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 Anxiety
奈杰尔
“奈杰尔”是我喉咙里的一个肿块。“他”总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现身,尚未赋予“他”人格和名字之前,我把“他”想象成一股全盘操纵我情绪和行为的邪恶力量。奈杰尔的出现几乎是我恐慌发作的前兆,凡是经历过恐慌发作的人都知道,那感觉像要被乱棍打死一般。
一位心理治疗师建议我把喉咙里的肿块拟人化,譬如赋予它一些人格特质,好让它不再那么可怕。
“你需要的是一个在你看来有些邪恶,又不乏风趣的人。一个你可以尽情嘲笑的滑稽对象。没有任何实权。”她告诫我说。
这就是我为何以英国独立党前党魁奈杰尔·法拉奇的名字,命名我那由来已久的焦虑症的显著特征。各位,你越琢磨这个类比,就越会发现它是多么贴切[10]:我的焦虑症是由非理性的恐惧与妄想造成的,常闹着要痛饮一番(但不能碰酒,酒精只会雪上加霜),就在你以为自己已经永远甩掉它的时候,它又蹦出来了。它就是个令人窝火的幻想家,醉醺醺地冲着苍天叫嚣荒谬而不切实际的想法。
十岁起,奈杰尔就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那时我还骑着自行车在乡间恣意驰骋,跑进灌木丛里撒尿。小孩都爱以己度人,我以为我很正常,每个人都有一个奈杰尔。我的这个推断只在我妈身上得到了证实,她也有一个奈杰尔(这个可以遗传,不过我不清楚主要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经常说她伤心的时候无法吞咽、无法进食。恼火的是我却养成了相反的习惯,奈杰尔一出现,我就暴饮暴食,妄图“把他压下去”。最终害得我有八年时间都被贪食症的魔爪按在马桶里,吐得没完。详情容后再叙。
直到多年后,我已二十出头,我的第一个固定恋人说他觉得很奇怪,从未听过我高声嚷嚷(事实上一旦吵架,我连低语一句都做不到),我这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寻常。那些符合多数人行为规律的、“应该”吓倒我的事情,我丝毫不惧。自七年级起,我已在上千人面前演讲过。电视直播我也毫不怯场,还曾在议会大厦里站出来斥责那些政客,心不慌气不短。但要是换作亲密关系中的争执,或者要我表达情感需求,我就像一条出了水的鱼,挣扎不已。
我认为,正是这些被压抑的能量和难以言喻的痛苦滋养着奈杰尔。但我也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中治疗和钻牛角尖似的自我剖析后才认识到了这一点。生活中,我一直无知无觉,日日隔绝自己内心的想法,仿佛奈杰尔只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现身。
别人经常问我是不是感觉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但我觉得更像被一大块实实在在的毒药噎得透不过气。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我一直拖到31岁才为了奈杰尔去看医生。那时,我每周有三天都动弹不得,大量出汗,心跳剧烈而凌乱,就连躺在床上也会出现过度换气的症状。我妄图靠酗酒自我治疗,还开始用一些常见的方式自我伤害。一次,我不由自主地从料理台的刀架上拿了一把面包刀,割开了自己胯骨周围的皮肤,正是这件事最终给了我寻求专业帮助的动力。看来就算是我也未能摆脱那个荒谬而普遍的观念:心理疾病只有在对你的身体造成看得见的伤害后,才值得引起重视。
从那以后,我一直努力平衡自己的生活,节制饮酒,尽我所能地只在真正饥饿的时候吃东西。意识到自己20多岁时的体力活动仅限于性生活和偶尔学碧昂丝跳跳电臀舞后,我开始跑步和打拳,坚持锻炼。我给自己找了个心理咨询师,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抗焦虑药,均有不同程度的疗效。最终我找到了一款药,适量服用后,既能抑制我的恐慌发作,又不致情感麻木,也不会妨碍我继续做那个(要我说的话)相当古里古怪的自己。
康复不是一门精密科学。它需要长期监控,定期复诊。然而,能够说出焦虑症就像有的人患有糖尿病一样,只是我的一个侧面,不是一个吸纳万物将我一步步拉入深渊的旋涡,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