人，曾官至冯诩太守。② 嶵嵬：山峰险峻貌。嵯峨：形容山势高峻。③ 浃渫：水涌流貌。④ 磊砢：形容人才卓越。英多：杰出而众多。
千里莼羹
陆机诣王武子①，武子前置数斛（hú）羊酪（lào）②，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③？”陆云：“有千里莼（chún）羹（gēng）④，但未下盐豉（chǐ）耳！”
【译文】
陆机去拜访王济，正好王济面前摆着几斛羊奶酪，他指着给陆机看，并问道：“你们江南有什么名菜能和这个相比呢？”陆机说：“我们那里有千里湖出产的莼羹（可以与羊酪相媲美），甚至还不必放盐和豆豉（味道就鲜美得很）呢！”
【注释】
① 陆机：字士衡，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西晋名士、文学家。与其弟陆云并闻名于当世。② 斛：古代量器名，一斛等于十斗。酪：乳酪。③ 江东：长江下游南岸地区。敌：比得上。④ 千里：指千里湖，一说在今江苏溧阳附近。莼羹：用莼菜、鲤鱼等为主料，煮熟后加上盐和豆豉制成的一种名菜。莼，即莼菜，一种水草，嫩叶可以做汤。
过江怀惭
元帝始过江①，谓顾骠（piào）骑（qí）曰②：“寄人国土③，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gěng）、亳（bó）无定处④，九鼎（dǐng）迁洛邑⑤。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⑥。”
【译文】
晋元帝刚到江南的时候，对骠骑将军顾荣说：“寄居在他人的国土上，心里常常感到惭愧。”顾荣跪着回答说：“臣听说帝王把天下看成家，因此商代的君主或迁都耿邑，或迁都亳邑，没有固定的地方，周武王也把九鼎搬到了洛邑。希望陛下不要再为迁都的事情忧心。”
【注释】
① 元帝：晋元帝司马睿。始过江：西晋末年战乱，国都失守，晋愍帝被俘。元帝先过江，镇守建康，几年后又在此登位称帝。② 顾骠骑：顾荣，字彦先，死后赠骠骑将军。③ 寄人国土：建康原是东吴之地，江东士族的势力很大，所以元帝有“寄人国土”之感。④ 耿、亳无定处：商代成汤迁都到亳邑，祖乙又迁到耿邑，盘庚再迁回亳邑。从成汤到盘庚，共迁都五次，所以说“无定处”。⑤ 九鼎迁洛邑：传说夏禹铸九鼎，是传国之宝，权力的象征。周武王把都城定在镐京，却把九鼎迁到东都洛邑，意为政权建立之初方位未始定准。⑥ 勿以迁都为念：不要因为迁都的事情顾念忧虑。迁都，指迁移镇守地。都，都城、都邑。
新亭对泣
过江诸人①，每至美日②，辄相邀（yāo）新亭③，藉卉饮宴④。周侯中坐而叹曰⑤：“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⑥！”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qiǎo）然变色曰⑦：“当共戮（lù）力王室，克复神州⑧，何至作楚囚相对⑨！”
【译文】
到江南避难的那些人，每逢风和日丽的日子，总是互相邀约到新亭去，坐在草地上喝酒作乐。一次，武城侯周顗在饮宴的中途叹着气说：“这里的风景和中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山河不一样了！”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凄然泪下。只有丞相王导脸色变得很不高兴，说道：“大家应该为朝廷齐心合力，收复中原，哪至于像囚犯似的相对流泪呢！”
【注释】
① 过江诸人：西晋末，战乱不断，中原人士相率过江避难。② 美日：风和日丽的日子。③ 新亭：亭名，也叫劳劳亭，传为三国时吴国所筑，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以南。④ 藉卉：坐在草地上。藉，衬垫、垫在下面。卉，草、草地。⑤ 周侯：周
，字伯仁，汝南安城（今河南汝南）人，袭父爵武城侯，世称周侯，曾任吏部尚书，尚书左仆射。中坐：酒席进行到一半。⑥ 正自有山河之异：指北方的广大领土（“故土”）已被他族占领。正自，只是。⑦ 王丞相：王导，字茂弘，晋元帝即位后任丞相。愀然变色：形容脸色变得不愉快。⑧ 戮力：并力、合力。克复：攻克、收复。⑨ 作楚囚相对：像囚犯们似的面对面（感叹流泪）。楚囚，楚国的囚犯。唐代赵嘏《长安晚秋》有“空戴南冠学楚囚”之句，唐代骆宾王《在狱咏蝉》有“南冠客思侵”之句，“楚囚”“南冠”等意象常表示被迫离乡、思念故土之意。（按：《左传·成公九年》记载，一个楚国的囚犯弹琴，演奏南方的乐调，表示不忘故旧。）
疲于津梁
庾公尝入佛图①，见卧佛，曰：“此子疲于津梁②。”于时以为名言。
【译文】
庾亮曾到佛寺，看见卧佛就说：“这位先生因普度众生而疲劳了。”当时人们把这句话看成名言。
【注释】
① 佛图：佛寺。② 疲于津梁：比喻佛祖为接引众生而奔忙疲累。津梁，桥梁。
杨氏小儿
梁国杨氏子九岁①，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②，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③，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④。”
【译文】
梁国有一家姓杨的，有个儿子才九岁，很聪明。有一次，孔坦去拜访他父亲，他父亲不在家，便叫儿子出来待客。儿子给孔坦摆上果品，果品里有杨梅。孔坦指着杨梅给他看，并说：“这是你家的果子。”孩子应声答道：“我却没听说过孔雀是您家的鸟。”
【注释】
① 梁国：其封地位于洛阳东南850里，国都在今河南商丘睢阳区。② 孔君平：名坦，字君平，晋朝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孔子第26代后裔。曾任吴郡太守，后迁尚书，疾笃未到任。累迁廷尉（掌管刑法），故也称孔廷尉。③ 为设果：为客人摆设果品（来款待）。设，摆设、陈设。④ 夫子：年轻人对对方长辈的尊称，犹“先生（您）”。
坐无尼父
谢仁祖年八岁①，谢豫章将送客②。尔时语已神悟③，自参上流④。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⑤。”仁祖曰：“坐无尼父（fǔ）⑥，焉别颜回？”
【译文】
谢尚八岁时，他父亲豫章太守谢鲲已经领着他送客了。那时他的言谈中已显示出奇异的悟性，已经自居于名流之中。大家都很赞许他，说他：“年纪虽小，却是座中的颜回。”谢尚说：“座中如果没有孔子，怎么能识别颜回呢？”
【注释】
① 谢仁祖：谢尚，字仁祖，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谢鲲之子，后任镇西将军、豫州刺史。② 谢豫章：谢鲲，字幼舆，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国子祭酒谢衡之子，曾任豫章太守。将：带领着。③ 神悟：指领悟神速。④ 自参上流：自处于上等名流之中。⑤ 颜回：颜氏，本姓曹，名回，字子渊（故亦称“颜渊”），春秋时鲁国宁阳（今山东泰安宁阳县）人，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他十四岁拜孔子为师，且终生师事之，也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孔子对颜回称赞最多，赞其好学且仁。历代文人对颜回推尊有加，尊称为“复圣”，并以其陪祭于孔庙。⑥ 尼父：孔子，字仲尼，尊称为“尼父”（犹“仲尼先生”）。
时无竖刁
陶公疾笃（dǔ）①，都无献替之言②，朝士以为恨③。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④，故不贻（yí）陶公话言⑤。”时贤以为德音。
【译文】
陶侃病势沉重，有关朝廷兴利除弊、官吏进退等大事，却没有留下一句话，朝中的官员都认为是憾事。谢尚听到这事，就说：“现在没有像竖刁那样的人，所以陶公不用留下遗训。”当时人士认为这是有德者的话。
【注释】
① 陶公：陶侃，字士行，历任湘、广、荆等诸州刺史。晋成帝时，封长沙郡公，为太尉，赠大司马，名望很高。疾笃：重病。笃，深、重。② 献替：指对君主劝善规过、建议兴革等。③ 朝士：朝廷中的官吏。恨：遗憾。④ 竖刁：春秋时齐桓公所宠信的宦官。齐国宰相管仲病重时，齐桓公问他竖刁可否继承他做宰相，管仲认为此人绝不能用。后来竖刁果然发动了叛乱。⑤ 贻：遗留。话言：指遗言。
弃孔慕庄
孙齐由、齐庄二人①，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②？”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③，故难企慕④。”庾公大喜小儿对。
【译文】
孙潜、孙放兄弟二人，小时候去拜见庾亮。庾亮问孙潜的字，回答说：“字齐由。”又问他：“想向谁看齐呢？”说：“向许由看齐。”又问孙放的字，回答说：“字齐庄。”问他：“想向谁看齐？”说：“向庄周看齐。”庾亮问：“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慕庄周呢？”孙放回答说：“圣人生来智慧，所以很难企及。”庾亮对小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
【注释】
① 孙齐由、齐庄：孙潜、孙放，为孙盛二子。② 欲何齐邪：想向谁看齐。③ 圣人生知：圣人生来智慧，即拥有“不学而知”的良知和“不虑而能”的良能。④ 企慕：企及、仰慕。
弟子何泣
张玄之、顾敷（fū）是顾和中外孙①，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②，而常谓顾胜③，亲重偏至④，张颇不恹（yān）⑤。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bō niè pán）像⑥，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⑦，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⑧，不能忘情故泣。”
【译文】
张玄之和顾敷分别是顾和的外孙和孙子，两人小时候都很聪明。顾和对他们都很赏识，又常对人说顾敷更胜一筹，因此特别偏爱他。张玄之心中不满。这时玄之九岁，顾敷七岁。有次顾和带他们一起到庙里去，看见卧佛像，旁边佛的弟子有的哭，有的不哭。顾和就问两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玄之说：“得到佛的宠爱，所以哭；没有得到宠爱，所以不哭。”顾敷说：“不对，应该是因为忘情，所以不哭；不能忘情，所以哭。”
【注释】
① 张玄之：字祖希，晋司空顾和外孙，生于徐州吴兴，官至吴兴太守，故亦称“张吴兴”。顾敷：顾和之孙，生平不详。顾和：字君孝，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少有德操，初为王导赏识，后升至司徒左曹掾等职，太宁初年迁太子舍人等。后历迁散骑侍郎、吏部尚书。中外孙：孙子和外孙。② 知：了解，赏识。③ 胜：更胜一筹。④ 亲重：亲爱看重。偏至：很是偏爱。⑤ 不恹：指心中不满。⑥ 般泥洹像：佛的卧像。般泥洹，同“般涅槃”。涅槃，佛教用语，指修行的最高境界，也用以称僧尼之死。⑦ 被亲：受到宠爱。⑧ 忘情：指哀乐不入于心，不为感情所动。
人何以堪
桓公北征①，经金城，见前为琅（láng）邪（yá）时种柳②，皆已十围③，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xuàn）然流泪④。
【译文】
桓温北伐的时候，经过金城，看见自己从前任琅邪内史时所种的柳树，都已经十围那么粗了，就感叹道：“树木尚且这样，人怎么经受得起（时光蹉跎）呢！”攀着树枝，抓住柳条，泪流不止。
【注释】
① 桓公：桓温，字元子，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人。北征：指桓温于东晋太和四年（公元369年）伐燕一事。② 金城：地名，南琅邪郡治所。前为琅邪时：从前在琅邪郡做官时。［按：桓温曾于咸康七年（公元341年）任琅邪内史，奉命镇守金城，到伐燕时已近三十年。］③ 皆以十围：都长到了十围那么粗。围，两手拇指和食指合拢的圆周长为“一围”。（按：一般柳树长到十围的粗细时，就快要干枯了。将人比作树，言时光飞逝，恍然已是暮年。）④ 泫然：形容泪珠纷纷滴落的样子。
蒲柳松柏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①。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②，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③。”
【译文】
顾悦和简文帝同岁，可是头发早就白了。简文帝问他：“为什么你的头发比我先白呢？”顾悦回答说：“蒲柳的资质差，一到秋天就凋零了；松柏质地坚实，经历过秋霜，反而更加茂盛了。”
【注释】
① 蚤：通“早”。② 蒲柳之姿：蒲柳，即水杨，因其早凋，常比喻早衰的体质。姿，通“资”，资质。③ 经霜弥茂：经历过秋霜更加茂盛。
会心之处
简文入华林园①，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②，翳（yì）然林水，便自有濠（háo）③、濮（pú）间想也④，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译文】
简文帝进入华林园游玩，回头对随从说：“令人心领神会的地方不一定在远方，只要处在林木蔽空、山水掩映的处所，就自然会产生濠（梁观鱼）、濮（水之钓）那样悠然自得的想法，觉得鸟兽禽鱼会主动亲近人。”
【注释】
① 华林园：园名，在建康台城。本是吴国的皇宫花园，东晋时仿照洛阳的华林园修整过。② 会心处：让人心领神会的地方。③ 濠：水名。其事出于《庄子·秋水》。庄子和惠子到濠水的桥上游玩，觉得很快活，就认为河中的鱼也很快活。④ 濮：水名。其事亦出于《庄子·秋水》。庄子在濮水钓鱼，楚威王派大夫去请他出来主持国政，庄子不干，表示自己宁可做在污泥中爬行的快乐乌龟，也不愿做保存在宗庙里祭祀用的死龟。
年在桑榆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①：“中年伤于哀乐②，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③。”王曰：“年在桑榆④，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⑤，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译文】
太傅谢安对右军将军王羲之说：“中年以来，受到哀伤情绪的折磨，每次和亲友话别后，总是好几天闷闷不乐。”王羲之说：“到了晚年自然会这样，只能借助音乐寄兴消愁，还常常担心子侄们发现，减少了我欢欣快乐的情趣。”
【注释】
① 王右军：王羲之，字逸少，曾任右军将军。② 伤于哀乐：受到哀伤情绪的折磨。哀乐，这里偏义指“哀”。③ 作数日恶：好几天闷闷不乐。作，表现出某种状态。恶，心情不好。④ 年在桑榆：指晚年。太阳下山时，阳光只照到桑树、榆树的树梢，后多以桑榆比喻黄昏时分或暮年晚景。⑤ 丝竹：指管弦乐器。丝，弦乐。竹，管乐。陶写：陶冶抒发。写，抒写、抒发。
天之自高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①，王谓刘曰：“卿更长进②。”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译文】
王濛和刘惔两人别后重逢，王濛对刘惔说：“你更有长进了。”刘惔答道：“这就好像天空那样，本来就是高的呀！”
【注释】
① 王长史：王濛，字仲祖，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深得会稽王司马昱倚重，曾官至司徒左长史。刘真长：刘惔，字真长，沛国相县（今安徽淮北）人，曾任丹阳尹，又称“刘尹”。② 更长进：指更有进步了。
长松清风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①，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②。”
【译文】
刘惔说：“人们都想象着王徽人才出众，这就好比想象高大的松树下一定会有清风罢了。”
【注释】
① 王荆产：王徽，字幼仁，小名荆产，出身琅邪王氏，为平北将军王乂之孙、荆州刺史王澄之子。曾任右军司马，其为人放诞不羁。② 长松：高大挺拔的松树。
逸少高论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①，就刘宿，床帷（wéi）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②。”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③，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jì）、契（qì）④，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译文】
刘惔任丹阳尹的时候，许询到京都去，便到他那里住宿。他设置的床帐簇新华丽，饮食丰盛味美。许询说：“如果保全住这个地方，比隐居东山强多了。”刘惔说：“你如果能肯定祸福由人来决定，我怎么会不保全这里呢！”当时王羲之也在座，就说：“如果巢父和许由遇见后稷和契，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刘、许两人听了，都面有愧色。
【注释】
① 许玄度：许询，字玄度，祖籍高阳（今属河北），寓居会稽（今浙江绍兴）。其为人有才藻，善属文；好清谈，善析玄理；性情淡泊，终身隐遁不仕。出都：到京都去。出，来到。② 东山：谢安曾在会稽郡东山隐居，后常以“东山”指代隐居之处。③ 吉凶由人：祸福由人来决定。④ 稷：后稷，周的始祖，尧时任稷官。契：商的始祖，舜时为司徒，辅助大禹治水。
清言致患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yě）城①，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②，手足胼（pián）胝（zhī）③；文王旰（gàn）食④，日不暇给（jǐ）⑤。今四郊多垒⑥，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⑦，浮文妨要⑧，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⑨，二世而亡⑩，岂清言致患邪⑪？”
【译文】
王羲之和谢安一起登上冶城，谢安悠闲地凝神遐想，有超尘脱俗的志趣。王羲之对他说：“夏禹操劳国事，手脚都长了老茧；周文王忙到天黑才吃上饭，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国家战乱四起，人人都应当自觉为国效劳。而空谈荒废政务，浮辞妨害国事，恐怕不是当前应该做的事吧。”谢安回答说：“秦国任用商鞅，可是秦朝只传两代就灭亡了，这难道也是清谈所造成的灾祸吗？”
【注释】
① 王右军：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谢太傅：谢安，曾任太傅。冶城：原是吴国冶铸之地，晋孝武帝时在城中立寺，安帝时改为花园，筑亭台楼阁，其故址在今江苏南京。② 勤王：勤勉于王事。③ 手足胼胝：指手上和脚上都磨起了厚厚的硬茧。④ 旰食：天黑才吃饭。旰，天晚。（按：指勤于国事，不顾生活细节。） ⑤ 日不暇给：形容事情多，时间不够用。给，足够。⑥ 四郊多垒：四面的郊外大多筑起了营垒，指战乱四起。⑦ 虚谈：指空谈义理。废务：荒废事务。⑧ 浮文：不切实际的文辞。妨要：妨害重要的事情。（按：此句暗指清谈耽误国家大事。）⑨ 商鞅：战国中期法家思想的代表人物，辅佐秦孝公实行变法，秦国因此富强起来。⑩ 二世而亡：只经历两代君主便灭亡。秦朝短祚，始皇死后，秦二世继位，在位仅三年；后因陈胜吴广起义、刘邦项羽用兵，秦朝便迅速灭亡。⑪ 清言：清谈，指不务实际，空谈玄学。
道韫咏雪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①，与儿女讲论文义②，俄而雪骤③，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④：“撒盐空中差可拟⑤。”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⑥。”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⑦，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译文】
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雪天把家里人聚在一起，和儿女辈讲谈文章大义。不一会儿，雪下得又大又急，谢安兴致勃勃地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侄女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大笑，非常高兴。（这位侄女）就是谢安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注释】
① 内集：指自家人的聚会。② 讲论文义：谈论文章的大义。③ 雪骤：雪下得紧了。骤，雪急紧貌。④ 胡儿：谢朗，字长度，小名胡儿，其父为谢安之兄谢据。⑤ “撒盐”句：往天上撒盐很可以比拟。差，甚、很。⑥ “未若”句：却还比不上柳絮随风飞舞。⑦ 无奕：谢奕，字无奕，为谢安长兄。女：指谢奕之女谢道韫，及长嫁与王凝之。
支公好鹤
支公好鹤①，住剡（shàn）东
（áng）山。有人遗②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shā）其翮（hé）③。鹤轩翥（zhù）不复能飞④，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⑤，置使飞去。
【译文】
支遁喜欢养鹤，住在剡县东面的
山上。有人送给他一对小鹤。不久后，小鹤翅膀长成，将要腾空飞走，支遁心里很舍不得它们，就剪短了它们翅膀上的羽毛。鹤高举翅膀却不能飞起，便回头看看翅膀，低垂着头，看上去好像有懊丧的意思。支遁说：“既然有直冲云霄的资质，又怎么肯给人做就近观赏的玩物呢！”于是喂养到鹤翅再长起来时，就放它们飞走了。
【注释】
① 支公：支遁，字道林，东晋僧人，常被尊称为“支公”“林公”。② 遗：赠送。③ 铩其翮：剪短它们翅膀上的羽毛。铩，摧残、损伤。翮，原指羽毛中间的硬管，这里代指鸟的翅膀。④ 轩翥：高举（翅膀）。⑤ 翮成：鸟翅膀长硬。
日月清朗
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①，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dí）②，亦觉日月清朗。”
【译文】
王胡之曾到吴兴郡的印渚地方去观赏景致，赞叹地说：“（山水）不只能让人的心胸开阔澄净，也觉得日月更加清新明朗。”
【注释】
① 王司州：王胡之，字修龄，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东武侯王廙次子。少有声誉，才能卓著，历任吴兴太守、丹阳尹，累迁侍中，永和四年（公元348年）升任司州刺史。印渚：地名。在今浙江杭州桐庐一带，风光秀丽。② 开涤：开朗，荡涤。
江山辽落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①，都下诸人送至濑（lài）乡②。将别，既自凄惘（wǎng），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译文】
袁宏即将出任安南将军谢奉的司马，京城的友人给他送行，一路送到濑乡。快到分手的时候，他不胜伤感愁闷，慨叹地说：“江山辽阔，居然有万里的磅礴气势。”
【注释】
① 袁彦伯：袁宏，字彦伯，小字虎，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玄学家、文学家、史学家。谢安南：谢奉，字弘道，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初为佐吏，累迁安南将军、广州刺史。司马：将军府的属官，管理府内事务。② 都下：京都。濑乡：厉乡，“濑”“厉”古音相通。［按：古时有赖（濑）国，其地在今河南息县包信镇，后为楚灵王所灭。］
山川之美
顾长康从会稽还①，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②，万壑（hè）争流③，草木蒙笼其上④，若云兴霞蔚（wèi）⑤。”
【译文】
顾恺之从会稽回来，人们问他那边山川的秀丽情状，顾恺之形容道：“那里千峰竞相比高，万壑争先奔流，茂密的草木笼罩其上，有如彩云涌动，霞光灿烂。”
【注释】
① 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无锡（今江苏无锡）人，东晋著名画家、诗人。② 千岩竞秀：千座山峰竞相比高。③ 万壑争流：万条溪壑争相奔涌。④ 蒙笼：形容草木葱郁茂盛貌。⑤ 云兴霞蔚：形容草木葱茏，其状如云霞一般。兴，腾起、翻涌。蔚，聚集、云气弥漫貌。
明镜清流
孝武将讲《孝经》①，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②。车武子难苦问谢③，谓袁羊曰④：“不问则德音有遗⑤，多问则重劳二谢⑥。”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lǚ）照，清流惮（dàn）于惠风？”
【译文】
晋孝武帝将要研讨《孝经》，谢安兄弟和众人先在家里研讨、学习。车胤提出一些疑难问题来劳烦谢安兄弟，并对袁宏说：“如果不问呢，怕漏掉精湛的言论；问得多了呢，又怕反复劳累谢家兄弟。”袁宏说：“一定不会引起这种不满。”车胤说：“你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袁宏说：“何曾见过明亮的镜子会因为连续照影而疲劳，清澈的流水会害怕微风呢？”
【注释】
① 《孝经》：古代儒家关于伦理思想的著作，为“十三经”之一。据传该书为孔子门人的遗言，约成书于秦汉之际。② 私庭：私邸，指王侯大官的府第。③ 车武子：车胤，字武子，南平新洲（今湖南津市）人。自幼聪颖好学，又因家境贫寒，有“囊萤”故事。其为人风姿美妙，敏捷智慧；为官清廉公正，不畏强权。难苦：用疑难的问题来劳烦某人。④ 袁羊：疑为袁宏（小字虎，约公元328—376年）之误，译文从改。因袁乔（小字羊，约公元312—348年）卒于永和年间，此“孝武帝讲经”一事发生于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前后相距二十余年。⑤ 德音：对别人的言辞的敬称，这里指谢安兄弟的言论。⑥ 重劳：多次劳烦。
山川映发
王子敬云①：“从山阴道上行②，山川自相映发③，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④。”
【译文】
王献之说：“从山阴的道路上走过时，山光水色交相辉映，使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如果是秋冬交替的时节，（那景致）更是令人难以忘怀。”
【注释】
① 王子敬：王献之，字子敬，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为王羲之之子。东晋大书法家，与乃父齐名，合称“二王”。② 山阴：会稽郡山阴县（今浙江绍兴），特以山水优美、风景秀丽著称。③ 映发：映，映衬；发，显现。④ 难为怀：令人难忘。
芝兰玉树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①，而正欲使其佳②？”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③：“譬如芝兰玉树④，欲使其生于阶庭耳⑤。”
【译文】
太傅谢安问众子侄：“孩子们何尝需要过问世事，为什么总想把他们培养成为优秀的人才呢？”大家都不说话。侄儿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注释】
① 何预人事：何尝需要过问世事。② 使其佳：把他们培养成优秀人才。③ 车骑：谢玄，字幼度，小字遏，为谢安兄谢奕之子，曾任车骑将军。④ 芝兰玉树：芝，芝草；兰，兰草。二者皆有芳香。玉树，传说中的仙树。这里用来比喻才德之美。⑤ 阶庭：台阶和庭院，指代自家的庭院。
道壹饰辞
道壹（yī）道人好整饰音辞①，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②。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dàn）③；郊邑正自飘瞥（piē）④，林岫（xiù）便已浩然⑤。”
【译文】
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言辞。他从京都回东山，路上经过吴中。随即遇到下雪，还不是很冷。回来后，和尚们问他途中的见闻。道壹说：“风霜固然不用说了，却先凝聚起一片暗淡；郊野、村落还只是雪花飞掠，树林和山峰就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注释】
① 道壹道人：道壹（“一”字大写）和尚，下文称“壹公”，其生平不详。整饰：整理修饰。音辞：说话的言辞。② 吴中：指春秋时吴国旧都，即今江苏苏州市吴中区。③ 集：凝聚，汇聚。惨澹：惨淡，指色彩暗淡。④ 飘瞥：飞掠。⑤ 林岫：树林和山峰。
人无嫉心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①，称制西隅（yú）②。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③，每入言论，无不竟日④。颇有嫉（jí）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shèn）甘香⑤，鸱（chī）鸮（xiāo）革响⑥，淳（chún）酪养性⑦，人无嫉心。”
【译文】
张天锡任凉州刺史，在西部地区称王，被苻坚俘虏以后，被任用为侍中。后来随苻坚攻晋，在寿阳县大败（便归顺晋朝）。来到京都，得到晋孝武帝的器重，每次入朝谈论，都要谈上一整天。有些人很是妒忌他，当众问他：“北方什么东西可贵？”张天锡回答说：“桑葚味道香甜，鸱鸮振翅作响，醇厚的乳酪怡情养性，（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们没有妒忌之心。”
【注释】
① 张天锡：字纯嘏，前凉文王张骏少子，是前凉政权末代君主。为凉州刺史：东晋兴宁元年（公元363年），张天锡杀张玄靓，自称凉州牧，实行地方割据。（按：凉州治所在今甘肃省境，即下文中之“北方”。）② 称制：自己伪称为皇帝。西隅：西部边地。③ 既为苻坚所禽……为孝武所器：公元376年苻坚进攻凉州，张天锡战败，投降前秦并担任侍中。后淝水之战苻坚军败，张天锡逃归晋朝，任散骑常侍。苻坚，字永固，又字文玉，小名坚头，氐族，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人，十六国时前秦世祖皇帝。禽，同“擒”，擒获。寿阳，地名，在今安徽寿县。器，器重。④ 竟日：一整天。⑤ 桑椹：桑葚，桑树的果实，味甘酸。⑥ 鸱鸮：俗称“猫头鹰”，属夜行猛禽。革响：指鸟振翅发出声响。⑦ 淳酪：醇厚的奶酪。淳，通“醇”。
鱼鸟何依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①，作诗云：“山崩溟（míng）海竭，鱼鸟将何依②！”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③，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④，眼如悬河决溜（liù）⑤。”或曰：“声如震雷破山⑥，泪如倾河注海。”
【译文】
顾恺之去桓温的墓前祭拜，并作诗说：“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你过去倚重桓温，所以现在才会这样说。你痛哭桓温的情状，大概可以给我们描述描述吧？”顾恺之说：“（我哭的时候）鼻子翕动，像呼啸的北风；眼泪倾泻，像决堤的河水。”还有一种说法是：“（我的）哭声像疾雷，震破山岳；眼泪像江河，倾泻入海。”
【注释】
①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顾恺之曾在桓温手下任参军，并得到桓温的赏识，所以他对桓温很感激，桓温死后他还去祭拜。② 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如果山倒塌了，海枯竭了，鱼儿鸟儿们还将依靠什么！溟海，神话传说中的海名。③ 凭重：倚重。④ 广莫长风：《淮南子·坠形训》有“穷奇广莫，风之所生也”之句，“广莫风”即北方之风。⑤ 悬河：悬挂而下的河流，比喻河水倾泻不止。决溜：指河堤决口，河水急流。⑥ 震雷：响雷震动。破山：使山岳崩碎。
滓秽太清
司马太傅斋（zhāi）中夜坐①，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②，太傅叹为佳。谢景重在坐③，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zhuì）。”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zǐ）秽（huì）太清邪④？”
【译文】
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在书房闲坐，当时天空明朗月光皎洁，一点云彩也没有。太傅赞叹不已，认为美极了。当时谢重也在座，回答说：“私意以为倒不如有点微云点缀。”太傅便打趣谢重说：“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要把苍天也污染了吗？”
【注释】
① 司马太傅：司马道子，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人，为晋简文帝司马昱庶子。初封琅邪王，后徙封会稽王，曾担任太傅、司徒等职。斋：书斋。夜坐：半夜闲坐。② 纤翳：微小的遮蔽，指云彩。③ 谢景重：谢重，字景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为谢安兄谢据之孙。为人聪明俊秀，有才名。④ 滓秽：原意为渣滓、污秽，这里作动词用，指玷污、污染。太清：天，天空。
纡曲尤佳
宣武移镇南州①，制街衢（qú）平直②。人谓王东亭曰③：“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④，而制置纡（yū）曲，方此为劣⑤。”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⑥，不如中国⑦。若使阡（qiān）陌（mò）条畅⑧，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⑨，若不可测。”
【译文】
桓温移镇南州，他规划修建的街道很平直。有人对东亭侯王珣说：“丞相当初修筑建康城的街道时，没有现成的基础可供承袭，所以修筑得弯弯曲曲，和这里相比就显得差些。”王珣说：“这正是丞相规划得巧妙的地方。江南地方狭窄，比不上中原。如果街道畅通无阻，就会一眼看到底；特意拐弯抹角，就能营造出一种幽深莫测的感觉。”
【注释】
① 宣武移镇南州：兴宁二年（公元364年），桓温（字元子，其子桓玄建国桓楚，追尊桓温为“宣武皇帝”）兼任扬州牧。先移镇春谷县的赭圻，并在此地筑城，次年又往东移镇姑孰（又名“南州”）。② 制：规划修建。街衢：街道。衢，四通八达的大路。③ 王东亭：王珣，字元琳，小字法护，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为王导之孙。大司马桓温辟为主簿，累迁尚书左仆射，封为东亭侯。④ 无所因承：没有现成的基础可以承袭。⑤ 方：和……对比。⑥ 地促：指土地狭小。⑦ 中国：指江右的广大中原地区。⑧ 阡陌：田间小路，南北方向的叫阡，东西方向的叫陌，这里指街道。条畅：条条分明，畅通无阻。⑨ 纡余：迂回曲折。
不舍曲盖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lì）①，孔隐士谓曰②：“卿欲希心高远③，何不能遗曲盖之貌④？”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⑤。”
【译文】
谢灵运喜欢戴曲柄笠，隐士孔淳之对他说：“你想仰慕德高志远的人，为什么不能抛开曲盖的形状呢？”谢灵运回答说：“恐怕是怕影子的人还不能忘记影子吧！”
【注释】
① 谢灵运：原名公义，字灵运，以字行。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故后在会稽隐居多年。谢灵运是东晋著名山水诗人，且是全力创作山水诗的第一人。曲柄笠：形似曲盖的斗笠。② 孔隐士：孔淳之，字彦深，鲁郡鲁（今山东曲阜）人，为尚书祠部郎孔惔之孙。晋末宋初著名隐士，为人情操高尚，喜游山水，朝廷数次征召，悉不就，乃逃上虞山隐居，其家亦不知所终。③ 希心：仰慕，倾心。高远：指德行高尚、志趣远大。④ 遗：抛却。曲盖：帝王或高官外出时的一种仪仗，盖如伞状，柄弯曲。⑤ 将不：表示测度，犹“恐怕”。畏影者：害怕自己影子的人。典出《庄子·渔父》，原文为“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