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多爱掌握控制权

是他刚刚被宣判的罪名使他不再平凡。如果提前知道那天尼尔森要来，我头天大概会早早回家睡觉。要说我当时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准备好了吗？”埃里克问我。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接着他热情得有些夸张地大喊道：“尼尔森！”

尼尔森是个A级罪犯——监狱里安保等级最高的一级，因此他是在两个监狱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我们五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而即将进行的对话，是我和囚犯的见面中最为无聊的一种。这次见面主要是要确保囚犯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知道法院对他们的宣判，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急迫的个人需求。我还会根据监狱里的岗位缺口，给他分配一个工作。

虽说这次见面的目的十分无聊，但我得承认，我一点也没觉得无聊。我也没有害怕。尼尔森由两个监狱工作人员陪着，而且埃里克作为这个仪式的主持者，全程都会在场，有他们保护我，足够了。不，我只觉得兴奋。我想见见这个杀了那么多人，切碎他们的尸体，再把它们烧掉或冲进下水道的人。我想知道他脑袋中那道将他与人性连在一起的光是何时熄灭的，而他又是怎样被留在了那病态的、充满杀戮的阴霾之中。我想问他为什么，我想试着从他完全不合理的行径里找出理由。我想理解这一切。

我悄悄地把那份《太阳报》放进抽屉里，看着尼尔森被带进我的办公室。他先开口说的话，现在想来，这一举动本应让我意识到他有多喜欢掌握控制权。他是个提问者，而不是个回答问题的人。

“你是个精神科医生吗？”他用逼问的口气问道，双眼在眼镜背后眨巴着。一定是某个工作人员跟他说了我是“Dr.威尔逊[1]”——囚犯们经常在第一次见我时理解错我的头衔，我发现这对我小有帮助。

我摇摇头。我知道，在对他审判的后期，有不少关于归责、人格障碍、脑部异常、自由意志之类的问题。

尼尔森被认为完全“精神正常”，因此法律对他判处刑罚时是毫不留情的。但他谋杀了12个人，还有许多次谋杀未遂，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不像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会做的事。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连环杀人犯会做出表面上看来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我是个哲学博士。”我回答道。

“哦！很好。不管怎么说，你看起来也太年轻了。那么，我们可以聊聊。”

我笑了笑，开始问些走过场的问题，然后才能开始问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你明白法院对你的判决和刑罚吗？”

尼尔森点点头。

“需要我们把你在监狱里的消息通知什么人吗？”

“已经通知了一个朋友。”尼尔森答道。事后，我开始猜测这个朋友是否指的是布莱恩·马斯特斯。他是尼尔森的传记作者，在尼尔森还拘押候审期间曾联系过他。

“我们目前没有什么空缺的岗位，但你可以看一下这张表，上面写了一些你可以做的工作。你可以告诉你所在区的工作人员，他们会把你放在候补名单上。”

现在是时候了。

我正准备问起那些谋杀，谈谈理智与疯狂、正义与邪恶，以及虐待癖、食人癖和恋尸癖，但这时，和尼尔森一起来的那个监狱工作人员咳嗽了一声。

“我得带尼尔森去医生那里了。”

然后他就走了，看上去就像个连自己学生都管不住的中学地理老师。

这不是我和尼尔森的最后一次对话，也显然不是最有收获的一次。虽然短暂，但这却是我在监狱里的第一个重要会面。它坚定了我对谋杀与连环谋杀现象的浓厚兴趣，促使我日后对尼尔森和监狱里的其他谋杀犯及连环杀人犯进行了许多次采访，并在此基础上确定并发展了我的学术专长。十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些之后发生的采访使我明白，连环杀人犯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

尤其是尼尔森，他和真相有种奇特的关系，通过他我才明白连环杀人犯和一些普通杀人犯所特有的自恋、虚伪和操纵性的行为。事实上，他们和电影电视剧里大受欢迎的那种有文化又有魅力的形象大不相同。

那天过后，一个笑话开始在监狱里流传。

这个笑话是说，新司法部部长，也就是我，刚刚让尼尔森当了“红带子下水道工人”。“红带子”是指那些不需要监狱工作人员陪同，可以在监狱里自由走动的犯人。他们会在手臂上系一个红带子，上面有他们的照片。每个监狱里都有几个“红带子”，他们的工作时间几乎和工作人员一样长。尽管最后我并没有把下水道的工作分配给尼尔森，但这个笑话准确地描述出了尼尔森处理尸体的可怕方式，还有他最终是如何被抓住的——一名戴诺-罗德[2]的管道工程师发现了他。

于是尼尔森去见医生了，接着埃里克表示这一天发生的事已经过于刺激了，我们应该喝杯茶冷静冷静。我对此十分赞同。

[1]英文中，Dr.=doctor，既指“博士”，也指“医生”。

[2]戴诺-罗德：英国一家紧急排水和管道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