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 Brain
认识你的大脑
成年人的大脑约重1.5公斤,比两袋普通装的白糖略轻一点。其中包含1500亿个神经细胞,每一个都能与其他神经细胞建立数千连接。换言之,此时此刻你大脑里的各个神经细胞之间正存在数万亿个连接。
我们出生后,大脑中第一个被激活的部分是杏仁核。如上一章所述,杏仁核有时俨然是个小浑蛋。从构造上讲,它的使命是让你活下去。但因为杏仁核是为适应人类最初那种与现在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创设的,所以它保护你的方法是对预感到的危险或某种能获得即时满足的机会做出强烈反应。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超越杏仁核的反应,按照社会规范和我们的道德准则理性行事呢?大脑中自有一些结构可以帮到你,譬如隔核。
我们有两个隔核,分别位于大脑的两个半球,它们的作用是在杏仁核冲动行事的破坏性大于建设性时,抑制杏仁核。比如,“我喜欢那家伙的靴子。但如果我把他绊倒,抢走他的靴子,可能会去坐牢”。我们八个月大时,隔核就开始发育了,此时大多数孩子都可以到处活动了,需要以更复杂的方式评估周遭的危险。
两三岁时,我们大脑中最复杂的部分,也就是涉及道德和性格的那部分,才开始成形。我们天生有两个海马体(因形似海马而得名于一种神话中的生物[18]),使我们能对正在发生的事进行情感叙事,并从过去的错误判断中吸取教训。
大脑会持续成长发育到我们22岁左右,但大多数心理学家认为,就情感发展而言,人生的头五年最为关键。因为为了印证我们对现实的理解,我们会不断回顾对这个世界的初体验。正如认知神经学家安尼尔·赛思在TED演讲中所言,看见东西的不是你的大脑,而是你的眼睛。同理,你的耳朵和听觉,指尖的神经末梢和触觉亦复如是。大脑的工作是解读所有这些信号,并试图建立起对身体所处环境的理解。
大脑的体验区将来自身体的信号传递给叙事区,叙事区从中选用信息创造出描绘我们的身份和我们所在世界的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大脑的叙事区会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它已积累了大量重要的观念和故事。
说到这儿,正好可以谈谈我所学到的最难以置信又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我们的大脑臆造了我们的现实。成年人的大脑自己创造的信息多于从外部接收的信息。因此,我们所经历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是我们内心期待的外化。
儿科医生常举一个例子,如果你告诉小孩“汽车大多是红色的”,相比其他颜色,他们就会开始特别留意红色的车辆。故而,你植入的观念终将成为一个会自我应验的预言,因为他们的大脑已预备要优先注意红色车辆了。这个例子很好地解释了这一原理,但还不足以充分展现出它巨大的影响力。我们经历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我们期待的幻象。如果我们能钻进别人的大脑,世界的模样、声音和感觉可能都大不一样。
1951年辞世的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blick”,这个词在其母语德语中意为“视角”或“观看的方式”。维特根斯坦把“blick”想象成一副护目镜,每个人都戴着,透过各自的信念、道德、价值观和阅历来看待这个世界。最要紧的是,维特根斯坦还告诉我们,这副护目镜取不下来。(不过在我看来,它们本质上是在不断变化的——你无法改变你也有“blick”的事实,但你可以改变它的底色。)
神经科学家25年前才真正开始认识到维特根斯坦这一理论的重要性,它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带来了巨大启示,尤其是心理疾病领域。假如现实只是一群有着相同幻觉的人所达成的共识,那么那些以不同方式看待世界的人,就不见得有什么“毛病”了。他们只不过是体验了一些大多数人未曾体验过的事情而已。(详情将在本书“精神病”一章中另行论述。)
因此,我们的整个人生可以说都在反复运用所谓的确认偏误[19]。我们在幼年时期接受了一套基本的想法和观念,自此便开始有选择性地处理从外部接收到的信息,以印证那些先入为主的想法。
普通人清醒时每秒大约会收到200万条信息。然而,大脑只会有意识地记录其中五至七条。大脑会依据你当前最重要的生存所需,用一个由你的基本价值观、信念和期望共同构成的抽象的筛子,过滤掉它认为不相干的信息。换言之,我们的意识思维对数量惊人的1999993条信息都视而不见,而且基本上每秒都“丢失”了这么多。我们所体验到的不过是整个现实世界中的沧海一粟。
在此简要提一下自闭症。我没什么与自闭症患者打交道的经验,但是,一位教育心理学家曾告诉我,自闭症患者每秒在意识层面所体验到的刺激多于正常人的五至七种。因此自闭症患者会出现“感觉超负荷”的现象,无法处理和应对他们听到、看到和感觉到的一切。
那么,既然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度过的头几年时光如此重要,足以左右我们今后的一切,为何我们又有可能改变自身观念呢?我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谈论这个问题,但我以为答案其实很简单:谦逊。
在某种程度上,我很羡慕那些从未脱离幼年的叙事模式的人。他们喜欢直言不讳,嘲笑那些他们认为不如自己聪明的人的观点和经历。如此自信,感觉一定很不错。
然而,世上根本没有客观现实这回事,每个人的大脑都串通一气促成了一个公认的集体幻觉,我认为这样的想法中也存在着一种反常的慰藉。因为,就像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说过的那样:“最无可救药的是那些身为奴隶,却误以为自己还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