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的事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写在前面 有“心”人

自出生那刻起,你便有了一副躯体,因此需要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在成长过程中,你有机会学到一些知识,来分辨自己的健康状况是否出了问题以及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保持身体健康。大多数人五岁时就被反复教育必须摄入蔬菜。之后,我们又渐渐意识到新鲜空气和锻炼的好处。如此日积月累,多数人都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一直监控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但若论心理健康,我们却总要等到出了问题才会亡羊补牢。据悉,三分之一的人一生中会患上某种心理疾病,而我们只会真诚地祈祷,自己是那另外的三分之二。

我是个社会活动家,工作内容广泛而多样。不过归根结底也可以一言蔽之,就是意在使我们社会的心理健康模式能与生理健康模式旗鼓相当。虽然据统计,三分之一的人会出现符合医学诊断标准的心理健康问题,但三分之三的人无不顶着一个大脑。

我们每个人都面临不同的心理健康状况。不是只有“精神病”和“没毛病”两种状态,在这两点间的连续谱上尚有无数种可能。这本书是我尝试撰写的心理指南,为所有有大脑的人而写,也就是每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感受,但我发现在这个乱哄哄的星球上,我的大脑里始终只有我一人,这件事最令我兴奋,也最让我恐惧。我可以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与他人建立起亲密关系,但他们永远无从知晓我是如何活在自己那方天马行空的思维世界里的,反之,我对他们也是这样。

我们精神上的孤独反过来也会使人与人之间难以进行有效的交流。哪怕是在你读本书的时候,那些从我头脑里蹦出来的复杂而独特的想法,落笔成文后也将通过你的价值观、信仰和阅历的过滤,改头换面,呈现出新的意义。从一名作家的角度来看,读者对文本的解读可能相当刺激。有时他们会用自己的话转述我的文义,听上去似乎比原本在我脑海中回响时还要寓意深远、意义重大。有时则南辕北辙,比如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探讨“男权主义”与“男性”的差别。结果那些可怕的另类右翼[1]分子全在推特(Twitter)上祝贺我将女权运动的缺陷阐述得淋漓尽致。我觉得我差不多体会到了希特勒扭曲尼采的著作为大屠杀辩护时尼采的感受,虽然我受的委屈显然小得多。

而当我们用情感词汇描述自身的心理健康状况时,交流之难更不言自明。英语中谈论感受的词汇非常有限,尽管英语的词汇量比其他语言都大。

我们日常生活中鲜少遇到的一些现象都有可供描述之词,但我经常产生的一些感觉,在我看来却无法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来:

◆刚到站台,就看到你要搭乘的火车恰好进站,恨不得山呼万岁的感觉。那一刹那仿佛天地唯你独尊,整个宇宙都围着你打转,为你大开一切方便之门。

◆发现你与曾经的密友已渐行渐远,分道扬镳的悲伤中杂糅着对各自成长的接纳。

◆一个没有任何安排的星期天摊在眼前时,内心有种微妙的不安。你知道你该在周一上班前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所有有意义的周末安排都让你心中隐隐有愧。因为你难以抵挡诱惑,只想一屁股坐下来,一边吃着几乎没有营养的零食,一边在网飞(Netflix)上看完一整部电视连续剧。

◆你新认识的一个你觉得超级了不起的人,首次说了或者做了一些显然不够格的事,你突然意识到你需要把真实的他与你头脑中建构的那个人合二为一。

◆在正式场合、亲朋好友和儿童面前,为抑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而消耗的那些精力。

◆明知有些事困扰着你,却不能确切指出究竟所为何事。

◆确凿无疑地知道自己就要恐慌发作的一刹那。

◆确凿无疑地知道自己即将高潮的一刹那。

◆经历了诸如分手或丧亲的生活灾难后,刚从睡眠中醒来时,那个少有的忘记了悲伤的幸福时刻。

◆一切迅速卷土重来时,那可怕的几秒钟。

◆一种迫切想要知道后续,但又因这本书委实精彩而舍不得读完的双重感受。

其他语言不存在类似问题。譬如,希腊语中,有四个不同的词用来描述不同类型的爱。多姿多彩的德语无所不包,我们甚至不得不从中窃取一些,比如“schadenfreude”(幸灾乐祸)。德国人也能选用15个词描述不同类型的愤怒,对我来说尤其必要:我每次生气感觉都不一样。

我认为英语中的情感和心理词汇之所以少得出奇,直接原因是英语最初是由英国人传授给全世界的。传统的英国人没有感情和情绪,他们宁愿不动声色地喝杯茶,闭口不言。这可能使得英语成了一个相当不适合进行情感和心理健康交流的工具,经常出现误解和沟通不畅。

2018年,心理健康当之无愧地成了我们社会议程中的首要议题,但我们正在进行的这场潜力巨大的变革性国际对话却南辕北辙。

譬如,人们常说他们“抑郁了”或者“恐慌发作了”,而实际上他们半点毛病也没有,反倒让真正经历过这些临床症状的人很是气愤(情有可原)。但要是这些人并非有意抹黑心理疾病,而只是被世界上各种相互矛盾的信息搞糊涂了,或者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呢?

一些媒体指责公开谈论自身心理健康的人是在“寻求关注”“盲目自诊”,并指责名人“竞相比惨”(最后这话出自凯蒂·“为了激起反响什么都敢说”·霍普金斯[2],她显然看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也不可避免地掀起了公众对心理话题的强烈抵制。再加上心理疾病挥之不去的污名,最终造成的结果不仅让人困惑,更令人恐惧。

然而,同样地,一个快被即将到来的考试压垮的人,他的困境虽无法与自杀未遂尚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人相提并论,但并不代表前者就没有“心理健康问题”,更不代表他们无权谈论它。

为了在这个话题上抛砖引玉,我总结了自己的焦虑症病史,以及我与饮食失调症长达七年多的鏖战与康复过程。我运用了我在世界各地的学校和社会活动中与数以万计的人打交道时收集到的知识,还有我短期(却富有启发性地)出任英国保守党政府顾问时的收获。我请教了心理学、神经学和人类学等领域的专家,将他们的智慧翻译成更通俗易懂的语言,希望能给出一个全面又易于理解的概况。

我认为心理健康危机威胁到了我们人类的未来并非危言耸听。倘若气候变化或资本主义没有率先引发世界末日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将由我们集体丧失心智来拉开序幕。因此,这本书是我拯救世界的尝试。这么一想,还真是很有压力……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承认:自己是个有“心”人。对这句话最常见的理解是,我有精神病[3]。除此还可以在另一种意义上理解为:我拥有大脑,是个理智与情感并存的人。有大脑就有“心”。也就是说,各位,你们也是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