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文集(卷十二 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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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炉古镇(节选)

编剧 和谷 黄卫平 小兵

金碗碗,银碗碗,

不如陈炉的瓷碗碗。

金娃娃,银娃娃,

不如陈炉的瓷娃娃。

——民谣

01

渭河北原上的陈炉古镇,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发生了一桩爱恨情仇的事儿,传得神乎其神,至今让人惊魂未定。

古镇因陶炉陈列而得名。从宋朝到金代再到元代的炉火,燃烧了一千多年,从未熄灭过。高高的东西堡子,层层叠叠的石窑,窑场上摞满了在日头下光亮耀眼的瓷器。贩运瓷器的骡队,穿过镇上的牌楼,来往于同官至耀州的古道上,丁丁的铃铛由近及远,由远而近,像在吟唱这一带畅快而悲凉的秧歌。

这天晌午光景,鬼头李行迹猥琐地来到金家窑院门口,拉了拉打着补丁的破旧长衫,伸了伸细长脖子,给家丁说,去,给你们金大少爷通报一声,我李某有要事求见。

守门家丁大壮不屑,嘿,笨狗还扎个狼狗势,我们金大少爷是你想见就见的?

鬼头李哼了一声,你才是狗眼看人低!

家丁大壮上前推搡鬼头李,你骂谁呢?有本事再骂一句?打你个驴日的!

鬼头李怂了,好好好,算你娃歪,我惹不起你。不过我可把话撂到头里,这回我可是有正事来的,要是误了,怕是你娃吃不了得兜着走!

家丁大壮说,你能有个屁正事!我还不知道个你?裤裆里别个嘴,到处胡扇乎。去去去,赶紧趔远,免得我动手。

鬼头李唉了一声,看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家丁大壮一把揪住鬼头李衣领,挥拳欲打,我看你娃得是皮松了?

住手!金师爷大奎闻声出门来了。

家丁大壮松了手。

鬼头李见到救星似的,金师爷,金师爷,我有要事见大少爷。

金师爷问道,啥事吗?来来来。

进了金家堂屋,鬼头李说,我是献宝来了。

金大奎说,噢?什么宝贝说来听听。

就是您最想要的青瓷秘方。

什么?这陈炉镇只有陈家有,你哪来的青瓷秘方?

没错。我是没有。但是我有一计,能把陈家的青瓷秘方变成金家的。

噢?说来听听。

不急,不急。你看我吧,嘿嘿,昨晚想了一整,一眼都没合,饭都没顾上吃,就……

怕不是没顾上吃,是又没得吃了吧?

这、这话是咋说的你看……

我可给你提个醒,金家可不是谁都能来混吃混喝的地方,搞不好,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那你要这么说,我就不说了。捧个金饭碗,我还就不信没饭吃。告辞!

金大奎狐疑,强笑地说,李先生留步。来来来,请坐,请坐。

鬼头李回转不过来,算了,不坐了,我还要回屋吃晌午饭呢。

金大奎喊了声,来人!

一下人急忙小跑到跟前,大少爷吩咐。

去,给李先生弄一碗捞面来。

下人连连称是。

鬼头李一本正经地说,等等!嘿嘿嘿……给多放些油泼辣子,醋调美。

这会儿,陈家诚信堂窑场,窑工正从瓷窑出货。陈兴旺拿起一件瓷器仔细看,嗯,这一窑烧得成色不错。

陈顺娃说,大,现在陇海铁路一通,南方的洋瓷西进,咱们各瓷行的货都积压了。镇上很多窑厂都停烧了,咱们再这样烧下去,恐怕……

陈兴旺说,娃呀,别人家烧不烧咱不管,咱家的窑炉不能停。

陈顺娃急了,可是……

陈兴旺说,自从咱家祖上从黄堡开始,这炉火一千多年从来就没有熄灭过。记住,只要这炉火不熄,陈炉就有指望,耀瓷就会传下去。就是眼下再难,咱陈家也要扛着。

陈顺娃乖乖地说,是,我明白了,大。

在金家堂屋的鬼头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捞面,打着嗝儿,品麻地抹抹嘴。

金师爷轻蔑地冷笑了一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鬼头李说,那、那事成之后……

这个你放心,我金某不会亏待你的。

那好。不过,这件事要想办成,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我的条件是,今后在府里我得说得起话,一切都要按计行事。

好。我答应你。今后在府里你只在我之下,这样总能行吧?

鬼头李得意地瞟了一眼金师爷,凑近金大奎的耳朵,那好,咱们这么办……

盘旋的山道上,桥山翠绿起伏,马蹄声嘚嘚。诚信堂少东家陈顺娃,驭马在古道上,疾奔而去。

陈炉镇诚信堂货栈,各种陶瓷器皿杂什堆积如山。诚信堂管家萧先生在账房忙碌地接待几个瓷行号主。

号主甲说,萧先生,我号上的货早已让你家掌柜的拉西京出货了,说好的今天见银子,诚信堂不会不讲诚信吧?

号主乙说,是呀,诚信堂嘛,家大业大,我家小号,也就一点小本金,诚信堂要不清我们小号的账,那我们全家就要到诚信堂来吃喝了。

萧先生扮着笑脸,哪里哪里,人人都知道陈炉八大号,陈炉陶瓷无腿走天下,一十三省都有咱陈炉陶瓷,靠的是啥?一是靠咱陈炉的货好,二是靠咱陈炉的人好,实诚讲信用,哈哈,我说对吧。如今诚信堂遇到点麻烦,老东家正在想办法,还望大家多宽限几日,宽限几日。

号主甲不依,这话我们听了好几遍了吧,还是请萧先生让陈老东家来见我们。

萧先生推辞说,老东家正在和几个会首在商议……

一小伙计匆匆走进来,萧先生,不好了,一群瓷户把大门围了,说是诚信堂败了,很快就倾家荡产,他们今天就要对半的瓷货钱。

萧先生急了,哦……几位先坐着喝茶,我去看看。

陈炉镇上,杨老碗家是四合院式窑洞。罐罐墙错落有致,很是古雅。年轻美丽的杨家掌上明珠碗红,在作坊里画碗。寥寥几笔,一只兰花老碗脱颖而出。碗红是陈炉镇长得最靓的女子。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陈家的败落正是自己悲剧人生的开始。

这时,墩娃喊着来了,老碗叔,老碗叔。

碗红问,谁呀?碗红放下手中画着的碗,开门,见是墩娃,有点不很高兴,小声地说,我大病了,刚睡着,你悄点声行吗?

墩娃说,都说诚信堂要垮了,瓷户都去要年前他家定烧的瓷器款,去晚了就要不到了。

碗红一惊,这……你听谁说诚信堂要垮?

墩娃犹豫地说,是……

碗红生气了,给你说这话的不让你说是吧?那就不说了。

墩娃吞吞吐吐,是……金贵堂的二奎……

碗红恍然大悟,我说嘛,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诚信堂过去没少照顾我们这样的瓷户,要去你们去吧,有良心的都不会去。

墩娃反而生了气,我好心好意,你把我当吕洞宾。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就惦着陈家的俊娃。

碗红说,你又胡说,我不理你了!

墩娃笑了,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哎,不过听人家都说,陈俊娃到少林寺学艺,护寺时被打死了……

碗红生气地撵墩娃走,你还胡说!

里屋传来父亲的咳嗽声,碗红焦急地扭头望了望,转身没好气地往外推墩娃,走吧,走吧!我不愿见到你,你不要再来了。

碗红把墩娃推出窑,重重地关了窑门。

墩娃嘟囔着,哼!好心还当了驴肝肺。你不去陈家要账,我可要去。到时候晚了,要不下钱,有你后悔的!

诚信堂货栈大门外,几个伙计堵住了大门,不让闹事的瓷户进门。众瓷户气势汹汹,见萧先生出来,众人七嘴八舌。

瓷户甲说,诚信堂不能昧我们的钱,陈炉镇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瓷户的钱可是一点一点从泥池里耙回来的。

瓷户乙在一边帮腔,就是破产了也要先清债,这是陈炉千年不败的规矩!

瓷户丙说,没有钱,我们就取货,把货栈的货抵给咱。

萧先生伸出两手,劝说道,诸位乡亲,这批货是上了订单,马上就要发货的。诚信堂眼下有难处不假,毕竟这是数百年的老堂号,和大家的关系也是唇齿关系,挺过这一关,大家还要一起和衷共济不是?过去诚信堂不少仰仗大家,也没少给大家关照,生意上的事情,总是有起有伏,请大家看在诚信堂这块老招牌的面子上,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瓷户甲说,萧先生,你的话是不错,但是我们瓷户靠的是手艺养家,半年多的心血,就做了这么些瓷器,血本都押在了诚信堂,现在外边的都说诚信堂这一次彻底垮了,我一家老小今年吃穿全指望这批瓷货,你说我是不是该来讨要这批货款?

萧先生说,按说是这个理。可是现在诚信堂遇到难关,我们陈炉镇瓷户和行户是唇亡齿寒的关系,都乡里乡亲的……

瓷户说,不听他解释,他不做主意的,让陈老东家出来说话。

萧先生耐心地说,给大家说实话,陈老东家现在正和二爷、陈炉东西社瓷行会几个会首商议这个事情,要不,大家等二爷他们拿定了主意,再说怎么办吧。

瓷户甲松了口,既然是这样,那……就再等等吧,大伙再等等吧。

众瓷户七嘴八舌,咋?还要等?等到啥时候啊!我们家可揭不开锅啦!我老娘还等着我要回钱治病救命哩……

萧先生摇头叹息,唉!

鬼头李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奸笑了一声,溜了。

金家大门外,家丁大壮在扫院门,瞥见鬼头李急匆匆而来,故意装作没看见,用扫把冲着他脚下乱扫。

鬼头李跳来跳去躲闪着,哎,哎,你、你没长眼睛呀?往哪扫呢?

大壮坏笑,呦,是李先生呀,我没看见,对不起对不起,衣服弄脏了吧?来,我给您扫扫……挥起扫把向鬼头李身上扫去。

鬼头李一边躲闪,一边跑进大门,回身指着大壮,你、你给我等着!

大壮朝地上吐口唾沫,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鬼头李回过头,你、你骂谁呢?

大壮说,骂狗呢。咋,有拾钱的,还有人拾骂的?

鬼头李没好气,你……

金师爷出了门,怎么回事呀?

鬼头李说,金师爷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

金师爷嘿嘿着,这还有什么好评的,肯定是大壮不对嘛。转脸训斥大壮,大壮,大少爷不是吩咐过了吗,李先生可是咱们金家的上宾,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呀?嗳?

大壮没话。

金师爷说,李先生,你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何必和个下人一般见识呢?大少爷还在里头等你回话呢。

鬼头李转身向院内而去,哼!咱们走着瞧。

金师爷掏出钱递给大壮,讥笑道,哼,小人得志!给,晚上打点酒喝吧。

大壮谢过师爷。

金大奎走入堂屋,得意地说,好!看来陈家快撑不住了。

鬼头李嘿嘿道,可不是嘛,这回他陈家可就成了您手心里的孙猴子了。

金大奎仰天大笑,好!好!哈哈哈……

02

西安南院门,古朴的街道。陈顺娃从一家商铺走出来,急匆匆地进了秦晋银庄。顺娃进门,伙计迎了出来。

伙计问候道,呦,是陈掌柜的,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顺娃说,我找蓝掌柜的。

伙计说,蓝掌柜?我们也有段日子没见着人了。

顺娃问,怎么?他不是你们钱庄的大股东么,咋连你们也没见着人?

伙计回答道,说来也怪怪的,好好的,前段时间蓝掌柜却突然从号上撤股了。

顺娃着急了,真的?那、那他没说去哪了?

伙计摇摇头。

顺娃说,帮帮忙,我有急事,告诉我他去哪啦?

伙计这才说,听说他回河东老家了。

顺娃皱了眉,啊?怎么会是这样……

诚信堂瓷行,规模中等,柜台、院子里堆积的是各种陈炉青花瓷器和黑釉瓷,瓷器花瓶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陈顺娃坐轿回到瓷行,常掌柜迎出来。

常掌柜问候,少东家,你可回来啦。

陈顺娃忙问,怎么样,打听到蓝掌柜的消息了吗?

常掌柜回答,没找见。蓝掌柜的顺发瓷号已经关了。

陈顺娃问,那、那些订单呢?

常掌柜沮丧着脸,我已经核实过了,都是假的。

陈顺娃一跺脚,唉!这下完啦!

在陈炉镇窑神庙议事厅门口,昂首傲立着威武的石狮子。香火缭绕的窑神殿,身上拴着铁链的窑神,人神合一的模样。庄严肃穆的议事厅内,陈炉瓷社四大会首诚信堂堂主陈兴旺、金贵堂堂主金大奎、万仁堂堂主卢万喜、福顺堂堂主陶富顺等齐齐在座,二爷手托白铜水烟壶咕噜噜吸烟。

二爷发了话,大家还有什么说的?陈家老当家的都说了,他不会欠大家的血汗钱的。他的合伙人是河东和他合作二十多年的蓝掌柜,很有实力靠得住的。只要他的货一脱手,不管是行户,窑户,还是瓷户,他一概不会拖欠大家的货款,这一点,诚信堂我老朽是信得过的。

卢万喜应声道,既然陈老当家的这么说,大家再等几天,也没关系。

金大奎说,不,这一次不是过去,外边都传言陈家已经败了,他的合作者也不可信,西京已经没有人见到他了,恐怕是卷款逃走了吧?如果那样,我们更不能等待,诚信堂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和交代。

陶富顺附和,对,得有一个交代。

陈兴旺表态说,各位瓷行的行首和同行,我们诚信堂也是百多年的老号,诚信是我们开山立户第一代堂主立下的规矩,目前我们的流水是周转不开,但是只要我们的货一脱手,整个货场就盘活了。我家顺娃,就正在西京做这个事情。蓝掌柜大家是知道的,他常来陈炉进货,和我是拜把子兄弟,他正携款子和订单来陈炉,希望诸位同行再宽限几天,等顺娃从西京回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二爷说,是这个理,大家乡里乡亲的,谁还没有作难的时候。看我老朽的面上,各堂号都再宽限几日。

卢万喜等纷纷称是。

金大奎只好让步,说,那好,既然大家都说可以宽限几天。我想就三天吧,西京到陈炉,也就一天半的路程。

陶富顺说,好马一天就到了。

二爷站起身,说,好吧,就以三天为限,到时诚信堂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

入夜,河东客栈。一神秘人匆匆进了客栈门。蓝掌柜在客房中焦躁不安。听见敲门声,

蓝掌柜神色紧张,问,谁?

神秘人回答,我。

蓝掌柜开了门,你怎么才来?我老婆娃呢?

神秘人说,我家掌柜的说了,只要你离开此地,从此不再踏入河西,自会把你老婆娃差人完完整整送到府上,请你放心。

蓝掌柜说,你家掌柜的咋说话不算数呢?原先不是说好的只要我依了你们,就放了我老婆娃吗?

神秘人无奈地说,行了行了,我家掌柜的说话向来不算数。

蓝掌柜吃惊,啊!

神秘人改口说,哦——不,不是,我是说呀,我家掌柜的说话向来都算数,说一不二。你放心!赶紧走,事不宜迟。陈家少东家眼下可是正满世界找你呢。

陈炉古道,山崖下,马蹄声嘚嘚,土匪鹞子率一帮铁杆马匪追赶一个马拉轿车。土匪追上狂奔的马拉轿车,马夫和护卫反抗被杀。

蓝掌柜从车中惊恐的探头,央求说,好汉,钱,你们可以拿去,放我一条生路吧……

鹞子冷笑道,嘿嘿嘿,按说咱干的营生是只要钱财不要性命,本该饶你一命。可这回爷们接的这单生意,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买你的这颗人头!

是谁?谁要你们害我?

少啰唆!

土匪从车中拉出蓝掌柜,乱刀砍之。

陈炉古道,密布的丛林,陈顺娃疯狂地用马鞭猛打坐骑,马狂奔。

诚信堂窑院堂屋,陈顺娃跌跌撞撞进窑院,连喊,大!大!

顺娃媳妇惠英迎上,你可算回来啦!大在屋里正等你哩。

陈顺娃顾不得理会媳妇快步进堂屋,大!大!

陈兴旺镇静地说,回来了,你慌什么?

顺娃说,大,不好了。蓝掌柜他卷款跑了!

陈兴旺疑惑地说,卷款跑了?不可能。蓝掌柜绝不是那号人。

顺娃急了,大,到现在你还信他?咱家这回可算是栽到他手里啦!

陈兴旺忙问,他……那那些订单呢?

顺娃说,订单都是假的。

陈兴旺惊起,假的?这、这……突感心口剧痛昏厥过去。

顺娃喊道,大,大!你怎么啦?

顺娃媳妇、家人随顺娃惊叫声跑过来,喊大叫老爷地乱成一团。

顺娃和家人把陈兴旺扶到床上。

顺娃说,快去请郎中。

此时在金家窑院,金师爷家焦急地在院门外张望。远见一匹快马疾奔而来。曾与蓝掌柜在客栈会面的神秘人跳下马。

大掌柜在屋吗?

在,在。就等你呢。你咋才回来?

在诚信堂陈兴旺卧室,床前,老郎中诊脉。

顺娃焦急地问,咋样?

老郎中起身,别急,别急。我这就开方子。

郎中到书桌前开药方,顺娃跟进。

先生,我大这病要紧不要紧?

陈老掌柜这是急火攻心,服了药就不碍事了。

陈兴旺慢慢苏醒,望着家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惠英欣喜,大,您醒了?扭头唤顺娃,掌柜的,快来,咱大醒啦!

真的?来了来了。顺娃匆匆来到床前,大,您醒了?

陈兴旺绝望地说,唉!难道我诚信堂真的气数已尽?

大,你不要着急,小心身体。总会有法子的。

金家堂屋,金大奎问,事情都办妥了?

神秘人回答,回大掌柜,都办妥了。

金大奎说,好!这回看他陈家还咋翻身?

诚信堂偏院,顺娃五六岁的儿子强子正在背《三字经》,一见顺娃回来就迎了上去。

大,你回来啦,给我买的洋糖……

去去,一边去,还洋糖,以后稀汤在哪里还不知道哩。

强子哭了。惠英忙抱起孩子,强子乖,不哭。转身对顺娃说,你也是,凶娃啥哩?小孩子家知道啥。

顺娃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这几天家里的事情你要多操心,大的身体也是急得,诚信堂现在遇到了大难,这个坎能不能过去还难说。

惠英问,真的这么严重?

顺娃说,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我要去窑场,你去看看大好些了没有。

院外传来萧先生急促的喊声,大掌柜!大掌柜!不好啦!

顺娃急忙出屋,咋啦?又出啥事了?

萧先生说,那些瓷户和窑工都闹活着要钱哩,我一个人实在收罗不住啦,你快去看看吧!

顺娃无奈,唉!真是墙倒众人推呀。那、那快走吧!我去看看。

03

金贵堂客厅。金家老掌柜的正襟端坐,端着茶壶倒茶,香香地呷了一口,与金大奎耳语。

金大奎清清嗓子,说,今天我大请大家来喝茶,主要是老人家想和大家叙叙旧。这次诚信堂挑头破坏陈炉镇三行不乱的规矩,导致破产,那是自取其咎。我金某在镇保安团供职,公务繁忙,堂里的事情一直是家父操持。现在家父年迈,把这副担子交给我,以后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陶富顺点点头,好说好说。

金大奎说,明天诚信堂的三天期限就到了,到时候还是大家一起去,要回本来就属于各自的份金和货款。

陶富顺应声道,那当然。众怒难犯,不怕他诚信堂不诚信。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卢万喜说话了,金老掌柜的,谢谢你家的这明前茶,还真清香扑鼻。不过我堂里还有点杂务需要处置,就先告辞了。

金老掌柜挽留道,再坐坐,多品品,这可是上好的龙井。

卢万喜面有难色,那当然。不过我卢某哪像你老兄,儿女成群,我这把年纪了,堂里大小事务还要我亲自处理,没有你有福啊!

陶富顺也站起身,对,我堂里也有不少事务等我处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卢万喜抱拳,告辞告辞。

金家大掌柜只好送客,那就不留了。大奎、二奎,送送两位堂主。

送走客人,金老掌柜说,大奎二奎呀,陈炉瓷业兴旺,靠的是人和,像这样,多请这些瓷行的老人会首来金贵堂坐坐,你们忝列后辈,陈炉瓷业的事情就好办。

金大奎说,知道了,大。只要别的堂号不像诚信堂那样野心勃勃地要垄断陈炉的瓷业,我们就会按你老人家说的去做的。

金二奎眼睛一瞪,谁想骑在咱金贵堂头上,那他就试火一下……

在一旁的黑蛋凑上来,对,就是这个理。

金老掌柜惊诧地嗯了一声。

金大奎朝二奎使眼色,二奎——

金二奎没话。

金家老掌柜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只要诚信堂能公开他的青瓷秘方,就放他一马。

金大奎说,大,俗话说打蛇不死必留后患,咱可不能手软呐。

做人做事还是要留些退路的好。

大,我看您是不是老了,怎么不像年轻的时候了,做起事情瞻前顾后的。

唉!也许大是真的老喽。不过,大还是想提醒你一句,陈家垮不垮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青瓷秘方。

金二奎说,一个青瓷秘方有什么用?他欠了那么多债,还想垄断陈炉镇所有的生意,不把陈家整垮,我们金家,就会被陈家拖垮。

金老掌柜脸变了,嗨,你懂什么呀!大奎,你不是说现在洋瓷西进,陈炉民间土瓷滞销。将来呀能够和景德镇细瓷一决高低的只有这青瓷。想当年,耀州窑最为红火的时候,烧的就是青瓷,是朝廷的贡品。那个时候,是用四轮大车往京城送青瓷。他们陈家,当初是从黄堡镇迁来的老瓷户,祖祖辈辈烧耀州青瓷。就靠这青瓷他们陈家可没少风光。只可惜金元兵灾之后,十里窑场停烧,耀州青瓷也至此失传……现在,谁家能够恢复这耀州青瓷,谁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金大奎点头,大,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记住,都是乡里乡亲,做事不可太绝。

是。

万仁堂窑院外,成排花椒树滴翠。窑院中几株牡丹怒放,煞是娇艳。透过牡丹花丛,可见书房里卢万喜正在窗下看书。卢万喜把书放下,露出线装书名《陶录》。

卢万喜自语,多好的耀州青瓷呀,怎么就失传了呢?

卢坛子说,大,你在和谁说话。

卢万喜说,坛子,来,来,给大捶捶背。

坛子给卢万喜捶背,大,你说陈家这次真就垮了?

是啊。这次诚信堂折腾空了,再无钱赔镇上这几大家的瓷货,就要扫地出门。真是没想到啊,陈家这回惨喽,唉!

大,我听人说,这回是有人故意在害陈家。

去,女孩子家别跟着瞎掺和。

不掺和就不掺和,这些破事我还懒得管呢!

瞧,又来了,你这小姐脾气啥时候才能改改呀。唉!全是让你娘给惯的。我看呀,还是早点给你找个婆家好好管治管治。

好呀,大,我说你最近咋老看我不顺眼,原来是烦我了,想把我早早嫁出去,图个清静是不是?

咋这么说话呢?大能是这个意思吗?大的意思是说……

不听不听不听!大不了从今往后我不来烦你就是了!我跟我娘念佛去,总行了吧?

坛子说着噘嘴出门而去。望着女儿背影,卢万喜摇头苦笑。

杨老碗家窑洞。杨老碗的咳嗽声。碗红将煎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碗红说,大,你把药吃了吧。

杨老碗问,碗红,咱家的面不够吃半月的了吧?

噢。

那药就不要再抓了。

大,诚信堂少东家的去西京了,说很快就会兑现我家瓷货钱的。你就好好吃药养病,病好了,你不又可以多做些碗。

多做碗有什么用,诚信堂要垮,谁还来关照咱家?

大,你是陈炉第一碗,只要陈炉还出陶瓷,哪家行户还不争着要?

好闺女,多会让大宽心。

墩娃敲门。老碗叔,老碗叔!

杨老碗说,是墩娃,快进来快进来。

老碗叔,你的病好点了没?我大让我给你家耱了点新苞谷面,让你家尝尝鲜。

又让你家破费,这……

自家地里长的么。哎,我听说,诚信堂老大从西京回来了,可能要还大家春里的瓷货款。

碗红说,真的?少东家回来了?那我得去看看。

杨老碗说,是得去看看,要能将我家的大老碗钱给上一半,那日子也就不熬煎了。

大,那你先歇着,我去看看。

哎,去吧,去吧。

碗红向窑外走:那我去了。

等等。

碗红回身,大,咋啦?

记住,陈家一直对咱不薄,眼下人家有难处,这钱呀,人家要真能给呢,就接着,要是万一给不出呢,就回来。咱可别也跟着别人闹,听见没?

墩娃说,咋不能闹?他陈家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可不能昧了咱的血汗钱。

碗红说,要闹你去闹,别总把俺家跟你扯到一块儿!

碗红气呼呼一甩长辫出了门,墩娃忙追出,碗红,碗红,你等等我……

二爷家厅房。厅堂中间挂一幅中堂,是震山虎,中间是对联: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二爷端着那个白铜水烟壶,咕噜咕噜吸烟。

陈兴旺说,二爷,真的再没有什么方子救救诚信堂了?

二爷道,兴旺啊,当初我怎么给你说来着,陈炉自古以来就是三行不乱,你怎么样,又做瓷烧窑又开货栈当个大行户也罢了,你做了碗窑,还要做小货,还要烧黑货……你要端人家的饭碗你知道吗,人家怎么就能双手一拱,让你端走呢?

陈兴旺略有所悟,怪不得当初我要做的时候,没有人反对,还又借银子又给货,原来是要拉我下水……

二爷说,中国自古至今八大名窑,而一千余年炉火连续不熄者唯耀瓷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耀州窑自古奉行三行不乱的老规矩,大家分工协作,互不侵犯。可你偏偏不听,还说自己有的是订单,订单能救你吗,你还不是得走陈炉的行会路子?那一天会首开会你见了,谁不是乌鸡眼似的盯着你看你的笑话?噢,还不是笑话,是要看你的下场。众怒难犯呀!

陈兴旺说,二爷,自古以来陈炉镇三行不乱,行户、瓷户、贩户分明,这都不假,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缺乏竞争,不思改进,耀瓷才会像现在这样越发粗重笨拙,日见衰败。我想把这陈炉陶瓷产、运、销一条龙做大,把陈炉陶瓷做到一十三省去,那有什么错?我还想……

二爷说,我知道,你还想把耀州青瓷恢复了,把陈炉的耀州窑瓷器做得像宋代耀州窑瓷器一样,送到皇宫去,卖到京城去。可你不想想,慈禧老佛爷在的时候,你们陈家就试烧过,成功了没有?

陈兴旺说,就因为这我才需要银子需要本钱。耀州窑窑场从黄堡迁到陈炉,青瓷很快就失传了,做瓷的人谁不想把最好的瓷器做到京城去。从我记事起我爷爷就是这个梦想。

二爷道,又说远了。现在呀,现在你也只是自古华山一条路了。

陈兴旺说,一条路?

二爷说,只有一条路。

陈兴旺问,什么路?

二爷回答,交出你家的青瓷秘方,或许诚信堂还有一线希望。

陈兴旺惊诧,青瓷配方?

二爷笑了,是呀,其实,陈炉镇行里的人最惦记的是你家的青瓷配方。这可是关系耀州窑千年荣誉的,谁不想得到?

陈兴旺说,二爷,你也这么想?

二爷说,我真的没有更好的方子了。给你家的期限已经到了。早上金贵堂老堂主还专门来说这个事情,就是这个意思。还说,他给万仁堂、金贵堂都打了招呼。我在各个行首跟前,也要有交代的。

陈兴旺说,那好,二爷,我从来就信服你,这事我也明确告诉你,哪怕拼了我这副老骨头,哪怕倾家荡产,我也不敢违了陈家的祖训,就是陈家子孙绝了后,也不能把青瓷秘方交给旁姓的人。

二爷无奈,这……兴旺呀,佛语云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留得瓷窑在,不怕不出货,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得从长计议啊。

陈兴旺说,多谢二爷好意,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告辞了!

诚信堂窑场。瓷器瓷坯堆杂,人声嘈杂。萧先生、诚信堂伙计和陈家的窑工还有一些与陈家交情颇深的瓷户聚在一起。

碗红匆匆赶来。

陈顺娃心情沉重地说,各位父老乡亲,陈炉民间土瓷无论是蓝花瓷还是黑釉、酱釉、铁锈花瓷,目前都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就是陇海铁路通车,洋瓷细瓷西进,民间瓷器暂时没有销路。我想这可能只是暂时的,但是陈炉陶瓷要发展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我诚信堂一心想将陈炉民间陶瓷做大做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天不佑我……实话告诉大家,我这次去西京,除了得到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不但没有拿回来一分一毫,恐怕诚信堂在西京的铺子,也将抵押出去。

萧先生急了,少东家,就不能让行会再想想办法……

陈顺娃说,没有用。我大说,我回来就是行会定的最后期限。

碗红上前来,说,少东家,难道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了?

陈顺娃说,碗红妹子,对不住了,都对不住大家了,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也可能不再有机会等待。诚信堂破产了,逼债、讨债,会接踵而来。我诚信堂以诚信立堂,现在已经没有现金兑付,只有货栈和窑场存有一些瓷器,希望大家跟萧先生取了去,就算是欠你们瓷户的货款和窑工的工钱。

一瓷户说,那好,我们就去取一些瓷器作抵资吧。

众人走向货栈。

碗红犹豫。

墩娃催促说,咱也快去取吧碗红,少东家这不已经发话了嘛。

碗红为难了,这……

陈顺娃劝说,去吧碗红妹子,你就是不拿,也救不了俺陈家。再说,老碗叔不是正等钱治病吗?拿些瓷货多少也能卖些钱。

保安团团部。

团丁进来,报告团长,陈家正在拿瓷货分给瓷户和窑工抵债呢。

黑蛋说,大哥,看来陈家是撑不住了。咱们现在咋办?

金大奎起身,走,咱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哈哈……

瓷片片铺就的山路上,碗红吃力地挑着满满一担瓷器一步一步挪动,缓缓前行。金大奎领着团丁前呼后拥走过,见碗红貌美,足足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

金大奎问,那是谁家女子?

黑蛋回答,那是杨老碗家的。

就是做碗做得最好的那个老碗?

就是。

金大奎点点头,露出淫笑: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呐。唉,咋以前好像很少看见?

黑蛋说,这女子可是咱陈炉镇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她大杨老碗平日里就像个宝贝似的把她护在自家窑院里,轻易都不让出门。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难道动了啥心思?当心俺妹子知道了饶不了你!

大哥,我哪有这胆儿呀?

谅你也不敢。

墩娃匆匆赶过来,碗红,碗红,我不是跟你说好了等我家的货送回去就来帮你送吗,你咋也不等我就自个儿走啦?来,我帮你担。

碗红摇头,不说话,顾自小心地挪步,怕打了瓷器。墩娃跟在后边,坚持着、说着,还是抢过了担子。

诚信堂货窑。陈兴旺来到货窑,拿起一件蓝花瓶在手里转动着,深情地轻轻摸着。

一伙计进门,老爷,金家大掌柜来了。

金大奎进门,陈老堂主,晚辈看你来了。

陈兴旺看了看跟进来的几个团丁,哼哼,来势不小啊。

金大奎说,陈老堂主别误会,晚辈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陈兴旺说,是吗?可惜老朽今儿没心情见客,各位请回吧。

黑蛋说,嘿,都败家了,还摆啥臭架子呢。你以为还是以前呢?

金大奎说,黑蛋!咋能这么跟陈老堂主说话呢?陈老堂主,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行了,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嘿嘿,陈老堂主也是个明白人,那我也就打开窗子说亮话了。明天这最后期限就到了,依我看,陈家眼下怕是已经资不抵债了吧。

放心,我陈家祖祖辈辈从不欠别人一分一毫,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欠你们金家的。

黑蛋凑上来,嘿,别他妈不识抬举!

金大奎说,闭嘴!这里还轮不上你说话。陈老堂主,其实呢,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你肯拿出你们陈家的青瓷秘方,我愿意替陈家还清所有债务,你看如何?

陈兴旺说,哼!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们金家惦记我们陈家青瓷秘方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我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金大奎脸色一沉。

黑蛋说,你骂谁呢?你骂谁是贼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兴旺正色道,别以为你们干的勾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们陈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中了你们的套!

金大奎不依,陈老堂主,怎么说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像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你老可不能随便乱说呀,搞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陈兴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也别得意太早了!

金大奎说,瞧您这话说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们陈家败了我有啥好得意的?晚辈也不过是想好心帮你一把嘛。你老好好想想,那秘方不就是一张纸嘛,又不当吃不当喝的,到了明天要是拿不出钱来,那你们陈家就得倾家荡产。到时候一家老小那可就……就算你不为自个儿想,也总该为他们想想吧。

陈兴旺苦笑说,放心,我们陈家饿不死。就算要饭也绝不会要到金家门前。小顺子——送客!

伙计应声进门,各位,请慢走!

黑蛋说,走就走,你等着,明天有你好看的!

陈兴旺怒摔蓝花瓶,滚!

金大奎还沉得住气,然后一阵得意狂笑,你老这又何必呢?都是快入土的年纪了咋还这么大肝火,小心气大伤身呀。咱们走!

陈兴旺捂住胸口,险些摔倒。伙计忙上前扶住,老爷,您没事吧?

诚信堂货栈空空荡荡,没有货,也没有人,只有陈顺娃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人显得非常的小。顺娃自言自语,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陈家完了……

04—07略

08

景德镇,赵府偏院俊娃屋,夜。屋门开了,俊娃背包袱出门,见师父、师母、师妹一家等在院中送行。

俊娃说,师父、师母、师妹,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赵夫人说,俊娃呀,还是等到天亮再走吧?

赵墨翰说,哎呀,俊娃他现在是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你就别劝了。

淑媛说,师兄,我跟你一起去!

师妹,我现在回去连个家都没有了,怎么能照顾你呢?

我不用你照顾,我是想去帮你!

我知道。不过,我自己的事不想牵连别人。

什么叫牵连别人呀?连我爹都说了,你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对吧爹?

赵墨翰说,淑媛,你师兄家的事爹会吩咐西安的王掌柜全力帮忙的。现在情况还没完全弄清楚,你跟着去会帮倒忙的。

是呀,我这次回去可能时时都会有危险……

我不怕!

你听我说,我这次回去恐怕先得隐姓埋名,你跟着去目标会更大。

赵夫人说,淑媛,为了你师兄的安全,你就别再添乱了!

那……好吧。

俊娃向师傅、师母深鞠一躬,别过。淑媛含泪目送俊娃远去。

万仁堂窑院,堂屋。卢万喜在把玩一件宋代青瓷瓶。管家慌张进来,老爷。

卢万喜不慌不忙,说,你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光祖刚差人送来这件东西,都说你眼毒,你给鉴鉴。

老爷,那边传来消息……

急什么,你先看看再说。

管家接过瓷瓶仔细观察,用指头轻敲闻其声,说,嗯,青中泛绿,质地坚实,造型朴素雅致,釉色青润宜人,尤其是这刻工,线条明快流畅富于变化,确有巧如范金、精比琢玉之感,绝非我宋代耀州青瓷莫属啊。

卢万喜说,嗯,好,看来这回还真弄到件稀罕物了。难得呀。唉,你说这老祖宗这么好的手艺,怎么就不传下来,让后代人也有口好饭吃呢?

谁说不是呢。要是谁能把这青瓷恢复喽,那可是盖世之功啊。

唉,你刚才说有啥消息了?

那边说,金大奎对陈顺娃严刑拷打,逼他交出青瓷秘方。现在,陈顺娃怕是只剩半条命了。

没想到这金大奎还真够心狠手辣的。陈顺娃在他手里是凶多吉少啊。

那您的意思……

家丁来报:老爷,陈家萧先生求见。

卢万喜问,人呢?

在门外候着呢。

叫他进来吧。

是。

家丁退出堂屋来到大门外,说,萧先生,我家老爷有请。

萧先生随家丁进堂屋,卢爷早!

萧先生一大早来,有什么急事吧?

是。

什么事,说吧。

是为我家大少爷的事。整个陈炉镇,现在肯帮陈家的我想恐怕也只有您和二爷了。

这话倒不假。不过,我卢家现在势单力薄,恐怕也奈何不了金家。

那、那我家大少爷难道就没救了?

那也未必。二爷怎么说?

二爷说他归田多年,早已远离官场,但他还有几个在省府为官的学生,他愿意尽力疏通,保全大少爷。但只怕远水不解近渴呀。

嗯,那我也就再想想办法,你放心,顺娃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不管的。

那就太谢谢您了!

陈家现在败了,你还如此尽职尽责,真是难得呀。

陈老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当如此。

萧先生的为人和才干卢某确实赏识,如不嫌弃,可否来万仁堂帮我做些事情?

这……

管家说,陈家破败,但下面的人也总得安身立命吧?老爷惜才,机会难得呀。

萧先生鞠躬,那……那就谢卢爷了,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金贵堂客厅。

金师爷说,大掌柜的,听说陈家那个萧先生正四处为陈顺娃活动,要是事情被捅到上面去,恐怕对我们很不利。

金大奎说,鬼头李,你不是说搞垮陈家就能得到秘方吗?现在陈顺娃打死不吐口,你说该怎么办?

鬼头李说,原想着陈家垮了,用债一逼,秘方就能到手。可谁知陈堂主宁死都抓着秘方不放呢。偏偏这个陈顺娃又和他大一样,都是犟驴!

你不是鬼点子挺多吗?咋关键时候没屁放了?

我、我……

我什么我,老子现在是骑虎难下,你们倒是快想法儿呀!

金师爷做了个杀的手势,万不得已,不如干脆……

鬼头李害怕了,这怕不行吧?人命关天,那要是有人追查起来,可就麻烦了。

金大奎说,你他娘的软蛋,关键时候就拉稀!我看,要是今天陈顺娃还不肯交出秘方和咱们合作,就送他见他大去。不过,这事得计划周密,别留下什么后患。

金师爷说,我倒有个主意,想办法让陈顺娃逃跑。

金大奎说,嗯,好主意。犯人越狱被击毙,合情合理嘛,啊,哈哈……

黑蛋走进门小声说,大哥——

嗯?

大哥,我打听到杨老碗家了。

在哪?

在东堡子西窑院。

金大奎点点头,好,那就带我去认个门吧。金师爷,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大掌柜的放心。

……

西安警备司令部。卢家伙计在门口焦急等待。

卢光祖匆匆从门里出来,问,啥事这么急?

卢家伙计递上一个纸条,说,老爷给店里传来口信,都记在这上面了。

卢光祖说,知道了。

杨老碗家窑院,虽然破旧,却很整洁。院门外摆着一排破损的大老碗,碗里种着几株盛开的菊花。黑蛋指着说,就是这家。

杨老碗病卧在床,不停咳嗽。院外传来黑蛋的声音,杨老碗在家吗?

谁呀?

我们金家大当家的来看你啦。

门开着呢。

金大奎进门,老碗叔,在家呢。

杨老碗挣扎着起身,金团长!您咋来了?

黑蛋说,金团长现在是金贵堂的大当家的。

杨老碗说,那老当家的……

金大奎说,享福,在家享福。哪像你老人家,太操劳啦,这病怕是还不轻呢。快躺下,别起来了。听说你最近有病,我特意来看看……

杨老碗说,那怎么敢当?

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诚信堂已经没了,你是陈炉第一碗,以后要给我们金贵堂多做碗,多做老碗。这是两个大洋,你先拿上,看病抓药,就算我订老碗的定金。

这……那太谢谢金大掌柜的了。

别客气,别客气。诶,怎么就你一个人呀?你们家碗红呢?

我娃去给陈家少东家送饭了。

哦……

金大掌柜找她有事?

没事,没事,随便问问,随便问问。那你老歇着,我先走了。

那我送送金大掌柜的。

不用不用,你老以后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歇着,歇着,我回头再来看你,走了啊。

金大掌柜的走好。

碗红进院,迎面碰上从窑洞里出来的金大奎和黑蛋,一愣。金大奎说,呦,碗红妹子回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啦!

碗红问,你来干什么?

黑蛋说,听说你大病了,我们家大掌柜特意来看看。

多谢费心了,我们家可受不起!

嘿,怎么说话呢?别不识抬举!

碗红低头绕行,说,金掌柜走好。

黑蛋拦住,慢着!唉!你个碎女子,还敢赶我们?真是欠收拾。

你、你们想干啥?

金大奎说,行了!你可别吓着碗红妹子了。我看着还怪心疼的。嘿嘿嘿……

窑里传来杨老碗的声音,碗红?是不是碗红回来啦?

大,是我,是我回来啦!碗红说着,绕开黑蛋等人头也不回地进窑去了。

金大奎望着碗红背影淫笑,嘿嘿嘿,这女子还真有些性子。有意思,有味道。哈哈……背着手扬长而去。

碗红进了窑门,大,他们来咱家干啥?

金大掌柜来下定金订咱家的碗……

大,你收他家定金啦?

收了。

大,你怎么这样糊涂。金大奎仗着自己是保安团长,在陈炉镇欺男霸女,你不是不知道,镇上人都说这一次陈家的事情也是他使的坏。你也不想想,他这样的人能这么好心?这钱呀,咱不能收!

唉!咱家眼下不是正作难呢吗,大也没想那么多,难道他真的不怀好意?那咱就退……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碗红忙上前为父拍背,大,我看你这病是再也不能拖了。我这就给你去找个看病的先生。

杨老碗拽住碗红,别,别去。大的病不打紧,再挺两天就过去了。

大,你可不能再这样硬撑了。再这样下去,我怕……

放心,大呀,死不了。

不许说这样的话!

好,好,不说,不……

大,大,好些了吗?

杨老碗无力地点了下头。

碗红轻偎父亲胸口哭,大,你可别吓我,你要是不好了,让我一个人往后可咋活呀……

西安城,巷道。惠英匆匆赶路,察觉有人跟踪,猛然回头观看。改换装扮的两个黑衣人急忙躲藏。惠英拦辆黄包车,快,去火车站。

陈炉镇,保安团牢房,夜。团丁提篮子打开牢门进,用钥匙打开陈顺娃的手铐,从篮子中取出酒菜。团丁说,陈大少爷,请吧——

浑身带伤的陈顺娃不屑,哼!想唱鸿门宴吧?少来这套!

嘿嘿嘿,陈大少爷多心了。这是你们家萧先生托我办的。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当差。

真的?恐怕是姓金的又耍啥花招呢吧?

信不信由你,不吃正好,我还不伺候了呢。(说着把酒菜拾回篮子)

慢着!它就真是鸿门宴,那也要等爷吃完了再说!

就是嘛,不瞒你说,我还就佩服你是条汉子。要不然,给多少钱我也不干。搞不好可是要丢饭碗的。

那就多谢你了。来,我敬你一杯。

这……行,反正今天镇上过庙会,都去喝酒了,我也就陪你喝几杯。来,干!满上……

陇海线火车上,夜。强子趴在惠英怀里熟睡,惠英紧抓着包袱也靠窗而睡。头戴礼帽的黑衣人偷窥着。

客栈,夜。一双眼睛从门缝窥探。陈俊娃警觉,一跃而起,冲出门一把抓住窥探者:干什么的?

大哥,是我。

小亮,怎么是你?

大哥,你回陈炉,咋也不说一声,带上我呢?

我这次回去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我知道,赵小姐都告诉我了。我一听就不吃不睡地一路追你,总算追上了。

小亮,听我说,我这次回去可能很危险,你还是别跟着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不把我当兄弟是吧?

不是,我只是不想牵连太多的人。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没准你少了我还不行呢。你就带上我吧。

拿上你的东西,走。

啊?你真的不肯带上我呀?你看我已经大老远来了……

还饿着肚子呢吧?走,我带你去吃饭。

真的?我说嘛,大哥不会这么绝情的。说真的,我真是饿坏了,最好再来点酒啥的……

陈炉镇,保安团牢房,夜。团丁醉趴桌上,陈顺娃看着放在桌上的钥匙,犹豫。

保安团院墙外隐蔽处,黑蛋说,记住,一定要等他到了墙外再开枪,都听明白了吗?

两个手下说,明白了。

牢房内,陈顺娃抓起钥匙迅速打开脚镣逃出牢房,翻过院墙,脚刚落地,枪响。未被击中的陈顺娃顺势滚下坡,爬起狂奔。

巷道外,两骑快马听到枪声停下。骑马人是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远处传来喊声:犯人跑了,快追呀……警察甲拔枪,在那边,快!两人朝枪响处奔去。陈顺娃狂奔中被迎面而来的两骑快马拦住。

警察甲枪指陈顺娃,站住,不许动!

警察乙下马走近打量陈顺娃,后面的人是在追你吗?

是又怎么样?

你是不是叫陈顺娃?

爷就是,开枪吧!

警察甲,先绑起来。

黑蛋率人追上来,呦,两位兄弟,帮我们抓住了逃犯,有劳了。来呀,把人带走。

警察甲说,慢着。这个人我们要带回警局。

黑蛋说,什么?这个犯人我们还正在审呢。

警察乙说,你们保安团只负责维护地方治安,任何案子都理应上报,无权审理。

黑蛋眼瞎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两位兄弟也总得有个手续吧,不然兄弟我不好交差呀。

警察甲掏出文书,说,这是同官县警局提押人犯的公函。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就请各位行个方便吧。

黑蛋接过文书,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兄弟一定照办。不过,这么晚了,两位兄弟不如在镇上休息一夜,兄弟我做东,请二位喝几杯。

多谢老兄美意,兄弟这次公务在身,上峰令急,不敢耽搁,告辞了!

……

砀山火车站。

惠英领强子随人群出站。陈俊娃和小亮匆匆进站。惠英与陈俊娃擦肩而过。

卢家书房。

卢万喜说,昨晚的枪声怎么回事,搞清楚了吗?

管家回老爷,搞清楚了。说是陈顺娃打伤了一个看守逃跑,后被县警局的人连夜带走了。看来是大少爷收到信后行动得及时,要不然陈顺娃的小命怕是就交代了,好险呐。

嗯。看来金大奎真是个能下黑手的人,咱们也得堤防着点。

是。

碗红家窑院,杨老碗住的窑洞,远见炊烟袅袅。碗红揭开锅盖,用勺子在稀菜粥里滗了些稠的盛到碗里,端出厨房。

大,大,吃饭了。

碗红端饭进了窑洞,见父亲没有任何反应,忙到炕前细看。见父亲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碗红一惊,碗落地而碎。碗红摇父:大,大,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大!你说话呀!你到底是怎么了?……来人呐,快来人呐,救命呀!

邻居陈大娘匆匆跑进院门,咋啦,咋啦,这是出啥事啦?

大娘,我大不知道这是咋了?咋叫也不应。

陈大娘用手试杨老碗鼻息,说还有气,快,快去药堂请先生。

噢。可是我大他……

这儿有我呢,放心去吧!

哎。碗红急跑出窑门。

金家堂屋。

金大奎说,县警局连夜提人,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呐。

金师爷说,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这件事以后再查。我现在担心的是,谁会有这么大本事调动县警局的人呢?

会不会是卢家?

我也怀疑过。可是卢家在上面并没有什么人呀。

您别忘喽,他家少爷卢光祖可是在西安上过洋学堂走的。没准现在做了什么大官呢。

不会。你没见卢家平日在镇里谁都不敢招惹吗?要是卢光祖真混出个人样来了,他还用那么夹着尾巴窝囊嘛。听说那个卢光祖好几年都没音讯了。

我看卢万喜这个人城府很深。

他深个屁!跟前就一个顶不上屁用的丫头,我看他是家里没个硬棒人,心虚怯火。

那除了他,现在愿意管陈家这摊破事的也就只有二爷了。

要搁在十几年前还差不多,现在的二爷怕是没这么大能力 了。

那、那会是谁呢?

就是因为想不出是谁,我才担心呢。这样吧,你赶紧带些礼到县警局刘局长那里走动走动,免得到时候被动。

是,我这就去。

09

杨老碗家窑洞。碗红说,先生,我大咋样了?

先生说,我刚给你大扎了针,又吃了几粒回天丸。暂时没有大碍。

先生,您看我大的病要紧吗?

哎呀……你大这病呀,是长期积劳成疾,加之外感风寒,又未及时医治,恐怕不好治啊。

那、那到底能不能治呀?

治倒是也能治,可就是……钱难。

可是什么?您说呀!只要能治好我大的病,怎么都行。

这……好吧,那我就实话说吧,要想治好你大的病,就非得几味好药才行,这药钱嘛可不便宜呀。

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治好我大的病就成。您就开方子吧。

那就好,我这就开方子。

那您开着,我去拿钱。

先生拿出笔砚开方子。碗红拉开抽屉。可见抽屉里有两块金大奎给的大洋。碗红伸手去拿,犹豫,回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父亲,心一横,抓起大洋。

景德镇,赵府淑媛闺房。几块大洋被扔上桌。赵墨翰说,给你,这回够了吧?

淑媛开心地说,谢谢爹。

你这丫头,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要钱,不是要买这就是要买那的?

怎么,爹舍不得了?

舍得舍得,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爹就是搞不明白,你攒那么多私房钱到底有什么用呢?

谁说我攒私房钱了?我就是拿钱买东西了嘛,不信你问小美。

小美说,是是是,小姐是买东西了。

好好好,买不买随你,爹可管不了那么多。不过,正事你可别忘喽。

放心吧爹,不就是今天给西安发货嘛,误不了,包在我身上。

唉,你呀,就是这点好,办事利索,能让爹省心。你要是个牙仔就好了。

爹,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女娃咋了?牙仔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

这倒不假。可你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往后啊,这性子还是得好好改改,免得让人笑话。

淑媛故作乖巧慢声细气,是,知道了爹。

这还差不多。那爹到窑场去看看。

淑媛躬身施礼,爹慢走。

行了,跟爹你还是老样子吧。猛然变了,爹还怪不适应的 呢。

哈哈……我就说嘛……

嗯?

淑媛忙低下头顽皮地吐舌头。

赵墨翰无奈地叹息摇头而去,唉……

淑媛见父亲走了,忙回身唤小美,快,把我的钱箱子拿来。

是,小姐。

淑媛把桌上的大洋装进钱箱子,唉,你说师兄走了多久了,也不知到了没有。

小美说,走了大概有五天了吧。

不对。是走了五天零十三个小时了。

……

火车上。小亮说,大哥,怕是再有十几个小时咱就到西安了吧?

俊娃闭着眼,嗯。

到了西安,我最想的就是吃一碗羊肉泡馍,你呢?

嗯。

别老是嗯啊,你倒是说句话呀,一路上都不吭声,闷死了!

俊娃没话。

嘿,好么,这回连个嗯都没有了。

火车进入隧道,四周一片漆黑。

陈炉镇巷道,夜。黑暗中一盏灯笼摇摆不定,由远至近。酒醉的金大奎,提着灯笼哼着民歌酸曲摇摇晃晃来到怡春苑门前。妓女梅姐迎前,呦——这不是金爷吗?您可有日子没来啦,快,里边请!

金大奎在梅姐屁股上拧了一把:你可想死我啦。

哎哟,金爷真坏!急什么嘛……

同官县警局。刘局长府客厅。夜。刘局长说,这次陈顺娃的案子动静还不小呢。省厅的吴处长亲自打电话质询,说有人反映你们保安团压案不报,私刑逼供,还想杀人灭口,命我立即提押人犯,查清事实。

金师爷说,局长大人,您可千万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呀。陈家因为经营不善破产,那个陈顺娃怀恨在心,持刀行凶,差点要了在下的命,您瞧,刀伤现在还没好呢。后来他还打伤保安团的看守,越狱逃跑,实在是罪大恶极,一定要严办。

刘局长摆手,行了,在我这里你也不用多说了。事情是怎么样的你我心里都清楚。

是是是,局长大人多包涵。

其实呢,凭我跟金团长的交情,案子到了我手里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的情况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怎么了?

就连军统现在也插手了。

啊?这……这跟军统有啥关系?

这事我也一时搞不明白。

金师爷自语,马槽里咋还多出个驴嘴来了?

……

南方小镇。夜。客栈。

惠英背着熟睡的强子疲惫地走进客栈大堂。店掌柜堆笑,呦,您住店吧?

嗯。

您算是来对了,我们这有全镇上最好的客房。

多少钱?

不贵,就一块大洋一晚。您来一间?

啊?这么贵?有便宜点的吗?

要便宜的是吧?有啊。您出门往右一直走,赶脚的骡马店,那便宜,十几人的大铺,只要一毛钱。

噢,那谢谢您了。

走吧走吧,快走吧!

惠英走出客栈,向骡马店去。躲在暗处的两个黑衣人相互使个眼色,尾随而去。偏僻巷道。惠英匆匆赶路,前面突然闪出一个蒙面黑衣人拦住去路。惠英慌张转身往回跑,又被一个蒙面黑衣人截住。两个蒙面黑衣人步步紧逼,把惠英逼入墙角。

你、你们想干什么?

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

少废话,拿来吧你!

蒙面人伸手夺惠英挎着的包袱。惠英边挣扎边大声呼救:抢人啦——抢人啦……

强子惊醒大哭。蒙面黑衣人情急,一拳打倒惠英,抢过包袱仓皇而逃。强子哭喊: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呀,娘……

景德镇,风火神庙。清晨,淑媛和丫鬟小美到风火神庙上香许愿。风火神庙是景德镇的窑神庙。二人来到庙门外。

小美说,小姐,这么早,庙里庙祝还不知道起来没有。

傻丫头。许愿上第一道香才灵。

两人走进庙堂。淑媛上香,轻声说,神仙保佑,保佑我师兄一路平安,早去陈炉早回来……

凤凰山下,蓬头垢面的惠英领着强子跌跌撞撞,匆匆赶路。

惠英说,强子,再忍一会儿,到了前面的庙里就有吃的了。

娘,我实在走不动了。

惠英心疼地摸摸强子的头:唉!让你这么小就跟着娘受苦了。蹲下身说,来,娘背你。

惠英咬牙背起强子,踉跄几步,晕倒。

强子叫喊,娘,你怎么啦?娘!你醒醒,我再不闹你要吃的了。呜呜呜……

乌鸦的叫声。

淑媛和小美下山,忽见路边草丛里躺着一个妇人,身边有个孩子在哭。淑媛说,小美,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美胆怯,小姐,说不定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我不敢看,咱们还是走吧。

有什么好怕的?真没用!你不敢去我自己去。

淑媛向惠英和强子走去。小美跟在身后。

惠英声音微弱:水……水……

淑媛近前,说,大嫂大嫂,你怎么啦?

惠英:水……水……

你说什么?

她好像说——水——

那你快把找水拿来呀!快点!

噢噢噢,在这在这。

淑媛接过小美递过来的珐琅水壶,扶起惠英的头给她喂水。惠英苏醒,说,好心的姑娘,谢谢你呀。

大嫂,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

不要紧。我们半路上被人抢了盘缠,我这是饿的。

哦——小美,把咱们带的点心拿来。

小姐,给。

大嫂,这点点心和水你们留下吧。

哎呀,那、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让我说啥好呢?

别客气,啥也别说了,快吃吧。小美,咱们回去吧。

哎。

两个人离去。

惠英打开点心盒,乖孩子,快吃吧。

强子狼吞虎咽。

慢点吃,喝口水,别噎着。

强子拿起一块点心:真好吃。娘,你也吃。

好好好,娘也吃。

通往景德镇的马路。远见一辆马拉轿车在路上缓缓而行,淑媛坐在马车里发呆。

小美说,小姐,小姐?

淑媛嗯了一声。

你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刚才那个大嫂,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小美,你记性好,快帮我想想。

不会吧。我这么多年跟着小姐,你见过的人我也肯定见过,可那个大嫂我敢保证,从来没见过。

你肯定吗?

我肯定。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唉?那就奇怪了。算了算了,不想了。还有多远回镇呀,我肚子有点饿了。

小美撩起轿帘探头看了看,说,快了。刚才要是把点心留两块就好了,我早都饿了。

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桥头许家的冷粉了。里面有湿盐菜、橘子皮,豆豉、香葱、辣椒酱……

小美咽口水:小姐快别说了,越说越饿了。

不如一进镇咱们就去吃好不好?

小美欣喜:好啊好啊!

景德镇集市。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小吃摊上,饿急了的淑媛和小美已顾不得吃相,斯文扫地。邻桌两个中年妇女讥笑。一妇女说,呦,你瞧,穿戴倒像个富家小姐,吃相咋活像个饿死鬼投胎。可不是嘛……

小美抬头看见别人在盯着她们议论,忙用胳膊碰了碰淑媛,小姐,小姐。

干什么?

人家好像在笑我们呢。

淑媛抬头见两个中年妇女果然朝自己指指点点,羞恼大喊: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饭呀?

两个中年妇女闻言,忙起身走了。

真是少见多怪,多管闲事!别理她们,咱们吃咱们的。

小美看淑媛,扑哧一声乐了。

你笑什么?

小姐,你光顾着骂人了,嘴边上还沾着冷粉哩。

淑媛一抹嘴,好呀,死丫头,你也敢笑我?

不是的小姐,你没见你刚才的样子,要是让照相师傅给拍成相片,被老爷看见了,那可不得了了。

淑媛突然想起什么:相片?对,相片……

淑媛问过俊娃,师兄,这相片上都是谁呀?俊娃回答说,这是我大,上次来你见过的。这是我哥,这个是我嫂子,还有我侄子叫强子……

淑媛的脑海里浮现照片上的嫂子和山脚下的大嫂。小美说,小姐,相片怎么了?

别问了,快跟我走。

去哪呀?冷粉还没吃完呢。

淑媛一把拉起小美就走,说,哎呀别吃了,快跟我回山去找刚才那个大嫂,我有话要找她问个明白。

10—31略

32

同官县城。俊娃不停向人打听碗红下落,路人纷纷摇头。

卢府偏院,夜。月上西梢。坛子望月。

小翠:小姐,咱们还是别等了,回去吧。

坛子不理。

俊娃疲惫地进院。

小翠:小姐,你等的人回来了。

坛子回头:家贵?你跑哪去了,害得我找了你一整天。

没干啥,到县城转了转。

转了转?你还真有闲心。俺大到处找你呢。

真的?东家急着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了。

啥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快走吧,俺大和萧先生正在书房等你呢。

卢府书房,夜。

卢万喜:现在有了周转资金,我看咱们也该干点自己的正经事了。

萧先生:东家说得是。

我万仁堂原本就是行户,你呢,原先在诚信堂也是在货栈主事,往后窑上的事交给家贵,咱们还是别丢了咱们的老本行。从明天起,要抓紧收货,等保安团剿了土匪,咱就可以抢先出货了。

东家说得对。前些时候让土匪闹得各地瓷商都不敢到陈炉收货了,各窑场压货不少,现在收货正是时候。

是啊。先前陇海铁路一通,大批洋瓷西进,大家感到新鲜,一时挤占了市场。但眼下战事不断,洋瓷运路不畅,加之新鲜劲儿一过,整个西北的民用瓷还不是要靠咱陈炉瓷?

没错。要是咱们再烧出了改良瓷,那万仁堂肯定会越做越大。

坛子带俊娃进门:大,家贵来了。

卢万喜面色不悦:家贵,你跑哪去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懂不懂规矩呀?

俊娃:我……

大,不怪家贵。是我让他今天到县城给我买东西去了。

胡说!今天白天问你,你不是说不知道家贵干啥去了吗?

这……那是我一时给忘了。是我忘了还不行嘛,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卢万喜摇头苦笑:行了行了,你呀,让大说你什么好呢你说。算了,以后下不为例吧。

是。东家今天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是好事。

好事?

还是让萧先生告诉你吧。

萧先生:今天有人出了一万大洋入了咱的股。

俊娃:真的?太好了!是镇上哪家大户?

萧先生:不是镇上的大户。是一位西安来的瓷商王掌柜。

俊娃:王掌柜?

卢万喜: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俊娃:哦……没有。

萧先生:这个王掌柜办事还真利落,上午签了契约,下午钱一分不少就全到账了。

卢万喜:这还得归功于你呀。

俊娃:归功于我?

卢万喜:可不是。人家王掌柜说了,上次见到你在窑神庙会陶艺比武上的绝活,对你烧制改良瓷有信心。今后这窑上的事,我可就指望你了。

请东家放心,我一定尽力。

今天保安团要的三千大洋,我已经交给金大奎了,他答应马上出兵剿匪。你就静下心来,筹备窑上的事,争取尽快点火开窑。

可是我担心金大奎……

你的担心是对的。金大奎这个人阴险狡诈,实不可信。正因如此,我今天特意当着镇长的面交钱给他,以防他日后耍赖。

那他答应何时出兵剿匪?

三天之内。

那……

我看,剿匪的事咱们也插不上什么手,不如还是抓紧时间做咱们自己的事。你说呢,家贵?

是。

那就早点休息,明天好开工。

是。那我去了。

俊娃出门,坛子追去。

卢万喜:我怎么看家贵像是有什么心事?

卢府院内。

坛子:我看你像是有什么心事?

俊娃:哦,没有啊。

瞧你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还说没有?

……真没有。

那我问你,你今天跑哪去了?是不是去找一个人?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去找碗红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终于承认了?今天我到处找不到你,就去碗红家找你,听人说,碗红昨天晌午一个人走了。后来我一想,你肯定是跑去找她了。

小姐说的没错。我是去找她了。

你怎么这么关心她?难道你们……

我刚到陈炉镇的时候,多亏碗红和老碗叔收留。我答应过老碗叔要照顾好碗红的,可现在……要是碗红出了什么差错,我怎么向老碗叔交代呀?

就为这?

不为这还能为啥?

不为别的就好。我还担心你们……

担心我们什么?

没什么。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我来帮你打听碗红的下落好了。

你?

我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总比你一个外地人满世界乱跑强啊。再说,你还要忙窑上的事,要是分了心,再出了岔子,怕是我再像今天这样替你撒谎也不管用了。

那……那就有劳小姐了。

那我要是找到了碗红,你怎么谢我?

小姐想让我怎么谢?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坛子含羞:你得答应我……算了,以后再告诉你。我走了。

万仁堂窑场作坊。一排长长的相连的窑洞。飞转的磨盘。俊娃在一个窑洞的磨盘前拉一个樽坯。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双美丽纤巧的手,这双手扶着自己的手拉成一个碗坯;他抬头看,可见碗红纯洁无瑕的笑脸……

摇磨盘的窑工:窑头,您这拉的是什么呀?

俊娃回过神一看,自己拉的瓷坯四不像,摇头苦笑:不拉了,歇会儿吧。

一个窑洞里画瓷的女工。大花瓶上梅花。俊娃呆呆地望着女工,感觉是碗红身影。俊娃:碗红!

女工回头:您喊谁呢?

哦,没、没喊谁。我是说,多加点红。

女工疑惑:噢,知道了。

卢府后院。坛子在学绣花。

小翠:小姐,你从来就不做女红,你这是?

坛子:别长舌头。

噢,我知道了,你是为那个……老爷新雇的那叫什么赵家贵的……

坛子脸红:你再说,再说我撕你的嘴。

小翠:好,我不说,你这汗巾不会绣了别问我。

死丫头,还敢要挟我?

不过,小姐,你还是挺有眼光的。万仁堂的人上上下下都夸他呢,就是老爷,不轻易说谁有本事,也把家贵当宝呢!

你懂什么?对了,我叫你打听碗红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我已经照小姐的意思吩咐下去了,现在府里的下人都在四处打听呢。

万仁堂窑场。俊娃肩担一溜碗坯送窑炉装窑后回来继续运碗。坛子从窑二门后走出来,挡住了他:嗨!俊娃吓了一跳:你?……

坛子开心地笑了:是我,看把你吓的。

坛子用身体挡住往外走的俊娃,用手巾亲热地给俊娃擦汗,俊娃躲闪。

坛子小姐,别,让窑上人看见了不好。

怕什么,我乐意。

别,别……没看见我正忙着嘛。

咋,还生气呀,给,这是两颗洋糖,俺大上次去西京专门给我买的,你尝尝,很甜。

坛子将洋糖塞到了俊娃手里,俊娃推辞。

你快走,别影响我们装窑,要是不能按时点火开窑,东家会怪我的。

好好好,不影响你,我走行了吧?

你等等。

怎么,又不想让我走了?

不是,我是想问你,碗红有下落了吗?

碗红,碗红,你怎么老想着她呀?

已经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世道这么乱,我真担心她会……

其实,我也挺着急的。再咋说,我和碗红也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姐妹,而且,我还知道她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呢。你想知道吗?

俊娃摇头。

坛子:其实,碗红心里一直喜欢的人叫陈俊娃。

这个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是碗红告诉你的?

我好像听她说过。

坛子自语:哦……那我就放心了。

你说什么?

坛子:哦……我是说,你放心,我会找到她的。你就安心烧你的窑吧。我回去了。

卢府卧房,夜。

卢夫人:听闺女跟我说话的意思,我看她八成是相中了那个赵家贵。

卢万喜:嗯。这个赵家贵倒是块好料。原先我就寻思,咱们家光祖常年在外,指望不上。我年纪大了,家里这一大摊子我也管不过来,要是家贵能够入赘咱家,我也就能放心把万仁堂的许多生意交给他了。

这么说,老爷是赞成这门婚事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赵家贵肯不肯答应。

这个老爷放心。你想啊,他一个外地穷打工的,遇上咱们坛子人又好又漂亮,又有这么大个家业,还有什么不肯的?

说的也是。那我回头让萧先生先去给他透个风,探探他的口气。

坛子闺房,夜。小翠在帮坛子绣汗巾。

坛子:快点快点,慢死了。

小翠:小姐再催,要是绣得不好看了,可别怨我。

好好好,不催你。死丫头,可算这回求着你了,还摆起谱来了。

本来嘛,给自己相好的送汗巾,哪有让别人帮着绣的?

多嘴。我可告诉你,让你帮着绣的事不准叫家贵知道,听见没有?

是。知道了小姐。

33

万仁堂窑炉,夜。众窑工忙碌地准备点火烧窑。俊娃领人装窑。

俊娃:人要虚心,火要空心,装窑很重要的,摞好了,再往高处摆。

窑工们在窑炉里摞放各色瓷器。

坛子闺房,夜。

坛子:好了没有啊?

小翠:好了好了。小姐,给。您看行不?

坛子接过汗巾,可见一对鸳鸯绣得活灵活现。

死丫头手还真巧。回头我得跟你好好学学。走,陪我出去一趟。

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家贵今晚要点窑火,我要把汗巾送给他。

万仁堂窑场,夜。俊娃率众窑工跪在窑前祭窑神。俊娃燃香祷告。众窑工叩首,无不虔诚。祭拜完毕,俊娃:点火!

窑炉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

……

金家卧房。夜。

金大奎正躺在炕上抽大烟。

黑蛋:大哥,大哥。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万仁堂窑火点着了。

喔?看来那个叫赵家贵的江西人还真不简单呢。

要不要我找人把他做了?

胡闹!你怎么一说就是这种想法。现在民国了,要讲三民主义懂吗?啥事都能由着你胡来吗?

可他三番五次和咱们作对,要是再不收拾收拾他,那……

你懂什么!眼下咱们虽说占了诚信堂的窑场,可过去陈家的一些老把式都不诚心给咱干,根本烧不出好货。再这样下去,迟早得熄火凉窑。

那大哥的意思是?

一个小小的外地人,我要是想对付他,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这可是下下策。

那上策呢?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帮手。要是他能为我所用,那万仁堂还能掀起啥大浪来?

高招。既挖去别人的摇钱树,又增加咱自己的力量。

你总算开窍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长脑子呢。

嘿嘿,大哥这么聪明,我成天跟着你这黑的自个儿当然会黑了。

你说啥?

是有句话叫……叫……噢,叫近墨……

是近墨者黑。

对对对,就是这句。

哼!什么近墨者黑,你怎么不说前一句呢?

前一句我、我忘了。

前一句是近朱者赤。说的可是红的。

哎呀!管他红的黑的,我都跟着大哥。

你呀,身上没啥长处,也就是这一点好,对我没有二心。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妹子嫁给你了。

是是是,大哥对我的好,小弟永远记着。

行了,你先回去吧。

对了,大哥,还有一件事。

说。

今天镇长催问剿匪的事,说咱们答应的期限已经到了。

哼!让咱们去拼命,他好到上面去邀功,想得美。就说我病了,别理他。

那咱收了钱,一直这么拖着,恐怕也不是办法。

先拖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的时候,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万仁堂窑场,夜。

坛子来到窑炉外:你们头呢?

小亮:他忙着呢。大小姐找他有事?

坛子: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小亮走进窑炉内:大哥,坛子小姐要见你。

俊娃:我忙着呢,没空。你让她走。告诉她,烧窑不能有女人进来,要不,会冲撞窑神,窑塌人亡。

小亮出窑:大小姐,我们头说让你快走,要不,女人冲撞了窑神,会窑塌人亡。

坛子拿出汗巾:那……那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小亮接过汗巾:行。

坛子:哎,回来。

小亮:大小姐还有事?

坛子:算了,把汗巾给我,回头还是我自己给他吧。

小亮递还汗巾。

坛子不情愿地离去。

窑炉内。俊娃在指挥人烧火。

俊娃:可以看看火照。

小亮用火钩钩出火照。俊娃观看。

俊娃:东边这部位火还要烧旺。

小亮:好,我马上让窑东域的火旺起来。

一窑工:头,外边有人找你。

俊娃:是小姐吧,我不是让她走了吗?

不是,是金师爷找你。

他找我干什么?

他没说,只说有很重要的事。

那我出去看看,你们千万注意炉温。

俊娃走出窑场,金师爷衣冠楚楚迎上。

金师爷:你就是赵家贵?

俊娃:我是。金师爷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找我有什么事?

不晚,不晚。你是不知道啊,从前这镇上八景之一就叫作“陈炉不夜”。说的是光景好的时候,这陈炉家家户户的窑火整夜不熄,煞是壮观呀。所以陈炉人晚睡早起,甚至整夜不睡,那也是常事,习惯了反倒不到后半夜就睡不着了。

噢……原来金师爷是睡不着觉啊,那你随便溜达溜达,我正忙着,就不陪了。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是上次窑神庙会的陶艺状元吧。果然气度不凡,难怪我们大掌柜的如此器重你。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好事,大大的好事。我们大掌柜的很器重你,想让你到我金贵堂来。条件你开,最少双倍于万仁堂。

喔?金大掌柜的还真看得起我呀。

是啊。我们大掌柜的最器重有能耐的人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那你们大掌柜的是不是也最器重不仁不义的人了?

这个……

我已经受雇于万仁堂,应承了卢老东家,现在刚点了窑火,就一走了之,只怕我这样做,日后陈炉镇人的唾沫就把我这个外地人给淹死了。我不是不想,这么好的条件谁不想啊,您说是吧,我是不敢呀。

金师爷:这……这……

万仁堂,夜。

萧先生匆匆进门:东家,您叫我?

卢万喜:收货的事办得还顺利吗?

回东家,眼下因为土匪断了运路,各家都压了很多货,所以货价很低,一切都很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眼看着咱们就要满仓了,可期限已过,保安团却迟迟按兵不动,那这些货岂不要砸在咱手里?

那你今天就先停一停,我去找镇长商议商议。你到窑上去看看,我听说今天刚点火,金家就开始煽阴风了,要高价把家贵挖到金贵堂去。

那家贵答应了吗?

家贵倒是很仁义,没答应。

那就好。

金家决不会善罢甘休,就怕留得住初一,留不住十五啊。

我看家贵不是那样的人。

唉!俊鸟栖高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要想实实在在留住家贵,只有彻底留住他的心。

那东家的意思是?

其实,我早看出来,我家坛子相中了家贵。所以,我有意招家贵入赘。你今天到窑上,探探家贵的意思。

萧先生:是。

……

陶家大院,夜。

墩娃:三叔,三叔。

管家:是墩娃。这么晚你找三叔有事吗?

我有急事。

什么事这么急?

万仁堂违背陈炉镇行规,私自收黑窑货,该怎么办?

陶富顺从里院出,是墩娃呀。什么事啊?

三叔,万仁堂人违背行规,在下边低价收黑窑货。

哼!这黑窑货向来都是我富贵堂的独家生意,他万仁堂手也伸得太长了!来,来,进屋说,进屋说。

……

仁堂窑场作窑,夜。

萧先生:家贵,你在老家成亲了吗?

俊娃:还没有。

那定亲了?

也没有。

那就好。

萧先生今天怎么想起问我这些了?

看来,你也很快就要成我的东家了。

东家?萧先生你这是……啥意思啊?

装糊涂呢是吧?这你还不明白?坛子小姐相中你了,卢老东家要招你当上门女婿呢。

啊?这可不行。

怎么,坛子小姐还配不上你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为啥?

我……我只是从外地来打工的,我……

我明白了,你是对入赘有顾虑吧?其实啊,卢家有个儿子,本不需招赘。可这个儿子常年在外,后来当了兵,到现在杳无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进了卢家,往后这个家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萧先生误会了。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有人了?那……你们已经决定成亲了?

我们……还没到说这些的时候呢。

那不就结了。男未婚,女未嫁,又无婚约,这不成问题呀。

可是……

哪有这么多可是啊?这样吧,你也别急着回答我,我给你几天考虑时间,等你彻底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萧先生,不用考虑了,我真的不能……

年轻人,做事情还是应该多考虑考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啊,你可别犯糊涂。就这样,我先走了。

萧先生……萧先生……

萧先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

镇公所。

郑文斋:卢掌柜,不是我不管,我已经催过很多次了。可是不瞒你说,这保安团归县里直辖,我的话人家也根本不当回事。

卢万喜:可他保安团收了钱还不剿匪,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那倒也不是。其实有些事,上面未必知道。

镇长的意思是……

金家客厅。

金大奎:万仁堂愿意收,你就让他收好了。

陶富顺:什么?这黑窑货向来可都是我富贵堂的独家生意,凭什么让万仁堂插一手?

既然是你富贵堂的独家生意,那你现在为啥不收货呢?

眼下不是有土匪嘛,运路不畅啊,收了货还不都得砸到自个儿手里呀。

这不就结了嘛。只要土匪不灭,他就是收得再多,又能怎样?只怕他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可你不是已经收了万仁堂的钱,答应剿匪了吗?

剿匪?说得容易,那就让他慢慢等着去吧。

可要是不剿匪,那咱们自己的生意也没得做呀。

这个以后再说,眼下咱们首先要对付的是万仁堂。陶兄,你说呢?

那倒也是……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陶兄慢走。

见陶富顺走了,金大奎转身问金师爷:这么说,姓赵的那小子是不肯离开万仁堂喽?

金师爷:这小子真是不识抬举。

金大奎:哼!既然他不肯离开万仁堂,那咱们就逼着他在万仁堂待不下去。你去把老二叫来,我有要事让他去办。

金师爷应声而去:是。

卢家书房。

卢万喜:你马上把这封信送到县府去。

萧先生:是。我这就去。

金家客厅。

金大奎:二奎,叫你来是让你去办一件事。

二奎:啥事?

这事你去办哥才放心。

什么事,这样神秘?

这事要用咱家祖传的宝贝,既不能让人知道,又不能让任何人过手。

两心壶?

金大奎拿出两心壶:这可是咱们家的宝贝,这回咱要把它派上用场。你用它请万仁堂那个江西人吃饭……

什么?就那个江西人,让我请他吃饭?凭啥?

你过来,听哥跟你说。

金二奎上前侧耳。

金大奎与二奎咬耳朵,二奎连连点头。

万仁堂窑场,傍晚。炉火熊熊。俊娃心事重重,盯着炉火发呆。

小亮:大哥,有人找你。

俊娃依旧发着呆。

小亮:大哥!有人找你。

俊娃回过神:啊?你说什么?

外面有人找你。

谁呀?

是金家二少爷。

是他?就说我没空。

哎。

等等。我还是出去会会他,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俊娃走出窑口。

金二奎:呦,赵老兄忙得很嘛,我可在这儿等半天了。

俊娃冷冷地:金少爷有事?

也没什么事,诶,我怎么听你的声音这么耳熟呢?

不会吧?咱们好像以前没当面说过话呀。

不对,你的声音我一定在哪听过,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了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噢,对对对,是这样。那日我家师爷来请老兄到我家做事,老兄对万仁堂忠心不二,有情有义,家父家兄愈加佩服老兄为人,叮嘱兄弟我要好好向你学学,向你看齐,要我一定再来聘请,老兄如能屈驾,报酬不是问题……

如果就这事情,那天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既然赵兄这么坚持,兄弟也就不好强求了。不过,兄弟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天既然来了,就想和赵兄一起喝上几杯,我特意在炉山饭店订了几个菜,务请赏脸。

金二奎手下一样样端出酒菜,放在窑口的土台上。

小亮和把烧火的几个弟兄嘴馋地伸长脖子看酒菜。

我一个外地穷打工的,实在高攀不起。我现在正忙着看火,确实不能奉陪,对不住了。

赵兄留步!

还有事?

我知道。万仁堂烧制改良瓷,上上下下就靠你。可就是再忙,你和把烧火的几个弟兄也总要吃饭的嘛。你看看,我今儿可是点了几个炉山饭店的招牌菜……

小亮和把烧火的几个弟兄看看酒菜,又看俊娃。

我们这些下苦的只怕受用不起。一会儿卢家会送饭来的,请金少爷还是拿回去吧。

这就是赵兄你的不对了。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客。在咱陈炉镇更是这个讲究。不管再怎么说,兄弟我今天能上门来,赵兄也总不能驳我的面子,打我的脸呀。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是是是,这是常理。

小亮凑近俊娃小声:陈炉人最讲究这个常理,你还是别再……

俊娃:那……既然这样,就多谢金少爷了。

好,来来来,请!

小亮和把烧火的几个弟兄急不可耐地围过去。金二奎拿出祖传的两心壶倒酒,依次为俊娃、窑工和自己倒酒。两心壶精美的造型吸引了俊娃的目光。

来来,赵兄,品品这酒香不香,这是兄弟去年去凤翔,在西凤酒老窖里淘来的好酒。兄弟先喝为敬。

俊娃看金二奎干杯,自己也一喝而尽。

俊娃:是好酒。

兄弟说的不错吧?是好酒。来来,满上,满上。

俊娃捂杯:我要去看火,不能多喝。你们慢慢吃,都不能多喝,听见了吗?

小亮:知道了。

俊娃起身进窑。

金二奎:你这是……这人怎么这样!

窑工甲:这人脾气最近总是怪怪的。

窑工乙:别管他。来,金少爷我敬您一杯。

众窑工:干杯!

金二奎:弟兄们,放开喝。

俊娃进窑后感觉有点头晕,在窑炉前坐下,昏睡过去。

卢府后院,傍晚。伙夫担两只饭桶出厨房,向院外走,途遇坛子。

伙夫:大小姐。

坛子:你这是要给窑上送饭去吗?

是。大小姐。

正好,我和你一起去。

……

34—46略

47

镇公所。

郑文斋:今天把东西两社各位会首各位乡贤请到这里,主要是商量一下保安团团长人选的事。保安团老洼岭之败,是陈炉镇的耻辱,有各个方面的原因。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举荐一个不说文韬武略、起码能够担当护卫乡梓重任的团长人选。

金老堂主:这事情就不用多商量。我家大奎为陈炉镇捐躯,这团长职位,自然是我们金贵堂来继承。我家二奎、黑蛋,都可以担任

卢万喜: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成立保安团的时候,说好保安团的费由各家分摊,团长人选由各家轮流。现在应该是万仁堂轮值。

金老堂主:万仁堂?万仁堂由你这个半截子入土的病秧子来当吗?

卢万喜:不!万仁堂有人选,叫赵家贵。

众议论:赵家贵?

会首甲:就是窑神庙比艺获第一的那个。

会首乙:万仁堂的新女婿嘛!

会首丙:那还嘴上没毛呢。

陶富顺:卢堂主,话是这么说的。不过,陈炉镇古来有西八社、东三社之分。西社实际上是从东社分出去的。东三社虽然古老,制瓷年代久远,但是现在人少势微,如果讲轮值的话,早都应该轮东三社一次了。再说,保安团团长人选,应由德高望重的人来担当,赵家贵虽说是万仁堂未来的东床快婿,毕竟年轻,又是个烧窑的出身。

郑文斋:陶堂主的意思是……

陶富顺:东三社的人一致举荐我,那我就勉为其难了。

有人附和:对,陶堂主。陶堂主当保安团团长。

卢万喜:慢着。

郑文斋:卢堂主还有什么话?

卢万喜:这事我们还得听听二爷怎么说。

众:对,听听二爷怎么说?

郑文斋:不提这茬我还忘了,昨天就人选的事,我专门看望了二爷。二爷说,保安团团长,事关陈炉镇安危大计,必须选好人选,各个堂号不能自管自各管各。

众:老爷子说得对。

郑文斋:他有个人选提名手卷交给我,要我当众宣布,大家请看——

众:赵家贵。

卢万喜欣然的表情。

陶富顺不悦:刚才郑镇长说了,保安团团长,是要上边批准的,我们以上峰批文为准。

有人附和:对,以上峰批文为准。

郑文斋:对,我们马上就将名单呈报上峰,等上边批复。

万仁堂窑场。

小亮:家贵,你怎么还来窑场,听说你就要当保安团团长了,还不准备准备。

众窑工:是呀,二掌柜的。

俊娃:弟兄们,我天生是一个窑工,做瓷的。我当那团长,就是想把老洼岭土匪剿了,替老碗大叔和脚户兄弟们报仇。到时你们可得帮我一把。

众窑工:那当然,谁让咱都是万仁堂的弟兄。

俊娃:好了,先不说了。大家赶紧去准备一下。我去请东家,马上开窑。

众窑工:好嘞,你放心去吧。

俊娃走后,小亮指挥大家在窑前摆好香案。

卢万喜、老管家、萧先生、王掌柜等人随俊娃来到窑场。

卢万喜:可以开窑了吗?

俊娃:东家,按景德镇的规矩,出窑不管啥情况,先得祭祀窑神。这头炷香必须由您上,

卢万喜:好的。准备香烛了吗?

俊娃:准备了。

卢万喜在香案前虔诚地上香,祭祀窑神。

俊娃大声宣布:开窑啰!

万仁堂书房。

卢万喜手拿一只白底绿叶红花的石榴樽,反复把玩:好!真是太好了!

萧先生:真是恭喜东家了。虽然这次改良瓷,金二奎使坏,成活率不高,但是万仁堂在陈炉第一次烧出了彩瓷,这是破天荒的。

是呀。萧先生,快去发请帖,明天就给坛子和家贵订婚。我要来个双喜临门!

好,我这就去办。

……

万仁堂窑场作窑。

俊娃琢磨研究酒壶的窑洞,桌上摆着几副俊娃手捏的壶具模型。碗红在泥鼓台上揉泥。

俊娃进门:碗红?你怎么在这儿?有事?

碗红:嗯。我想告诉你,万仁堂做瓷的泥料,在泥池耙得还是不匀不细,上了釉子会炸……

真的?万仁堂改良瓷器成货率低,我一直以为是看火的功夫不到,原来这也是个原因……

陈炉做瓷器成色不好成货的少的,都是这,那是俺大发现的。这驮泥是俺大亲自去西山挖来的,今天我去把它担过来了,你看这泥——

细白细白的,真是好泥。

家贵哥,你不是说你要把你做的瓷器拿到外国的什么会上去……

万国博览会。

万国博览会,对,就是这个名字,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把泥给你揉好了,作坯、画坯都是你的事了,你一定要烧出陈炉最好的瓷器,拿到万国博览会去……你要把这件事办好了,碗红就是报不了仇,在九泉之下也心安了。

不会的,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报仇的事有眉目了。

有眉目?

是的。金大奎死了,卢家正帮我活动去当保安团团长。只要有了枪,就可以打鹞子,替你大报仇了!

真的?可是……

王掌柜进门:赵老弟。

王掌柜?您怎么来了?

我们东家小姐到陈炉来了,想请赵老弟去谈谈生意上的事。

俊娃自语:是她?她来干什么?

碗红家窑院。夜。

院门口挂着“顺风商号”的招牌。俊娃推开碗红原来住的闺房。

俊娃:淑媛?你怎么来了。

淑媛:我听嫂子说你为救碗红答应了卢家的婚事,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这一来,就刚好赶上是你明天定亲的日子……

淑媛,你不是答应我回江西了么?

回去?我还没走呢,你都快成别人的新郎了!那我呢,我怎么办?

淑媛,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

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是不会让你跟别人成亲的!

淑媛,你听我说好吗?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心喜欢那个坛子小姐吗?

可是,答应过的事,我就必须去做!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这么做,反倒会害了坛子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这……淑媛,谢谢你一直在帮我。可我希望你还是早点回景德镇去,我的事你以后就不要管了。

……

望着俊娃出窑院而去,淑媛伤心落泪。

丫鬟小美:小姐,我看这个陈俊娃现在变了,你不要为他伤心。

淑媛:谁为他伤心了?

小美:那我们不如回景德镇算了,再也不管他了。

淑媛:多嘴。

小美:还说,你心里就只有一个他,连老爷你也舍得,就是舍不得他。

天空中繁星点点。

淑媛在院子里望着星星,陷入回忆……

十四五的淑媛在赵府花园里望星星。

俊娃:小姐,你看什么?

淑媛:我看星星。小时候妈妈告诉我,天上有一颗星,地下就有一个人。

那就是说,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

是啊。

那我还知道,天上的星星有两颗最像的最亮的,他俩就是最好最好的一对。

情侣?

是呀。

你瞎说?

我没有瞎说。你总该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听过。我妈妈给我讲过。

他们现在就在天上。你看,银河的这一边,那是牛郎星;这一边这颗亮的,是织女星。

俊娃哥,那你是哪一颗星?

我?那颗最亮的。

那我呢?

你?

是呀?

你是那边那一颗……

哪一颗?

俊娃用手画了个弧:那边——那边——那边——

淑媛大悟:你哄我,俊娃哥,你坏你坏!

谁让你小小年纪就想情侣呀什么的,你羞不羞?

俊娃哥,那我到底是哪一颗?

傻淑媛,等你长大了,你的那颗星自然就亮了。

真的?

真的。

淑媛回忆中醒来:小美,小美!

小美:怎么啦?小姐。

今晚我要在院子里吃饭,上酒。

好的。

还有,告诉王掌柜,这个地方开商号没法做生意,让他把上街的那个盛号的院子马上盘下来。顺风商号搬到那儿去。

哎。

淑媛自语:俊娃哥,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你和坛子成亲的!

山道。夜。

俊娃心事重重地走着,耳边回响淑媛的声音: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这么做,反倒会害了坛子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与此同时,俊娃眼前不停闪现碗红的身影。

两个手提木棒的黑影,悄悄向俊娃逼近。

万仁堂窑场作窑。夜。

淑媛敲门。

碗红:谁呀?

淑媛:我。

碗红开门:你找谁呀?

我找你。

我?

你是碗红?

是。

我是赵淑媛,家贵在江西的时候,就在我家住了六年多。

哦……你找我有事吗?

这是你家的房契,我来还给你。

房契?

你家的窑院,是我家王掌柜无意中买的。你现在回不了家,我很是过意不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年头,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的。但我知道,只有我帮助了你,你才可能帮助我。

我?我能帮你什么?

很简单,你只要帮我劝劝家贵,让他放弃和坛子订婚。

为什么?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这个忙恐怕我帮不上。

你怎么会帮不上呢?他为了救你,甚至会答应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所以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你说什么?

难道你还不知道?当初为了借到一千大洋去赎你,家贵是没办法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原来是这样?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碗红拿起房契递给淑媛:等等。这个我不能要。

淑媛:这?

卢府大门。张灯结彩,喜乐声声。

卢万喜春风满面,迎接客人。

几个堂号的掌柜纷纷来到:恭喜恭喜。

卢万喜:同喜同喜,请进请进!

万仁堂窑场作窑。远处传来喜乐声。碗红和万仁堂请来的几个女工一起在窑洞里画坛子。

女工甲:你说这个赵家贵,真是个好运,怎么就把卢府的小姐挂上了。

女工乙:要说也是,一个外乡人,来咱陈炉,又穷酸又无家业,还没有多长时间,就和小姐定亲了,说不定,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办喜事了。

女工甲:那你就不知道了。那赵家贵要说是有点本事的,窑神庙会比艺第一不说,他硬是烧出了陈炉从来也没有人想过的彩瓷,连二爷都夸这小子。

女工丙:是呀,万仁堂缺的就是这样的人物,卢老爷是谁,在陈炉他是一个读书人,心里想的和陈炉土财主想的就不一样,外乡人就外乡人……

一直听着的碗红坐立不安,终于扔下画笔站起,往外就走。

陈炉街道。碗红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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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卢家后院,傍晚。

小翠:小姐,不好了,姑爷要去保安团当代理团长,去打土匪。

坛子:你怎么知道?

家丁都那么说,还说是老爷也同意。

这家贵,怎么就那么傻。打土匪,谁都不想撑这个头,避还来不及,就他……

你去劝劝姑爷呗。

没有用的,不过我先见见我大。

……

万仁堂书房,傍晚。卢万喜在书房看书。

坛子:大,是你要让家贵带保安团去剿匪?

卢万喜:是呀,家贵说得对,有机会就不要错过。

你不知道这是让家贵去上刀山下火海吗?

如今土匪断了瓷货的运路,再这样下去万仁堂会垮的。卢家的今天都是土匪害的,不剿匪卢家会有出头的日子吗?

您就知道出头,您就不管你女儿的幸福了吗?

你懂什么?

我不和你说了,怪不得我妈一心念佛,一天就耗在佛堂,你就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

放肆!

……

万仁堂窑场,夜。小亮卷着铺盖和俊娃一起往外走。

俊娃:你以前当过兵?听说还在张少帅的队伍里当过官?

小亮:嘿嘿嘿,啥官呀,那是我瞎吹着玩的,其实就当过几天小班长。

俊娃:那后来怎么不干了?

小亮:嗨,别提了。那年正赶上日本人占东北,在咱自家门口咱自己的部队却让人家撵着屁股打,咱还不敢还手,这仗打得窝囊!就为这,我开了小差,不干了。

俊娃:好!我早看出来你是个有骨气的人了。

坛子迎面来:俊娃,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俊娃:明天就要去剿匪了,我让小亮住到保安团团部去,以防有什么闪失。我要去和红军一起商议行动方案。

坛子:不行,我不让你去。你不能去老洼岭!

为什么?

人家金贵堂、福顺堂都不去剿土匪,你也不要去,那太危险。

人家不去可以,可咱一定要去。

为什么?

你忘了?这帮土匪不光劫了咱的货,关键是他们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脚户。这个仇咱一定要报!再说,碗红自己去报仇,现在已经落到鹞子手里,咱要不去救她……

好了,你别说了。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去救碗红。

……坛子,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我……

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等你,你早点回来。

坛子看着远去的俊娃背影暗暗流泪。

镇公所,夜。

李哥:你就是李阴阳?

李阴阳:是。

李哥:听说你对黑虎寨很熟?

李阴阳:长官,我只是去给鹞子算过几次卦,我跟那帮土匪可没有任何关系呀!他们有枪,我不敢不去,我可没有通匪啊!

郑文斋:你别怕,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次找你来,是让你帮助红军剿匪的。

李阴阳:好好好,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李哥:那你说说情况吧。

李阴阳:这帮土匪原来有十几个人,自从打了保安团埋伏之后,现在有三十多人。领头的叫鹞子,这个人心狠手辣,说一不二。可不管遇见啥事,他都喜欢先算一卦,今天他还派人传话来,让我明天上山去给看个黄道吉日,说是要迎娶压寨夫人。

俊娃:对了,我有主意了。

黑虎寨平房。

半夜,一直没有睡觉的碗红悄悄起床,手持雕花刀摸黑往外走,想摸向鹞子住的石窑洞。碗红找了几次找不到白天的聚义厅。刀光在黑暗中闪现。刀疤脸醉醺醺地起来小解,看见闪现的刀光。

刀疤脸拔枪:谁?

碗红警觉,藏起雕花刀:我!

刀疤脸:干什么,你?

碗红:你山上让人吃的什么,我找茅房,拉肚子。

刀疤脸:噢,是碗红,谁让你出来胡跑的?快回去,小心山上的卡子把你当奸细崩了。

碗红心蹦蹦直跳:我知道了。

后山树林,夜。陈俊娃与哥哥会面。

陈俊娃:哥,碗红咋样了?

陈顺娃:现在还好。我会暗地尽力保护她的,你放心。

你告诉碗红,红军明天就会上山剿匪,让她千万别乱来。

嗯。这是老洼岭和山寨的地形图,岗哨和各个防守点我都标出来了。

太好了。

明天攻山,还需要我怎么配合?

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保护好碗红就行了。

嗯,放心吧。

……

窑神庙外广场,黎明。红军队伍整装待发。淑媛匆匆赶来。

俊娃:淑媛,你怎么来了?

淑媛从脖子上解下玉坠:我来送送你。这个玉坠是我娘传给我的,可以保平安,你戴上吧。

俊娃:不不,淑媛,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的。

淑媛:我又没说送给你。我还等着你回来还给我呢。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地回来,好吗?

俊娃点头。

李哥:出发!

俊娃:那我走了。

淑媛含泪挥手告别。

坛子站在山坡上望着队伍远去,恋恋不舍。

小翠:小姐,别看了,都没影了。

坛子不理,依然望着。

小翠:我真搞不懂,既然来了,小姐为啥不去见见姑爷呢?

坛子:我怕。

怕啥?

我怕自己会抱住他不让他走。

那不更好?

唉!男人们要做的事情,咱们女人是拦不住的。走吧,咱们去窑神庙为家贵求个平安吧。

……

窑神庙。淑媛虔诚上香,跪拜在地。坛子进门也虔诚上香,跪拜在地。窑神庙是陈炉人的万神庙,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来窑神庙拜祝祷告。就是求子问仙,娶妻嫁女,也要来这里许愿。要想夫妻同到老,窑神庙里到一到;要想夫妻恩恩爱,窑神像前拜一拜。陈炉歌谣说出了陈炉男女心里的崇拜和希望。而这一天,两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同时跪拜在神庙面前,为的却是给同一个男人祈求平安。也许,正是她们的虔诚感动了上苍,才让陈俊娃大难不死……

老洼岭山下。

俊娃:黑虎寨后院是绝壁,只有一个茅厕,无人把守。你们派人从后山绕到绝壁下,我负责把绳子从山上放下来。

李哥:好。我们的人一上去,就里外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老洼岭山道。一身道士打扮粘了假胡须的俊娃和李阴阳快步行进。

路旁树林突然冲出两个土匪:站住!

李阴阳:这位兄弟,是大当家的请我来的。

土匪甲:哦,是李先生啊。这位是?

李阴阳:这位是从武当山来传道的我的师弟,道行在我之上,所以我特意请他一起来的。

土匪乙:上山的老规矩你们知道吧?

李阴阳:知道知道,请吧。

两个土匪上前搜身。

土匪甲:你们带绳子干什么?

李阴阳:哦,我这个师弟精通医术,想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便在山上采些草药。这绳子是采药爬山用的。

土匪乙:行了,那就随我进寨吧。

黑虎寨口。

刀疤脸:呦,阴阳先生来了?我大哥正等着你呢,快请!

李阴阳:二当家的今天气色不错,一定有好事。

刀疤脸:我有啥好事呀,倒是我大哥,要娶个大美人做压寨夫人了。这不,叫你来就是要选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李阴阳说着和俊娃一起往寨里走:是吗?那恭喜恭喜!

刀疤脸:等等!

李阴阳一惊:怎、怎么了?

刀疤脸:这位是?

李阴阳:这是我从武当山远道而来的师弟,道行深厚。我师弟本不想来,可我一听说是大当家的事,我、我还是把他硬拉来了。

刀疤脸:哦,失敬,失敬!二位请!

三人来到聚义厅门口。

刀疤脸:二位请!

俊娃:大哥,我内急。

李阴阳:二当家的,咱们这儿的水土硬,我师弟刚来,有点水土不服,老拉肚子。这样吧,你先进去通报一声,我带师弟到后院上完茅厕就来。

刀疤脸:嘁,可真够麻缠的!行行行,快去快去,我先进去通报,你们也快点,千万别惹我大哥不高兴了。到时候赏钱拿不到不说,恐怕……

李阴阳:是是是,在下不敢怠慢。

黑虎寨后崖。陡峭险峻的山崖。一队红军悄悄来到崖下。俊娃从崖上扔出绳子,套上山崖上的古树。红军拽着绳子登山。

黑虎寨聚义厅。

鹞子:这么说,你这个师弟还是个高人喽?好,那就让他先给我这压寨夫人看看。

俊娃走近碗红:敢问姑娘生辰八字?

碗红听到俊娃的声音很是吃惊。抬眼一望,二人四目相对,俊娃朝碗红使眼色,要她配合。

碗红:丙辰年戊辰月甲辰日辰时生。

俊娃装模作样掐指一算:哎呀!你命中克夫,不宜嫁娶啊。

鹞子:你胡说什么?

俊娃:不是胡说,你听听,八字中有四个辰,辰辰层层,层层相犯,层层相克,你可以问这个女子,她是不是家里今年有灾?

鹞子:是真的吗?

不错,家里有大灾,自己出来,就是为了避灾。

那有什么办法禳解?

办法只有一个,放她下山,不要招灾上身。

胡说。我看你不是来烧香,是来吵庙的!

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不是说你道行高深吗?难道就没有其他禳解的办法了吗?

办法也许有,那得我先看看大当家的手相再说。

鹞子伸出手:好,那快看吧。

俊娃抓住鹞子的手,趁其不备将他擒住,并下了他的枪,顶住他的头。

众匪一拥而上。

俊娃大喝:都别动!不然我打死他!

众匪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鹞子:你、你想干什么?

俊娃扯掉假胡须:我说过,迟早要来收你这条狗命。

鹞子一愣:原来是你!

俊娃:没错,我今天来就是为那些脚户们报仇的!碗红,你快走!

刀疤脸:想走?没那么容易!

俊娃一愣,只见刀疤脸用枪顶着碗红走过来。

刀疤脸:把枪放下!不然的话,我让她给我大哥陪葬,做一对阴间夫妻。

碗红:不!别听他的。

刀疤脸使劲一扯碗红的头发:住嘴!

碗红疼痛难忍。

陈顺娃欲动,被狗子用枪顶住:别动!

俊娃:别!别难为她。

刀疤脸:少废话!我数三声,你再不放下枪,我就一枪崩了她!一……二……

碗红:不!别管我!

俊娃放下枪:好,我把枪放下,你放开她。

刀疤脸:你先松开我大哥。

俊娃松手,恼羞成怒的鹞子挥拳打倒俊娃。

碗红:不!你别打他!

鹞子:呦,心疼了?我看你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呐。怕是一对小情人吧?要不然这小子怎么像是吃了熊心豹胆,敢来独闯我这黑虎寨?好,今天我倒要……

屋外枪声大作。

一匪惊慌进门:大哥,不好了,红军打进来了!

鹞子:什么?快,快去给我顶住!

刀疤脸率众匪冲出:跟我来!

俊娃:这次你跑不了了!还是早点投降吧。

鹞子:哼!肯定是你把红军引来的!

俊娃:没错!你已经被包围了。你作恶多端,今天死期到了!

鹞子:哼!老子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还是让我先送你上路吧!

碗红悄悄拔出刻花刀。

鹞子举枪瞄向俊娃。

碗红一刀插入鹞子后背,鹞子倒地。

狗子一愣。

陈顺娃趁机拔出枪将他击毙。

厅内余匪向他们开火。

陈顺娃:俊娃,快带碗红走!我来掩护。

陈俊娃:不,哥,还是你带碗红先走!

我对这里熟,你先走。

哥……

别争了,你就听哥一回,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陈顺娃说着起身向土匪还击,引开土匪的注意力。

俊娃拉起碗红向外跑:快走!

负伤的鹞子爬起瞄准俊娃后背。

陈顺娃见状从掩体后跃出,护住弟弟:俊娃当心!

枪响。陈顺娃中弹倒地。

陈俊娃前扑:哥!

无奈土匪火力猛,陈俊娃只好边还击边后撤。来到后院断崖,俊娃让碗红顺绳子下去。追来的鹞子开枪,俊娃中弹倒地。鹞子来到崖边,朝正拽着绳子下崖的碗红瞄准,准备开枪。俊娃见状,一跃而起,抱住鹞子滚下山崖。

碗红惊叫:俊娃哥!

黑虎寨后山崖下。碗红顺绳子溜到后山下,到处寻找俊娃。

山脚下。碗红远远看见一个人躺在乱石之中,忙跑过去一看,是已气绝身亡的鹞子。碗红四处张望,不见俊娃,心急哭叫:俊娃哥,俊娃哥!有鸟惊飞。碗红抬头一看,欣喜地发现俊娃挂在山崖距地一米的树枝间。她扑过去,连连哭叫:俊娃哥,俊娃哥!俊娃不动,碗红试试鼻息,一息尚存。碗红背起俊娃,向山里走去。

卢府书房。

卢万喜:小亮,你把你亲眼看到的给坛子再说一遍。

小亮:小姐,这是我亲眼所见。二掌柜的为了救碗红,抱着匪首鹞子滚下了悬崖。

坛子:一定是你看错了。

小亮:没有看错,那可是几十米高的悬崖,人掉下去后准没了。

坛子大哭一声:家贵!

坛子晕倒。卢万喜和小翠上前搀扶。

卢万喜:坛子,你又何苦来?快,快扶小姐回房休息。

深山老林。碗红背着俊娃艰难地行走。碗红摇晃,放下俊娃,靠着老树歇息。碗红去接山泉喂俊娃,俊娃没有反应。

碗红:俊娃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

碗红远远看见深山里有一道炊烟。碗红背着俊娃去寻找炊烟。炊烟处传来狗吠声。碗红走着走着,又累又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53

深山老屋,木房子偏间。碗红慢慢醒过来。

碗红:这是什么地方?

老猎人:这里是北山深山。

碗红突然醒悟般的:俊娃哥,俊娃哥呢?

老猎妇:你是说你背来的……

碗红:我俊娃哥哥……

老猎人:好着呢,他还没有醒来。

老猎妇:姑娘,你们是……

碗红:我被土匪抓了,我哥哥领着红军打土匪受了伤……

老猎人:哦,我就说嘛,刚才山那边枪咋打得那么凶呢。这帮土匪伤天害理,坏事做绝,我们也没少受他们的欺负,早就该灭了,真是上天有眼啊。

碗红:是啊。黑虎寨的土匪最无人性,他们劫财,杀死了我大。我俊娃哥哥为了报仇,又受了伤……大大婶婶,我哥他能好起来吗?

老猎人:能好起来,你放心,治伤我这山里的老头子还有点儿把握。

碗红:谢谢大大婶婶。快让我去看我俊娃哥。

陈炉上街,盛号旧宅。

淑媛抽泣。

小美:小姐,人已经不在了,你再哭也没有用,还是保重自己吧。

王掌柜:是呀。其实我一直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怕你伤心受不了。

淑媛:不!我师兄不会死的。

可是小姐……

你赶快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他!

好吧,小姐那你……

我就在这里等。见不到他我哪也不去!

……

深山老屋,偏间。碗红在细心地照料俊娃。碗红依偎着俊娃打了盹。

猎人婶婶:看得出他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心上人吧。

碗红脸红:他是为我报父仇受的伤。他要不活过来,我也不活了。

老猎人:姑娘,你就放心,你看这是什么?

碗红:这是什么?

老猎人:这是千年参。说千年,其实也没有千年,那是我多年以前在药王山采集来的,还有这个,这可是我珍藏了多年的上好灵芝,跑山货的商人出了高价我都没有舍得给他,今天一早就和你婶婶说好了,用它救你的心上人。

碗红:谢谢大大。

婶婶:你也要好好休息,看你都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快去休息一会,你哥哥一醒,我就会叫你的。

碗红:谢谢婶婶。我不累。

山神庙。

碗红求神,跪地叩头:山神爷爷,求你保佑我的俊娃哥快快醒来,早日康健。

窑神庙。

淑媛祈祷:窑神爷,求求你告诉我,俊娃是不是还活着?他到底在哪啊?

小美:小姐,王掌柜都派人找了好几天了,人八成是没了。你还是……

淑媛:胡说!人没了,也总该有个尸首吧?俊娃一定还活着!

小美:王掌柜说,山里的野兽多,说不定……

淑媛:闭嘴!像他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呢?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窑神爷,求求您保佑俊娃大难不死……

深山老屋,偏间。碗红一勺一勺给俊娃喂药。俊娃咳嗽,慢慢睁开眼睛。

俊娃:这……这是什么地方?

碗红:醒了,醒了,婶婶,他开口说话了。

婶婶笑眯眯地:孩子,你终于醒来了,你都睡了六天六夜了。

老猎人:是呀,连我都差一点不相信你还会活过来。

福顺堂窑场。

墩娃等在里外忙碌,压泥作坯。

陶管家:可有一点,大家在金贵堂做这活,不能出去乱说,这是金贵堂的秘密,来的可都是陶家本家。

墩娃:我们知道。

陶管家:大家抓紧,碗坯做齐了就调汁上釉,很快就点火烧窑。

众人:知道了。

一老年窑工:这是什么,我干几十年陶瓷都没有见过。

墩娃:这是碗的内范,说是黄堡出土的宋代之物,是我三叔用高价买来的。

老年窑工:那我听说有内范,还得有外范。

墩娃:是呀,我大也那么说,三叔说,外范就用现在的。

老年窑工:凑合呀,那怎么行?

墩娃:其实,我大说,这恢复耀州青瓷,重要的应该是老药。

老年窑工:说得对,但是这老药,到哪儿去找?

墩娃:陶管家不是说了,做好碗坯,先调汁烧着试试再说。

深山老屋,夜。碗红给俊娃擦拭身子。

碗红给俊娃唱陈炉儿歌:

金碗碗,银碗碗,

比不上陈炉瓷碗碗。

金娃娃,银娃娃,

比不上陈炉瓷娃娃……

俊娃在儿歌声中甜蜜地入睡。

碗红给俊娃喂饭。她先自己尝尝烫嘴不烫,然后才一点点喂给俊娃。俊娃挺了挺胸,想自己起来,碗红摁住他,嗔怒着:别动,你还没痛够,好好歇着,有我呢。

俊娃感激的目光。

碗红搀俊娃起来行走。俊娃艰难地行走几步,歪倒在碗红怀里。碗红羞红了脸,任俊娃靠着自己的胸脯。

俊娃:碗红,谢谢你。

碗红:那你怎么谢我?

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

我只想让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肯承认自己就是俊娃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认出你可能是俊娃了。可是你一直不承认,我也没办法证实自己的猜疑。后来在你的包袱里发现了小瓷人哨子。我想,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也就不再追问你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挑明呢?

我本来是想挑明的,可听说你要和坛子订婚,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什么影响。

碗红,其实我……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怕自己报仇不成连累你。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因为你大他……他出了意外,我觉得对不起他,我……

这怎么能怪你呢?

可要不是我当初……

你是不是想说,要不是你当初拿钱替我们还金大奎的债,俺大就不会为了挣钱去替万仁堂押货,也就不会出事了对吗?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怎么这么傻呢?

不是,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

这最主要的原因你不说,其实我也早知道了,你是为了把我从怡春苑救出来,没办法答应了和坛子的亲事。你怕我伤心,所以才不敢和我相认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是淑媛告诉我的。

淑媛?她找过你?

是啊。她还让我劝你不要和坛子订婚。

那你答应她了?

没有。可订婚那天,我还是忍不住跑去找你了,没想到你却出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碗红,原谅我,我真不是有意瞒你,我、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总之,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碗红……

……

卢府,坛子闺房。坛子闷闷不乐,坐在房中沉思。

小翠:小姐,你整天这么闷着,会生病的。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想开点吧。

坛子没有反应。

卢太太进。

小翠:太太好!

卢太太:小姐怎么样了?

还是这样,整天这么闷着,也不怎么说话。

坛子,坛子!

啊?哦,是娘呀。娘请坐。

你哥来信说,现在正在西京驻防。不如你陪娘一起去西京转转,看看你哥,顺便你也好散散心。

娘,我哪也不想去。

不行。我和你大都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动身,你也准备一下,就这么定了。

坛子无奈:那……好吧。

深山老屋外。

木垛成山。

已经能自由行动的俊娃。

俊娃:碗红,来,我们一起给大大他们把过冬的柴火劈了。

碗红(开心地)好啊。大大老两口对我们像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我们要好好报答两个老人。

俊娃:是呀,我俩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不如我们认个干大干妈,以后好好孝敬两个老人。

碗红:我也这样想。

深山老屋,木屋。老猎人夫妇房间。碗红俊娃让老猎人老两口坐下。

碗红:大大,你们是愿意让我当你们的女儿还是让俊娃当你们的儿子?

老猎人:愿意,都愿意。

俊娃:那我就叫你干大。

老猎人:好好好。

碗红:那我就叫你干娘。

老猎妇:哎哎。

俊娃和碗红双双叩头。

深山老林小路。俊娃碗红随老猎人进山采药。猎犬在前边引路。

碗红:干大,这深山里采药,有什么讲究?

老猎人:讲究多了。山里人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就能看出好山货;要有耐心,不能走一段路没有看到什么就想打道回府,那就不会采到好药;要带猎枪,因为随时会有野兽向你进攻,你要全力以赴,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避。

富顺堂窑场。

陶管家:怎么,都没成?

窑工甲:可能是装窑的时候把货没有摞好,货都倒了。

窑工乙:你可不能没眉没眼地胡说,都是看火没看好。

陶管家:墩娃,你说。

墩娃:我看,好像是……

陶管家:什么我看,好像是,你也是一团糨糊。

墩娃:我……

陶管家:老爷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你们连个原因也说不清,看老爷怎么责罚你们。

深山老林。天色暝曚。碗红走得有点气喘,俊娃为碗红擦汗。

老猎人:怎么,累了?

碗红:干大,不累。

老猎人:怎么不累,看你汗流的。

俊娃:干大,有我哪,你呀,就看着,说着,教着我们,以后啊我们就跟你当猎人,采药材,挖山货。

碗红:就是。俊娃哥可有劲了。等他身体好利索了,学了你的本事,他来山里头跑山,你呀就在家歇着,让我和俊娃哥侍候你和干妈,享享清福。

猎犬在猛烈地吠咬。

老猎人:碗红,俊娃,你俩不要走远了,我去前边山崖看看就拐回来。

俊娃:好的。

碗红:干大,你快一点回来。

老猎人走后,二人坐在山石上。

碗红:俊娃哥,其实这山里生活也挺好。

是挺好。这里人少,单纯,没有陈炉镇行号间的你争我斗,不需要生意上的称斤掂两……

俊娃哥,那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好不好?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

俊娃注视着碗红:你真的这么想?

你呢?你怎么想?

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是……

碗红失望:你别说了,我明白了。

黑松林传来野兽的吼叫,一直花豹子摇头晃脑地走过来。碗红一声惊叫,她看见了俊娃身后的花豹子。俊娃本能地回过头,花豹子朝碗红直扑过来。俊娃紧急中伸手去挡花豹子,被豹子在胳膊上咬了一口。俊娃不顾疼痛,用所学本领来与豹子搏斗,一边用手护住碗红:碗红,站我身后。

碗红躲到俊娃身后,一边大喊:俊娃哥,小心!

豹子再次相扑,俊娃赤手空拳,与豹子对峙。天雷,豹子退,俊娃一边监视豹子,一边拉过碗红,绕道松树后边,兜着圈子后退,看看出了豹子视线,两人拔腿就跑。雷电,大雨,两个人淋着雨,手拉手跑进山神庙。

俊娃找来柴火,用火链子打火,生起一堆篝火。碗红脱去俊娃外衣看到一条条豹子抓痕,心疼。

碗红:疼吗?

俊娃:不疼。

碗红突然扑进俊娃怀中。两个人凝视,紧紧地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湿衫双双掉地。

大雨倾盆。

雨过天晴,彩虹。

山神庙内。

俊娃:碗红,天晴了。

碗红:俊娃哥,天永远不要晴,多好。

傻话,干大干妈要寻找我们的。

俊娃哥,胳膊还痛吗?

不疼。

那我们回家吧。

俊娃摇头:回家?可我们的家在哪儿呢?

碗红:……

福顺堂客厅。陶管家兴冲冲上。

陶管家:老爷老爷,好消息,好消息。

陶富顺:什么好消息,把你高兴的。

有人在西京看见惠英了。

惠英?

就是诚信堂的儿媳妇。

噢,消息确切?

确切。

好,马上派人去西京找,一定要把她找到,从她口中得到青瓷秘方的消息。

好!

……

西京,同济坊老宅。惠英在院子里教强子拉坯。

惠英:强子,这是咱陈家祖传的手艺,你可要好好学,将来陈家就要靠你了。

强子:知道了娘,我一定好好学,将来把咱们陈家诚信堂做得比爷爷做的还大。把咱们家做的瓷器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也用大船卖到外国去,赚好多好多钱,给娘买好吃的,买新衣服穿。

好儿子,有志气。看来你还懂得不少呢,都是谁教你的?

都是俺大教我的。俺大还说,这海上丝绸之路到了宋朝以后主要运的都是瓷器,所以也叫海上陶瓷之路。咱们陈家烧出的耀州青瓷除了给朝廷进贡,还卖到外国去呢。

唉!我可怜的儿子啊……(揽强子入怀,黯然落泪)

娘,您咋了?是不是想俺大了?

惠英擦掉泪水:娘没咋。来,娘再教你刻花吧。

敲门声。

惠英:来了。(开了院门一愣)怎么是你?

陶管家:陈大少奶奶一向可好?

惠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陈大少奶奶上街的时候,碰巧有人遇见。我能找到这里也着实费了不少工夫呢。怎么,都是乡里乡亲的,大老远来也不让进去喝口茶?

我这儿不欢迎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就在这儿直说吧。

那、那好吧。那我就明说了。我是为你们陈家的青瓷秘方而来。

什么青瓷秘方?我没有!

你就别装了。陈家现在就剩你们娘俩了,秘方不在你手里还会在谁手里?

哼!别说秘方不在我手里,就算在,我也不会给你!

话别说得这么绝嘛,你死攥着秘方不放,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你想干什么?

陈大少奶奶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那秘方现在对你来说不就是一张废纸嘛,你拿着它也没啥用,可我们东家说了,愿意出高价从你手里买过来,随便你出个价……

好,那我就出个价,只怕姓陶的拿不出来。

不会不会,只要你开价,我们一定拿得出。

好,那我就要姓陶的一颗心。

什、什么?

我要他的一颗良心,他有吗?

这……这……

惠英愤怒地把陶管家关在门外。

陶管家在门外:哎!陈大少奶奶,你听我说呀,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嘛……

惠英在门里:滚!

陶管家:哼!咱们走着瞧!

深山木屋,夜。

俊娃手拿小瓷人哨,翻来覆去无眠。他想起和碗红在一起的难忘时刻——

山崖下俊娃救起碗红……

烂窑口碗红抱起俊娃……

老洼岭碗红撞倒刀疤脸救俊娃,被刀疤脸踢倒在地……

悬崖下碗红背起俊娃艰难行进,跌倒了爬起,爬起又跌倒……

木屋里碗红给俊娃喂药,扶他锻炼走路,他打个趔趄倒在她怀里……

山庙里俊娃和碗红拥抱在一起热烈亲吻……

里屋内。

碗红手握小瓷人哨放在心口,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深山木屋,晨。碗红扫院子。

俊娃出屋:碗红。

碗红:你醒了?

碗红,我想跟你说个事。

啥事?你说吧。

碗红,咱们……咱们成亲吧?

成亲?咱们?

对,咱们。好吗?

那、那坛子她……

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坛子是个好姑娘,虽然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她,可我骗不了自己,我心里只有你,如果我真娶了她,反倒是害了她。

俊娃哥,你真想清楚了?

对。

可是……

没啥可是的,碗红,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碗红扑进俊娃怀抱:俊娃哥……

老猎妇出门:呦!我老太婆出来的不是时候,我回屋去……

碗红害羞,忙丢开俊娃跑了:干妈!

卢府客厅。

卢万喜:怎么样,你们这次去西京见到祖儿了?

卢太太:没见上。

为什么?

西京城里到处都是学生游行,要求政府抗日。听说是蒋委员长亲自到西京督战要打红军,学生们反对,吵着要找蒋委员长请愿,当兵的拦着不让见,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祖儿也执行任务去了,所以没见上,我们就回来了。

哦,是这样。唉!眼下真是乱世之秋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个太平日子呀。对了,坛子呢?

唉!这孩子心思重。一路上也不说不笑的,怕是病了,我让她回屋歇着去了。

看来这次家贵出事,对坛子打击不小啊。要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同意家贵去剿匪啊。

人各有命,老爷也不必太自责了。

萧先生进门:东家,太太,我回来了。

卢太太:你们有正事,那我就先回屋去了。

萧先生:太太慢走。

卢万喜:怎么样?还顺利吗?

萧先生:回东家,货全部出手了,而且还卖了个好价钱。尤其是家贵他们这次烧出的改良瓷,在市场上很受欢迎,只可惜……

是啊,只可惜家贵出了事,咱这窑后继无人,怕是很难再撑下去呀。

如果咱的窑再不能出货,王掌柜那边怕是迟早要退股的。

是啊,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最近我总见王掌柜带人进山,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想看看山货生意。如果他打算改行,那就一定会退股。

唉!人家真要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两天你和账房老管家好好盘算一下,看看人家的股金到底还差多少,咱们也好早做打算。

是。那我下去了。

去吧。

54—58略

59

陈炉山,双碑矸土矿。福顺堂矿工在金家矸土矿上采取矸土。

一金家矿工:哎哎哎,你们在哪里采取矸土,看清了,这是金家的地盘。

一陶家矿工:我采的就是你金家的矸土,怎么样?

金家矿工:怎么样,还没有王法了?

陶家矿工:怎么,还想着你金家掌柜的是保安团长?告诉你,我受你金家的气受够了,今天老子就是过你金家界了,怎么样?

金家矿工(众)起哄:怎么样,揍他!

陶家矿工(众):打就打,谁怕谁!

两家窑工互相推攘,酿成械斗。

保安团团部。

陶富顺:弟兄们,矸土山刚刚发生一起械斗,现在需要你们去维护治安。马上出发。

保安团跑步出动。

保安团包围了金家矸土矿。

团丁:不许动!不许动!

金家矿工: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团丁:凭什么?陈炉治安就叫你们这伙刁民搅乱了,抓起来再说,有话到团部和团长说去!

金家。

家丁:二少爷,陶家让保安团围了咱矸土矿,还抓了咱的人。

金二奎:什么?他陶富顺个软蛋如今也欺负到老子头上了,我可不尿他!

金师爷:对,这次咱们可不能认输。

要不,往后人家还不都骑到咱们头上了。

金二奎:来呀,所有人抄家伙给我去围了陶家碾泥场。把路给我挖断了,把场子给我围起来。我就不信,福顺堂还能在金家头上拉屎!

家丁来到院中:是。

所有人抄家伙都跟我走!

众家丁持棍拿锨一哄而去。

陶家,碾泥场。

金家家丁和一部分金姓窑户围住陶家碾泥场。陶家碾泥场工人起而质问,被人多势众的金家家丁等迫退。双方僵持。

万仁堂,窑场窑炉口。俊娃在窑炉口看火。俊娃用火钩钩出一个火照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窑火熊熊。

小亮:二掌柜,你听说了吗?金家和陶家为争矸土打起来啦!

俊娃:那不关咱的事。咱这窑就快烧成了,正是关键时候,你还是多操点心在窑上吧。对了,听说刚发了工钱你就又跑到镇上去赌了?

没有。你听谁胡说的?

还有,我还听说你把钱都扔到怡春苑了?

我……我这老大不小了,也没个媳妇,旱得慌。

我可告诉你,我让你当这窑头,那是因为你曾经提着脑袋跟我打过土匪。你要是还想继续干,趁早给我把这些臭毛病都改喽,听见没有?

小亮答应一声怏怏而去。

陈炉,一品轩酒楼。大门外。金二奎和陶富顺迎面碰上,各不相让。

金二奎:哼!走着瞧!

陶富顺:哼!走着瞧就走着瞧,谁怕谁呀!

雅间内。

郑文斋:你说说你们两个,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你们再怎么说,那好歹也都是镇上的大户头面,咋就不能相互谦让一下,咋就非得打得你死我活的呢?也不怕外人笑话!

陶富顺:是他先挖了我们陶家的矸土窝子。

金二奎:胡说!明明是你们挖过界的。你还仗着保安团打了我的人,还抓了我的人。

陶富顺:那、那也是你们的人先动手的。你们金家还想像过去一样欺负人,没门!

金二奎:那我也告诉你,你也休想仗着保安团在我金家头上拉屎,我可不吃你这套!

郑文斋:行了!都少说两句!我今天就是专门请二爷来给你们调停的。你们要是再这么吵,那我可就不管了!

门外长随:二爷到!

郑文斋起身相迎:二爷来啦,您快请上座!

二爷:什么事情,你恁着急地把我老朽叫来。

郑文斋:二爷,你也肯定有耳闻,最近金家和陶家大打出手,为争矸土矿闹的,碾泥场也闹起来了,再不制止,陈炉就要出大事。我想来想去,只有请你老出面。

二爷:郑镇长,你太看重老朽啦。

金二奎:二爷,你老好。

陶富顺:二爷,你上座,你上座。

二爷:怎么啦,你们金陶两家闹够啦?我老朽又不能打架又不能拉架,既然请我上座,那我就得说几句了。

郑文斋:那当然,二爷你是陈炉的老佛爷,谁敢不听你的话,那他就是有眼无珠了。

陶富顺:那是那是,二爷你在陈炉德高望重,请二爷来主持个公道。

金二奎:是的二爷。

二爷:我说什么好?你们金陶两家,如今是陈炉镇数得着的大家,怎么就不顾一点脸面,撕开了大打出手?这对陈炉好还是对你金陶两家好?

金二奎:二爷,我金家手下的那些个人是该教训教训,不过这次出的事情,二爷你,要仗义执言。这次确实是福顺堂先到我家矸土窝子采土的,我金家……

陶富顺:你金家围了我的碾泥场,害得我现在都不能做缸瓮……

二爷:好了好了,你俩都不要争辩。你们看……

二爷顺手拿起桌上的两把茶壶:你们看这两把茶壶成色如何?

陶富顺和金二奎不解地各自接过一把茶壶细看。

陶富顺:这茶壶外形精巧,刻工细腻,算是上品。

金二奎:釉色水润光亮,烧成恰到好处,的确是上品。

二爷:你们再看看壶底印,是哪家堂号出的呀?

二人看完异口同声:陈信堂。

二爷:你们说说,过去这陈信堂的货色如何呀?

郑文斋:那还用说?谁不知道陈信堂的货色是咱陈炉镇最好的呀?

二爷:没错。这两把茶壶也算是眼下咱陈炉镇最好的货色了。可是……

二爷突然把两把茶壶重重地磕在一起。两把茶壶瞬间化为一堆碎片。

众人不解。

郑文斋:二爷你这是?

二爷:两把茶壶放在桌上,都是好东西。可要是非得你撞我我撞你的,那到头来就只能是一堆一文不值的碎片、废物!

郑文斋顿悟:妙!真是太妙了!还是二爷看得透啊!

金二奎:这茶壶跟我们有啥关系?

陶富顺:二爷还是明说,俺们的事到底该怎么办吧。

二爷苦笑摇头:好吧,那就依我说,不管什么原因,你们都回到原来的地方,各自营生,井水不犯河水。说明白了,都是陈炉的名门大户,你们要再争斗,你们两家都会给毁了,陈炉陶瓷业也会叫你们给毁了!

郑文斋:二爷说的是,你们还不赶快答应二爷。

陶富顺:好吧,我马上叫人撤出来。

金二奎:我……也叫人下碾泥场。

郑文斋:这就对了,好了,大家一起给二爷敬个酒……

黑蛋家。黑蛋独自喝闷酒。金兰花手持佛珠从后院敬佛堂而来。

金兰花:我说你成天在家里喝闷酒又有什么用?一个破团副,不干就不干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一个大男人也不说出去干点啥,窝在家里沤什么气呀?

黑蛋:我的事你少管!

金兰花怒去:哼!我还懒得管你呢!

黑蛋喝酒自语:真他娘烦!

保安团丁张三匆忙进门:大哥!

黑蛋:小三?你咋来了?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来看大哥,快坐下陪大哥喝几杯。

哎呀大哥,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大哥,你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出啥事了?

以前跟着咱们的几个弟兄把你给卖了。他们把你给土匪通风报信的事告诉姓陶的了。陶家现在和金家杠上了,姓陶的要拿你开刀出气。说你通匪,已经报到县里了,很快就要来抓你去问罪了。

啊?姓陶的这个王八蛋,这不是想整死老子吗?哼!没那么容易,老子先干掉他再说!

大哥慢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你还是先出去躲一躲再说吧。

躲?躲什么躲?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姓陶的现在运势正旺,咱跟他明着干肯定吃亏,不如先避一避,等找机会再收拾他也不迟。

对,你说得也对。那我就先避一避再说。

大哥,那我就先走了,被别人看见就麻烦了。你也快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那咱哥俩后会有期!

……

陈炉,盛号老宅院门。

惠英: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娘俩就算饿死也不会卖那秘方的。

陶管家:你要是嫌钱少,价钱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嘛。

惠英:没什么好商量的!

惠英用力关上大门。

陶管家门外:你再寻思寻思,明天我再来见话。

淑媛:嫂子,什么事呀?

惠英:还不是那个陶管家,又来缠着要买陈家的青瓷秘方。顺娃他大为了这秘方都被逼得走了绝路,再说,秘方已经让人抢去了,我拿啥卖给他?

淑媛心生一计:嫂子,咱不仅要卖,还要卖个好价钱呢!

惠英:你说什么?

淑媛:嫂子别急,你听我说……(对惠英耳语)

惠英:这样做不是坑人吗……不太好吧?

淑媛:那得分对谁了。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付你们陈家的了?这就叫他不仁咱不义。对付他们这种人呀,就不能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再说,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俊娃,要不,总靠他一个人在外面拼,咱们于心何忍?你没看见他现在吃不好睡不香的,多让人心疼啊!

惠英:是啊。好,我听你的!

淑媛:太好了!嫂子,那咱们就这样……

福顺堂,厅房。

陶管家:老爷,拿到了,拿到了。

陶富顺:秘方拿到了?

是呀,这次咱出的价钱她总算是答应了。

好,我就说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她不爱钱!

是啊,还是老爷英明。

这回有了秘方,我们现在马上开窑,你让那些个人来,重新开张,一定要尽快烧出青瓷来。

我马上就叫墩娃他们来。

还有,这件事还是要秘密进行,要不,金家和卢家,知道金贵堂有秘方了,不得想法来挤对咱?

我知道。这一次我把窑建在东堡子里边。咱陶家所建的堡子,外边人很少有人去那地方,我再叫上几名自己的团丁守在那,保证万无一失。

那样好,那样好。

……

万仁堂,窑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众窑工:老东家,恭喜恭喜。

卢万喜:同喜同喜。这一窑是难得的好瓷器,真让人高兴。

俊娃:是呀,大当家的,看来改良瓷的火候万仁堂把握好了,这次我去西京,在西京的瓷器市场,我们上一窑的样品很受欢迎,特别是有咱陈炉瓷器特点的画坛。以后我们要几个窑同时开烧,这样才能多烧收益也好。

卢万喜:是的是的。

俊娃:我算了一笔账,一个大窑,一窑瓷器,传统的青花,可得银洋二百四十至三百元,改良瓷起码要增加五成,如果这样,我们增加几窑,不用几个月,万仁堂就能成为陈炉最大的堂号。

小亮:对,二掌柜的说得对,我们跟着二掌柜的好好干,不愁没有好收入。

众窑工:对!

金贵堂,偏房。

金二奎:听说万仁堂改良瓷烧制成功,要增加窑炉。

金师爷:我也听说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听说咱们过去的老主顾有不少也跑到万仁堂去订货了?

是呀。

那咱们再把价钱压低些,把老主顾们再抢回来。

价钱已经压到最低了,再压可就赔本了。

赔就赔。反正我做不成也不能让他们做成。

可关键不是价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听老主顾们说,关键是他们的改良瓷比咱们的货好销,再加上现在又打出了诚信堂的老招牌,现在在市场上紧俏得很呢。

那照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咱们金贵堂的活路了?不行,看来咱得想点法子了。

好。我来想办法对付。

60

陈炉,一品轩酒楼。香轩阁雅间。古色古香的博古架上边摆满了万仁堂新出的改良彩瓷。王掌柜和西京的几名客商以及陈炉八大号老板看货。萧先生跑前跑后忙碌着。

俊娃叫住账房老管家:老管家,人都到齐了,卢老东家怎么还没来?

老管家:哦,你看我这一忙差点给忘了。老东家这几天老想着光祖少爷的事,今早起来身子就不舒服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切都由你做主。

俊娃:那就不等了,开始吧?

老管家:行。

俊娃:各位新老主顾,上次在这里请大家看万仁堂的改良瓷,如今已经完全烧制成功。今天请大家来,还是那句老话,看货,喝酒。请大家就座。我们卢老东家这几天偶感风寒,不能亲自来为各位敬酒,特意让我向大家致歉!那我就替卢老东家先自罚一杯,先干为敬!

俊娃用他新烧制出来的两心壶给客人斟酒。

俊娃:来来,干杯!

众人干杯。

俊娃复斟酒:来,我再敬各位一杯。

一西京客商端起酒杯:二掌柜的,慢着!我可要有点不礼貌了。

俊娃:你的意思是……

西京客商:我要和你换个酒杯喝酒。

俊娃:杯子一样大的,都是我窑上用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西京客商:不是杯子的事。

俊娃:那好好的怎么想起换杯子了?

西京客商:这你就别问了。你就说换还是不换吧。

俊娃:好好,换,换。

西京客商端俊娃杯子喝酒,一品眉头一皱:怎么也是酒?

俊娃哈哈一笑:我请大家喝酒,自己不喝,岂是诚心待人之理?

西京客商:我看你手中的壶可是个宝壶,老东西。听说以前只有金家祖传有。是金贵堂的一个秘密。在金家我就上过当。金家人用这种壶给自己倒水,给我们倒酒,等我们喝醉了,就在价钱数量上算计我们,所以……冒犯冒犯。

俊娃:一听你老就是个行家,这种壶是有机关,它的名字就叫两心壶,因为它有两个壶心,可以用手指按气孔的变化控制倒水倒酒。我是用手指变化控制壶中的酒的,不过我给大家倒的是上等的西凤酒,给我倒的是陈炉人自己酿的干烧,劣等酒。

众人:是吗?

俊娃:是不是我可以倒给大家尝。这个壶也是我万仁堂遭人算计后我琢磨试烧的,在这里用一用,也是看成功不成功的意思。诸位喜欢,下一窑我给大家一人烧两件,怎样?

众人:好好。

发号刘掌柜:噢,金家的宝贝原来是这个东西,它本来是干啥用的?

俊娃:是呀,这东西本来干啥用,我还真的没有琢摸透,可能是我们的祖先为了长生养生,放药酒调药酒用的。你们看,我是仿我见过的那个两心壶外形做的,那外形是个老寿星,应该包含这个意思在内吧。

萧先生:这个说法有点道理。

俊娃:我还有一个想法,这种两心壶,既有外形,又有机巧,是我们陶瓷人的智慧,但要看怎么用。我提议以后把这种壶改名叫良心壶,咱做陶瓷的人,一生做事,都要讲良心有良心!

众人喝彩。

西京客商:就凭这一点,我和万仁堂的生意就做定了。

众人:做定了做定了。

萧先生:来,别光顾说话,喝酒喝酒。

发号老板:还有件事我想先问问。

俊娃:掌柜的请讲。

发号老板:现在你们的改良瓷又加上了诚信堂的百年老字号,在市面上已经开始走俏。我听说你们要趁势涨价,是真的吗?

俊娃:这良心壶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做人和经商一样,不能太算计。各位掌柜的请放心,我们还是按老规矩,只挣该我们挣的那份钱,决不会趁势涨价。

发号老板:好!有二掌柜的这句话,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来,就为这,我们敬二掌柜的一杯!

众人举杯。

卢家后院,夜。家丁搀醉酒的俊娃进院。

坛子迎上:这是怎么了?

家丁:二掌柜陪客商喝醉了。

坛子:快、快扶屋里去。小翠,你快去煮碗醒酒汤来。

小翠:哎!

家丁把俊娃扶到床上躺下。

坛子:行了,你们下去吧。

家丁:是,小姐。

坛子端盆水,摆了条湿毛巾,坐在床边给俊娃擦脸。俊娃迷迷糊糊中抓住坛子的手。坛子顺势扑到俊娃怀中,幸福地笑了。

俊娃摸着坛子的头发恍恍惚惚:碗红……碗红……

坛子仔细听清俊娃原来是在叫碗红,伤心地向门外跑去。小翠正好端醒酒汤进门,躲闪不及,将汤碗打碎在地。

61—82略

83

陈炉山道。

卢光祖率常副官等朝窑场作窑包抄过来。

卢光祖:快,陈俊娃在窑场,抓活的。

常副官:大家听清了,要抓活的。

国军士兵分头包抄窑场。文章在窑炉后闪现。文章向快走近作窑的士兵开枪报警。常副官指挥还击。文章负伤撤离。

万仁堂窑场,作窑。国军士兵冲进作窑。

作窑内一人沉静地在画坛上绘画。众士兵持枪虎视眈眈地围上。画画坛的人回头,是萧先生。

卢光祖跟进作窑,见状命看住萧先生,又令噤声,做了一个伏击的手势。常副官迅速率人离去,散入窑场。

万仁堂窑场。

俊娃走出窑门,探头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动静。俊娃走过哨窑,径直走到正烧窑的窑炉前瞭门前看火。远处窥视的眼和晃动的枪刺。

炉火熊熊,俊娃满意。俊娃坐在窑炉前,计算开窑的日子。

一支枪指向了俊娃的脑门,身后传来卢光祖的怒喝:姓陈的,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该是和你算算账的时候了,我问你,劫我卢家的驼队、瓷器,是不是你干的?

俊娃稳身不动:是我干的,怎么样?那些货本来就是我陈家的。

卢光祖:你答应了和坛子的婚事,还和碗红有私情,是不是?

俊娃:是的。我本来就爱碗红。我们自小就青梅竹马。

卢光祖:我放在公文包里的布防图是不是你偷走的。

俊娃:不是。我没拿。

卢光祖:没拿?还敢抵赖!走,跟我走一趟!

俊娃:你想干什么?

卢光祖:不过看在你救过俺大的面上,我还可以放你一条路走,只要你把布防图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条命;如果你把你家的秘方再交出来,我可以放了你,不再追究此事,怎么样?

俊娃:哼,看来一直暗地惦记我们陈家青瓷秘方的人还真是你!男子汉大丈夫,岂是受人要挟的?

卢光祖: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卢光祖扳动扳机,枪声响——

与此同时,俊娃飞起一脚,踢起一个瓷片,击中卢光祖手腕,卢光祖“啊”的一声,手枪落地,子弹飞偏。俊娃一个鱼跃,捡起手枪,枪口指向卢光祖。

碗红大叫:不要!

碗红抱着雪儿,抢前来到两人中间,用身子挡住俊娃的枪口:俊娃,不要!他救过我和雪儿的命!

俊娃、卢光祖同时:碗红!

碗红:俊娃,我知道你爱我。你放了光祖,我的这条命是他在大香山下雪地里救回来的,还有,我生雪儿难产,是光祖把我送到医院救了我母子的命,就算我报答他!我和他的恩怨也算了了,好吗俊娃?你就答应我吧。

俊娃:碗红,我听你的。

俊娃丢下枪:碗红,我们走!

卢光祖妒火中烧:走,你往哪儿走?

卢光祖挥挥手,常副官领着士兵围上。

俊娃闪身,欲制服卢光祖以求脱身,卢光祖掏出随身携带的勃朗宁小手枪,朝俊娃连开两枪。

俊娃徐徐倒下……

碗红大叫着扑去:俊娃……

……

陈炉山道。

淑媛与小美在山道间匆匆行走,赶往窑场。

万仁堂窑场。炉火熊熊。枪声里雪儿吓得大哭。碗红放下雪儿扑在俊娃身上大哭。

碗红:俊娃,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你可不能死,你不能死!

俊娃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了雪儿脖子上挂的他亲手做的小瓷人哨子。

俊娃微笑着又慢慢合上了眼睛。

碗红突然捡起俊娃扔下的手枪,对准了卢光祖。

卢光祖:碗红!你!

碗红双目怒瞪:……

卢光祖:碗红,我是为你好,其实陈俊娃一直在骗你,你爱谁也不能爱他。

碗红:为什么?

卢光祖狠狠地:因为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碗红:什么?你胡说!不,不可能!

卢光祖:不可能?我早已经调查了,那几个土匪刀客全都招供了,他们说陈俊娃为了夺回原本是陈家的瓷货,就向土匪鹞子报信,这才使万仁堂的驼队遭了打劫,害死了你大。

碗红:……

卢光祖:你跟我走,跟我走你才有幸福!

碗红:不!你杀死了俊娃,你才是我的仇人!仇人!

碗红看看俊娃。俊娃纹丝不动。俊娃一身血污躺在地上。卢光祖表情冷漠,手里依然端着枪。碗红渐渐垂下握枪的手,枪掉在地上。她神色木然地走向瓷窑,纵身跳下烈火熊熊的窑炉。

一只瓷坛泥坯在烈焰中渐变为瓷。瓷坛上描绘的碗红画像出现两颗窑变斑,恰似两滴泪痕……

……碗红跳下窑炉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一炉瓷器,后来也发生了奇特的窑变,试烧的青瓷器,青翠欲滴,上边还有着滴滴斑痕,仿佛是我太奶奶的泪痕……可惜,陈家的秘方也随着我奶奶而去,从此失传了……

万仁堂窑场。

淑媛和小美赶到时,窑场已空,只有陈俊娃昏死在地上。

淑媛哭着扑向俊娃:师兄!你醒醒呀,师兄……

陈炉山道。

淑媛在小美帮助下背着俊娃狂奔。

卢家后院。

卢光祖抱着雪儿来到院子:老于头,老于头——

老于头:到!

卢光祖:雪儿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听见了没有?

老于头:是!

卢太太出门:呦,怎么还把这个野种给带回家来了?快给我扔出去!

卢光祖大怒:谁敢!这孩子的娘救了我的命,谁要是敢动这孩子一指头,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怪我翻脸!

陈家老宅。

院内设灵棚,摆着一口棺材。

淑媛、惠英、强子等人为陈俊娃守灵。

卢光祖带兵闯进。

淑媛怒目:人都已经没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卢光祖:我们要开棺验尸。

淑媛护住棺材:不行!

卢光祖:这可由不了你。来人,给我打开!

几个当兵的架走淑媛、惠英等人,强行撬开棺材。

卢光祖上前察看,见棺材里果真躺着一身丧衣的陈俊娃,向手下一挥手:走!

见卢光祖带兵撤走,淑媛忙唤家丁:快,快把少爷抬进屋去。

卢部指挥所。

卢光祖:丢失布防图的事,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不然咱们俩都得掉脑袋!

常副官:团座放心,这件事除了你我,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卢光祖:那就好。

传令兵进:报告!前方战事吃紧,军长命令你部即刻东渡黄河,支援十七军第六师。这是军长签署的命令。

卢光祖接过命令:报告军长,我部即刻奉命东渡。

卢家后院。夜。

卢太太指使亲信把干柴堆到柴屋门口。雪儿怀里抱着画有碗红像的瓷坛沉睡。

突然火光冲天。雪儿惊醒后吓得大哭。

老于头冲入燃烧的柴屋,救起怀抱瓷坛的雪儿。匆忙中瓷坛滚落……

陈家老宅,夜。

陈俊娃怀里抱着画有碗红像的瓷坛,表情呆滞……

……陈俊娃虽奇迹生还,但却因长期的心理压力和痛失碗红的巨大打击而患“失心疯”,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淑媛:来,先把瓷坛放下,脱衣服睡觉了。

陈俊娃抱着瓷坛不放。

淑媛:听话,一会躺下后再抱着好不好?

陈俊娃还是抱着瓷坛不肯放。

小美:再不放就把它砸了!

陈俊娃急忙摇头。

淑媛:那就听话好不好?

陈俊娃松手。

淑媛帮他脱去外衣,扶着他躺下,把瓷坛还给他,又替他盖上被子。

小美:小姐,你又累了一天,赶紧回屋歇着吧。

淑媛:没事,我不累。

小美:小姐,郎中说他得的是“失心疯”,恐怕这辈子都清醒不过来了,你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呀,总该为自己做做打算了。

淑媛:对,你说得对。我是该为自己做打算了。

陈家堂屋。

惠英:你说什么?你要和俊娃成亲?

淑媛:对。

惠英:不不不,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俊娃现在是个废人,你嫁给他不是要害了你一辈子吗?使不得,使不得!

淑媛:我听别人说过,这种病没准冲喜就能好呢。

惠英:那、那要是不好呢?

淑媛:不好我也认了。不管咋样,我一定要试试。

陈家老宅。

张灯结彩。鼓乐声声。淑媛与陈俊娃拜堂成亲。看到陈俊娃呆滞的样子,小美伤心落泪。

淑媛: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了?

小美:小姐,我、我真的替你难过!

淑媛:难过什么?能和自己爱的人成亲,应该高兴才对呀。不许哭!

小美:嗯,我不哭了。

洞房,花烛夜。

淑媛裸体将陈俊娃拥进怀里。

陈俊娃:碗红,你真香!

淑媛惊喜:你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

……

陈炉官道,凌晨。

陈俊娃背着包袱,回头望了一眼家,毅然而去。

……洞房之夜,陈俊娃闻到淑媛身上的体香,恍惚间误以为碗红,神智突然清醒。但他忘不了碗红,无法面对淑媛。于是,抱着必死之心投军抗日。

抗日战场。

陈俊娃冲锋陷阵,与日本鬼子搏杀。

……陈俊娃每战都拼命,谁知子弹偏偏躲着他走,直至抗战胜利,他不仅毫发未损,还因作战勇猛而升任国民党某部团长。

陈俊娃团部。

副官:团座,上峰对咱们避战十分不满,咱们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陈俊娃:我当兵就为了打鬼子,现在咱中国人自个儿打自个儿有啥意思?我已经想好了,脱了这身皮,回老家种地去。

副官:这么说,您真要解甲归田了?

陈俊娃:对,我意已决。我已经向上峰递交了辞呈,等批复一下来就动身。

解放军某师部。

师长:卢主任,在我们正前方占据要塞的是国民党的一个加强团。这个团积极抗日,在抗战中打了不少漂亮仗。而且,据我们了解的情况,这个团长还曾经帮我们地下党做过一些事情,值得争取。这是他的资料,你研究研究,尽快派人去做做工作。

坛子接过资料:是。(低头一看资料上的照片和名字)原来是他?

师长:怎么,你认识他?

坛子:是。我们不仅认识,还很熟。师长,这次任务就交给我亲自去办吧?

师长:噢?那太好了。你亲自去,我就更放心了。

坛子:是。保证完成任务!

陈俊娃团部。

副官:团座,那边来人了。

陈俊娃:不见!

副官:那边的人说,她叫卢坛子。

陈俊娃:坛子?

副官:她还说,一提这名字,你就肯定会见她的。

陈俊娃:快,带她来见我。

陈俊娃部防区。

周老三带着一个警卫排,开着吉普车进入防区。

哨兵:站住!哪部分的?

周老三:你他妈瞎眼了?老子是作战部前来督军的,快给老子让路!

哨兵:不行,团长有令,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进!

周老三:娘的,还反了你了!来人,下了他们的枪!

警卫排将十几个哨兵团团围住:不许动!不许动!

陈俊娃团部。

陈俊娃:坛子?真的是你?

坛子: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

陈俊娃:你没怎么变,就是比以前看起来结实了。

坛子:你还不如直说我变丑、变老了呢。

陈俊娃:瞧瞧,这刁蛮的性子可是一点都没变。

坛子:咱们闲话还是先别说了,谈谈正事吧?

陈俊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现在既然是一名军人,那就绝不会做变节的事情。等过些天我的辞呈批复下来后,我就走了,至于手下的弟兄们,他们是否愿意投诚,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和我无关。

坛子:俊娃,你听我说……

陈俊娃:别说了。按理,我该留你好好款待一下,叙叙旧,但现在情势紧张,此地不宜久留。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张副官,送客!

陈俊娃部防区。

周老三带着警卫排,气势汹汹向团部而来,迎面碰上张副官和坛子。

周老三:站住!什么人?

坛子见是周老三,忙低下头,怕他认出自己。

副官:报告长官,这是团座的一个亲戚。

周老三冷笑:哼哼哼,亲戚?你当我认不出来了?这位不就是当年参加了八路军的卢家大小姐吗?好哇,我说你们团怎么总是消极避战呢,原来陈俊娃早就通共了。来呀,把他们给我押上,我要当面问姓陈的一个明白。

陈俊娃团部。

一个军官慌忙跑进:报告团座,不好了,那个共军的人被前来督军的周参谋长抓了!

陈俊娃:什么时候?

军官:就在刚才。

陈俊娃:现在人呢?

军官:被押着正朝团部来呢。

陈俊娃:叫警卫连埋伏在团部周围,准备战斗!

周老三押着五花大绑的坛子进了团部大院。

陈俊娃赤手空拳冷静地立于院中。

周老三:陈团长,真是想不到哇,你一个屡立战功的党国军人,竟然也会干出通共投敌这等让人不齿的事来。

陈俊娃:周参谋长,你说我通共投敌可有什么证据?

周老三:证据不就在眼前吗?

陈俊娃:不错,她是来劝我反水的,但已经被我拒绝了。

周老三:哼哼,既然你无意反水,那你怎么不处决了她,反而放她走呢?

陈俊娃: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嘛。

周老三:这恐怕是你的借口吧?你要是真效忠党国,那就当着我的面毙了她。那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陈俊娃:好。(拔枪上膛,瞄向坛子)

坛子绝望地闭上眼睛。

枪响,周老三倒地毙命。

警卫连冲进,将周老三的警卫排团团围住:不许动!不许动!

解放军某师部。

师长握住陈俊娃的手:欢迎你率部起义呀。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陈俊娃:我的这帮弟兄都是跟着我和小鬼子拼了无数次命活下来的,希望日后贵军能把他们一视同仁。

师长:这个你放心,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样的。

陈俊娃:我还有一个要求,请放我回陈炉老家去。

师长:什么?你要走?

陈俊娃:这是我起义的先决条件,你们卢处长答应过我的。

师长看坛子,坛子点点头:我是答应过他。当时情势紧迫,我也没来得及向您请示。

师长:一定要走吗?

陈俊娃点头。

师长:好吧,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

陈家老宅大院。

院中摆一书案,淑媛伏案算账、记账。惠英看秤。十几个租田户在交租。

萧先生:东堡子陈二家交租麦三石。坡头陈大胜家交租麦四石二斗……

陈俊娃默默看着淑媛,眼圈渐渐红了。

淑媛抬头看见陈俊娃,也呆呆地望着他。

……看到淑媛独守空房六年,苦苦支撑着陈家,陈俊娃深受感动。自觉此生已经对不起碗红、坛子两个女人,不能再对不起淑媛。于是,决定和淑媛好好过日子,但自此不再提让他伤心至极的青瓷。

……

二十六年后。

陈炉镇,国营陶瓷厂。厂长办公室。

主任:陈厂长,省轻纺局和省科技局正式把耀州青瓷的试制研究作为重点科研项目,下达给咱们陈炉陶瓷厂了。这是刚收到的文件,您看看。

陈厂长(强子):太好了!我这就找俺二叔去。

陈家老宅大院。

老年陈俊娃站在院中高唱秦腔:

老了老了实老了,

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唯一的观众是头发花白的淑媛。

强子进门:二叔,省上把耀州青瓷的试制研究作为重点科研项目,下达给咱们陈炉陶瓷厂了,还专门从省里抽调了几位专家和研究员成立了攻关小组。您老这回说啥也得出山了。

陈俊娃一言未答,转身进了窑屋,从箱子里拿出几件用绸布包着的瓷器,一一打开。可见是祖传的青瓷碗、二爷传赠的宋代青瓷倒流瓶、画着碗红像的瓷坛。他拿起瓷坛,表情异常凝重。

淑媛走近,轻轻拍了拍陈俊娃的肩头:老头子,是时候了。

陈炉镇,国营陶瓷厂。

陈俊娃率领陶瓷科研人员反复研究、实验。

开窑。

耀州青瓷终于恢复成功。众人鼓掌欢呼。

捐赠仪式会场。

陈俊娃郑重地把祖传的青瓷碗和二爷传赠的宋代青瓷倒流瓶捐赠给国家。

陈炉陶瓷厂生产的耀州青瓷源源不断地装上火车、轮船,远销海内外。

熊熊的炉火在燃烧

一代代人老去,大地不老,时光可以点石成金。

陈俊娃时常说,他们陈炉镇到处都是矸土,只要经过了火的历练,就会变成瓷。而土一旦变成瓷,就再不会像轻浮的尘土随风飘逝,也再不会像泥坯一样让人随意捏揉,即便是最后破了,碎了,也永远坚硬无比,光泽依旧。

多年后,一位美籍华人老太太出现在陈炉镇,说是寻根问祖。她是陈俊娃和碗红的女儿,叫雪儿。

2007—2013年西安—铜川

2015年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