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有风,心里有你:古言系列(套装共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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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宿命玄机 掩遗世风骨

大盛唐朝,隆宣十九年六月初十,虞家。

远处闷雷滚滚,渐似风雨欲来,原本打扫得干净清明的庭院,不知为何扬起风尘滚滚,诡异莫测。

督律司大夫虞展石从府外回来,神色沉郁,似有满腹惆怅,推开书房门踏步进来,见有人影闪动,左侧书架后犹自还露出一截逶迤拖地的裙角,不禁轻蹙眉头。

“屏儿,我说过多少次,不准你擅进为父的书房。”

虞屏嘟着嘴,从书架后挪出身来,上前扯着虞展石的衣袖,说道:“父亲就是偏心,这书房谁都进得来,为什么偏偏不许女儿进来?大姐自幼离家便罢了,三弟也是父亲早早请了先生来习文断字的,唯独女儿,别说什么琴棋书画,就是连大字也不许识得几个……”

见虞屏这副娇憨模样,虞展石的心里一软,涌在心口的话又顿了回去,半晌,才挥了挥手让她退下,那神情却是冷漠如霜,似是不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

虞屏怔了怔,低垂下含泪的眼眸,不再恳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虞展石看着虞屏的瘦弱身影,低叹道:“屏儿,不要怪爹,爹是为你好,以后你总会明白爹这一番苦心。”

端着燕窝进来的段丽华看见这一幕,有些不耐烦,说道:“老爷还不如将实情直接说给二小姐听了,二小姐是个明理的,她知天命,定不会再怨老爷薄待她……”

虞展石冷眼看向段丽华,说道:“你若胆敢告诉屏儿实情,我必不会轻饶你。”

“好,好,我不说便是。老爷,志儿昨日来我房里,说看上大小姐身上带着的一把匕首,自己又不敢开口讨,定要我去开那个口。可是老爷只怕心里也明白,大小姐瞧不上我这个继母,与我疏远得很。就连我刚才亲自给大小姐送碗燕窝过去,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志儿不是顽劣不堪的孩子,自小懂事,难得肯开口讨要一样东西,老爷又最是疼爱志儿,所以老爷能不能……”

虞展石听着越发皱眉,思索半晌,似是无奈地说道:“告诉志儿,待以后我会给他选一把更好的匕首。”

段丽华未曾料到虞展石会直接拒绝,正待要继续说话,书房的门却突然被人大力撞开,丫鬟元梅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时,已是满身大汗,她语无伦次地大叫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少爷被人杀了!”

“你说什么?”虞展石的声音陡然拔高,用手指着元梅,怒道,“你说,是谁杀了志儿?”

元梅骇得跪倒在地,瑟缩不安地嗫嚅道:“是大小姐。”

虞展石只觉得元梅的话似是晴天霹雳,在头顶轰然炸响。段丽华面色惨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展石,原本手里捧着的燕窝掉落在地上,溅在虞展石的袍角上,一片狼藉。

伴着一声尖厉的声音,虞展石扶着已近瘫软的段丽华走进了后院,一名身形颀长的小厮迎上来,惊骇地指向水湖那个方向。

虞府后院的水湖占地不大,却别有一番景致,一侧依着花圃,一侧耸立假山,另有一侧建有亭台楼榭。

一位七八岁年纪的男童,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口处还刺着一把匕首,似是当场毙命,这就是虞家小少爷虞志。而另一位女子,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冷凝,疏于脂粉,却有一股飘逸出尘的风流姿态,正俯身握着刺在虞志胸口上的那把匕首。

虞展石脸色发青,颤声喝道:“锦儿,你……你住手,他还只是个孩子。”

虞锦松开那把匕首,站起身来,用帕子拭过手,淡淡说道:“不是我杀的他。”

段丽华抱起虞志的尸身,已是泣不成声,痛斥道:“大小姐心肠为何这般歹毒?如今我与老爷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虞锦似是未曾听见段丽华的话,环顾四周,将站在后院的人都扫视了一眼,那目光清冷狠厉,令人不敢迎视。虞锦半眯着眼睛,眼神落在一个脚步慢慢退却的小厮身上,心中略作盘算,嘴角已抿出一丝冷意。

下人们在虞展石的吩咐下前来殓尸,段丽华却仍旧抱着不肯放手,推搡之间,虞志的尸身跌落在地,段丽华跪倒在虞展石跟前,抚着胸口哭道:“大小姐、二小姐不是我生养的,我晓得老爷认为我必不会待她们多亲近,可我是把她们看作与志儿一般疼爱的。大小姐才刚回府几日,我便将她的院子里里外外修葺一新,凡是这府里有的我都让人拣好的送过去,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瞧着,我心里也是苦的。如今,大小姐因为接受不了我这个继母,竟然狠心朝志儿下了毒手,老爷,你就算是不为我,也要为那冤死的志儿做主啊……”

虞展石只是紧握着拳,额头上青筋毕露,老泪纵横,看得出心中已是凄苦不已,却始终不曾朝虞锦发作,只是强压抑着悲戚,朝下人吩咐道:“好生安葬小少爷,对外只宣称是落水溺毙。今日之事,如若有人胆敢传闻出去,我必叫他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段丽华不可置信地张大嘴看着虞展石,号啕大哭起来:“老爷,志儿承欢你的膝下,你忍心叫他死不瞑目吗?”

虞展石背转过身去,任凭段丽华撕扯着自己的衣袍,沉声说道:“将夫人扶回房,在少爷下葬之前,不得让她出房门半步。”

段丽华双眼通红,披头散发地站起身来,看着虞展石的背影,又用手指向了虞锦,厉声说道:“好,好,你们父女好得很……”

已有怕再生事端的伶俐丫鬟上前,架着段丽华离开后院,远远地还能听见段丽华尖厉的叫喊声。

虞锦见后院的丫鬟和仆从已然走尽,正待离开水榭,才察觉身后有轻柔的脚步声走近。

虞屏一脸柔和,带着无尽的信任与亲近,细声说道:“我相信杀了志儿的人一定不是姐姐。”

虞锦微怔,心中泛起细微暖意,在眼角余光看到地上的血迹时随即消散,顿了顿足,疾步而去。

书房内,虞展石背身站在窗口,手里握着一壶烈酒,猛然灌下一口,他不擅酒,被入口的辛辣呛得厉害,咳个不停,丝毫没有察觉虞锦推门而入,已走到他的跟前。

“可是察觉到什么?”

虞锦伸手将虞展石的酒壶拿过来,置于一旁桌上,又斟了一杯清茶递给虞展石后才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言语。

“是那些人出手害了志儿吗?”

“暂时还不能确定。”虞锦终是开口,语气淡然,却又带着无法形容的坚定,说道,“不过,我总会查清楚的。”

“志儿他从小伶俐,听说有你这样一个未曾见过的姐姐,一直嚷着想要见你。不管怎样,志儿死得冤屈,你一定要为他报仇。”

虞锦心里已然默默应下,走出书房之前,突然开口问道:“父亲,你心里真的相信我没有杀了志儿?”

虞展石苦笑,笑中尽是掩不住的满目疮痍,应道:“凭如今的你,杀人有很多方式,岂会被人当场瞧见?”

似是虞展石的回答并没有说到虞锦心里去,她低垂眼眸,有些不能释怀,可是她情知,她又凭什么要求虞展石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

虞锦离开书房之时,虞展石张了张嘴,心中酝酿的千言万语,此时竟一字也说不出口,毕竟,已有八年未曾相见。

虞锦才踏出书房门口,便见段丽华披头散发,悲戚难耐,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身后跟着一众仆从和丫鬟,还有娇柔清丽的虞屏。

似是在回应虞展石眼神中的质疑,虞屏怯生生地说道:“夫人一直闹着来见您,否则就自杀,女儿怕出事,就做主带着夫人过来了。”

段丽华似是对虞展石已然绝望,也不再指望他会为虞志申冤,只愤恨地盯着虞锦,厉声道:“我今日就是想要问你,你杀了志儿,良心何安?老爷虽然袒护你,可是我要你对志儿有个交代。”

“我没有杀他。”虞锦看也不看她,似是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这更加激起段丽华的恨意,她双手紧紧抓着书房门前的门柱,连指甲崩断了也没有察觉。

虞屏眼见段氏如此,似是生怕她对虞锦不利,焦急地说道:“姐姐,既然夫人有所怀疑,你为何不洗清自己的嫌疑?将那眼见之人传过来问个清楚,也好给姐姐你证明清白。”

虞锦见虞展石也看向自己,心中无声叹息,于是说道:“父亲,你只需想一想,为什么丫鬟去书房禀报后,父亲才听见后院有尖叫声?而为什么我刚刚发现虞志之死,才要俯身去察看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进了后院,被你们抓住所谓的现行?”

“你怀疑有人作祟?元梅……”虞展石将元梅唤到跟前,喝问道,“我且问你,你须老实回答,你是怎么知道小少爷是被大小姐杀死的?”

元梅见虞展石肃严急迫,于是忙跪倒在地,颤声答道:“是奴婢从厨房出来往回走时,被一名小厮拽住,要奴婢赶紧去回禀,说大小姐杀了小少爷。”

“你可还记得那人是谁?”

元梅仔细回忆着,半晌才说道:“那小厮将这惊天消息说罢,奴婢便吓得差点儿昏过去,他又走得急,所以一时倒真记不得了。”

“那父亲在后院可曾见过面生的人?”

虞展石也隐约记起在后院那名相迎过来的小厮,似是面生得很,谁知那段丽华却猛然说道:“难道你要说是那名小厮杀了志儿?杀了志儿于他有何好处?如若我要找出这名小厮来对质,你待如何?”

虞锦冷笑,说道:“恐怕你是找不到这个人了。”

谁知,虞屏却带着几分不安与歉意,迟疑说道:“姐姐,我记得那名小厮,他叫吴远,负责后院的花圃,我不喜花,走到哪儿,他都会将花盆挪得远远的,久而久之,我倒是认得他了。”

这时,那名叫吴远的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奴才,是奴才在后院……看到大小姐杀死了小少爷。”

段丽华满脸泪水,上前质问道:“这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待段丽华话音落下,虞展石突然喝道:“够了,不要再说了。锦儿不可能会杀志儿,此事勿再提起。”

虞锦信步离开,经过虞屏身边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虞屏眼神纯澈,眼中溢着平和信任,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似是高兴虞锦不会再被追究。

身后,段丽华凄厉的叫喊声再度响起,虞展石喝令仆从将她送回房,虞屏娇声劝慰着,声音那般近,可是对虞锦来说又似是那般遥远,远到令心口冰凉。

涌金楼。

涌金楼在盛唐阳城盛名已久。前楼待客生意鼎沸,后院留宿却别有洞天,清雅幽静,最东面的房间外挂着两盏八角琉璃灯,一名身着白衣、俊逸雅致的少年缓步而来,似是寻访故人一般,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而房内有位二十岁左右、眉目清秀的男子,嬉笑着迎上来,说道:“怎么才来?我可是等你好些时候了。”

“有事耽搁了。”这名白衣少年的声音如玉碎珠盘,随手将递过来的酒盏挡回去。

“可是你那三弟被杀之事?”

那白衣少年蹙眉,如水眸子倏地一沉,似是不满意这番说辞。另一名少年立即做妥协状,见那白衣少年的神色稍缓,才露出一抹笑意,推窗指着西南方向说道:“你瞧,从这里看过去,正将虞府看得一清二楚。当初,我选涌金楼作为落脚的地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那白衣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虞家大小姐虞锦,只见她眼中滑过一丝精光,说道:“那名小厮不见了,可是偏偏虞屏还另外找了个人冒充他。”

“虞府的后院离这涌金楼不过二三十丈远,我瞧得清楚,那名小厮出了虞府往东街方向去了,路过这涌金楼的时候,我顺手在他身上撒了沉水香,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循着香味找过去了。”

虞锦无视断曲眼中的得意,起身便要离开,断曲跟上来,说道:“我同你一起去追人。”

“不用,我自己去便是。你去查一下虞屏这八年的过往,我要知道她的一切。”说罢,虞锦闪身出了房门,断曲来不及唤她,只是关切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断曲的沉水香平日里与普通香料并无异处,只除了与虞锦身上的佩香相遇时,佩香会激发断曲在沉水香内添了的特殊香气,断曲称那香味为静水香。虞锦正是凭着这静水香,才轻而易举地便找到断曲所在的涌金楼。

虞锦顺着香气找过去,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座朱红色门漆的府邸前停住,再仔细嗅了嗅,那香味又蔓延到前路,虞锦有些惊疑,于是顺着香味再度查找下去,便在隔街的小巷内站住脚,静水香便在这小巷内挥之不去,越发浓溢。

虞锦一脚踢开堆在地上的竹笼,见一身青黑色的衣裳被人丢弃在地上,正是在虞家后院见过的那名小厮所穿的衣裳,虞锦嘴角泛起淡淡笑意,看来断曲的沉水香已被人识破,所以那人才会让小厮将衣裳丢弃在此处。

这么说来,刚才经过的朱红色门漆的府邸,才最有可能是那名小厮真正想要去往的地方。

虞锦再度返回到那座府邸,一个起身,利落地翻进府墙。虞锦四下打量这座府邸,虽然一眼扫过去,只见闲散几人,可是驻守在暗处的隐卫不下百人,看来此处府邸藏着的人来头不小。虞锦紧紧贴着府墙朝防守薄弱的东厢房疾步而去,待近东厢房之时,见远处走来几人,虞锦怕被发现于是闪进东厢房,如若里面无人则罢,如若有人便起了灭口的心思。

谁知,东厢房却有一位正在执笔书写的男子,风华朗逸,一身紫衣轻袍,腰间坠着一枚莹绿如意玉佩,见虞锦闪身进来,眼角只微微眨了眨,并不惊慌,也不言语,仿若正等待着虞锦自己开口。

房外脚步声渐起,虞锦拧身贴近那男子,手中的匕首已抵近男子胸口,压低声音说道:“说错一个字,你便再无开口的机会。”

房门外,那几人的脚步只是暂作停留,谁知不过片刻又折了回去。

紫衣男子似是感觉到虞锦明显松了口气,眼角泛起淡淡笑意,虞锦一恼,将匕首再度往前抵了抵,隔着质地绝佳的布料,虞锦甚至感觉到匕首刺破男子肌肤的温热血腥气味。

“不用死算是你走运。告诉我,这府里住着什么人?但凡你一句不实,那么你便再……”

“再无说真话的机会。”紫衣男子语气轻松,略有些调侃,接上虞锦的话。

虞锦微怔,旋即仔细打量起这名男子:英挺俊朗,眼角颇有一分桀骜不驯的味道,此刻虽被虞锦的匕首要挟,却毫无惧意。没错,虞锦从他眼中丝毫看不到任何惧意,甚至在虞锦思量的时刻,还轻笑出声。

容不得虞锦出神,被她所挟的紫衣男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步退后,厢房内突然闯进数名黑衣人,持剑朝虞锦刺来。

虞锦知道自己不能与这群黑衣人过多纠缠,否则引起这院中上百人围攻,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所以将他们刺伤后又朝那名紫衣男子扑过去。那名紫衣男子倒也没躲闪,任凭虞锦用手肘将他抵在墙壁上。

“主子……”

那群黑衣人还想再动,紫衣男子随即挥了挥手,似是毫不放在心上,让那群黑衣人退出了房间。

“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小师妹在乾坤门下八年,到底习得何种本领。今日一看,果然……”紫衣男子笑了笑,眼角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讥讽,继续说道,“不容小觑啊。”

虞锦用手肘将他抵在墙壁上,另一只手却把玩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匕首在那紫衣男子的咽喉处比画来比画去,说道:“你师父当年被乾坤门逐出师门,你不是乾坤门弟子,自然也算不得是我的师兄。再者,你诛杀弱小,离经叛道,已经触犯乾坤门收徒门规,就算你今日是乾坤门弟子,你也会落得与你师父一个下场。”

“看来你已知本王是谁。如果不小心伤了本王,你要如何交代?”紫衣男子笑着看向虞锦,那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伤了你又怎样?只怕朝廷也只认得梁川的誉王段无妄,至于在帝都阳城的你……”

虞锦这番说辞引得那誉王段无妄的笑意加深,说道:“罢,罢,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本王认了就是。”

“你为什么派人杀了虞志?”

“因为我想要看看我的小师妹在亲人误解之下,是否还是这般沉静如水,不动声色。”誉王段无妄伸手缓缓覆在虞锦握着刀刃的手上。

虞锦恼恨之下,抵在段无妄肋下的手肘越发用了力,匕首险险划过段无妄的咽喉,削断他垂在耳边的几根发丝。

段无妄趁机脱离虞锦的钳制,说道:“此前你从未见过你这三弟,本王不信你对他有何感情。你为了他,得罪本王,可是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有思量。王爷即便手段再狠,心机再毒,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的深浅……”

“深浅?什么深浅?本王怎么不记得试探过?还是你期待本王来试一下……”段无妄略有些轻佻地笑起来,有些肆意地打量着虞锦。

虞锦见段无妄出言无状,仍旧淡漠地看着他,正待开口之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凌厉笛音,这才面色微变,随即推门而出,沿着离院墙最近的路线迅疾踏步飞身而去。

掩在暗处的黑衣人走出来,哑声问道:“主子,是否追过去截下她?”

“不必,她迟早还会再找来的。”

段无妄手里捏着一枚环形玉佩,正是虞锦随身佩戴的玉佩,有这枚玉佩在手,不愁她不回转来寻……然而,本有些得意的面容却在下一刻变了颜色——他袖中的那把金色羽箭也已消匿不见了。

虞锦踏出府墙便看见街口处的断曲。断曲迎上来,说道:“你再不出来,我便只能冲进去寻你了。”

虞锦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就是怕你不知死活,所以我才急着出来。”

“这府邸前后左右都布着暗卫,想必府内更多,到底住着哪位显赫人物?即便是那声名狼藉的誉王亲临,也不过如此吧?”

“算你小子还有些聪明,正是誉王段无妄。”

断曲微怔,旋即问道:“真是誉王?他不好好待在那梁川封地,跑到帝都来做什么?难不成真如传闻中所说,誉王有了反意?”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传闻未必是真。誉王果真有了反意,阗帝岂会不知?你可还记得两年前,宁王只是在家宴上说了句自己的封地南屏富饶广袤,不亚于东南小国乌雅国,不过十余日,阗帝便又封宁王的义子庞芴衣为仪王,同属南屏。只不过,宁王只占南屏方圆三百里内,那仪王庞芴衣的封地却占南屏三百里外的外圈,宁王在内,仪王在外……”

此事在当年引起言论纷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来也算是趣事一桩,断曲自然记得,说道:“阗帝果然心机深沉,偏又叫宁王有苦难言。只不过令人不解的是,谁都知道阗帝此举是为牵制宁王,可是那仪王庞芴衣到底是宁王李通一手带大的义子啊,仪王势必是亲近宁王多一些的。”

“阗帝既然这么做,定是有外人不能明了的情由。我们不必费心思去猜测,也犯不着去猜测。”虞锦把玩着手心里的金色羽箭,继续说道,“如今,誉王出现在此,虞志的死又与他脱不了干系,咱们不能再出任何差池。否则我纵然身死,虞家也会受到牵连。”

断曲面色凝重,说道:“果真是誉王,凭着这金色羽箭便能调动三万锦卫。你将这信物取了来,那誉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他拿了我的琅琊环佩,我便也取了他一样东西。旁的他自然不放在心上,至于这金色羽箭他是不敢轻忽的,至少在金色羽箭不回到他的手上之前,他不敢动我。”

“可是,那琅琊环佩,你也丢不得啊。如若丢失了,宫里那……”

断曲追着虞锦的背影急切地说着,在看到虞锦淡然自若,白衣飘逸,带着不容人怀疑的自信之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步追了上去。

虞锦回到虞府之时,虞展石正要出府。父女俩相见,虞锦客气地见过礼,便朝自己的独院走去,虞展石本想唤住她,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口。远处,虞屏站在廊亭柱后,目光略有些酸楚。

虞锦的独院内,服侍的人并不多,除了当日回府时段丽华拨过来的几名丫鬟,便只有虞锦从乾坤门带回来,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程衣、程裳。

虞锦回到房间,见只有程衣在,随口问了句。程衣说道:“怕小姐回来时裳儿叨扰,于是就让她去府里到处逛逛。”

程衣沉稳踏实,程裳伶俐活泛些,也容易与人熟络起来,程衣定是要程裳去府里各处结交些丫鬟和婆子,打听下虞家的情况。虞锦心里明白,也不点破程衣的一片苦心。

“姐姐的丫鬟可真是心思伶俐,听说前后转了几趟,不光洒水小厮,就连伙夫、厨娘,都是交口称赞人长得清秀,难得又亲切和气……”

虞屏走进房门,笑意盈盈,娇声说着话,冷不防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那抹火红色的影子蹿进来,就着虞锦手里已经温凉的茶喝了一大口,说道:“二小姐只怕说的是自己吧?貌比花娇,又温良淑娴,虞府里里外外的人都说二小姐定能嫁个如意郎君呢。”

虞屏被这火红色的影子骇了一跳,随即退了半步,待看清是虞锦身边的程裳时,才嗔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我好心夸你一句,你却挤对起我来了。今日即便姐姐心疼你,我也要撕烂你的嘴。”

虞锦神情淡淡的,还没说什么,倒是程衣冷着脸朝着程裳低声喝道:“裳儿,不得无礼,还不赶紧给二小姐赔不是。”

虞屏微怔,随即讪讪一笑,说道:“不必了,我也只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

待虞屏走后,程裳噘着嘴,还不依不饶地扯着程衣的衣袖摇晃着,程衣嫌弃地推开她的手,颇有些不待见程裳的腻歪。

虞锦看了程衣一眼,问道:“你不喜欢虞屏?”

程裳与断曲都是快意恩仇的那类人,可是程衣性子温暾,极少疾声厉色,刚才不过就是句玩笑话,她虽是呵斥程裳,却是摆明了不亲近虞屏。虞锦看得清楚,想必虞屏自己也是明白,所以神情才会如此落寞。

果然,程衣顿了顿,终是说道:“大小姐走后,二小姐曾经来问我,说大小姐既是出门见人,又怎的不带着我和裳儿一起去,又问起大小姐这八年的去处。”

虞锦心下一凛,自己换了男装出府去见断曲,便是对程衣、程裳也未曾提及,虞屏又是怎么知晓的?

程裳不满地说道:“我觉得这二小姐就是有些沽名钓誉,在府里赚个好名声,其实却虚伪得很。少爷的死,不见二小姐如何悲戚,倒领着人来指证起自己姐姐来。”

程衣瞪了程裳一眼,程裳撇着嘴转过身去,程衣上前问道:“小姐,不如让我去见见那名叫吴远的小厮?”

“不必了,你这会儿去,说不定他已经死了,白惹事端。”虞锦冷笑,声音虽平淡,程衣却听得出她内心无法言说的低落。

待到次日,程裳急匆匆地闯进房门,见虞锦正在梳洗,于是上前接过虞锦手里的帕子,低声说道:“那吴远真的死了,府里的人都说定是小姐灭的口,真是可气至极。虞大人也不替小姐分辩,只让人将吴远拖出去埋了了事。”

虞锦见随后进来的程衣始终没有说话,于是问道:“依你之见,你觉得会是谁?”

“在咱们看来,自然嫌疑最大的就是当初将吴远找来陷害小姐的二小姐,只不过,府里上下皆知,二小姐自小从未习过书画,更别提武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儿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歹意来?又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陷小姐于不义?”程衣只是凭着猜测分析着,一时也判断不出虞屏的真正所想。

“程裳,你去涌金楼找断曲,想必他那边已有些眉目。”

程裳唇角微翘,眼神亮了亮,又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道:“还是衣姐姐好命,能跟在小姐左右,只可怜我要去见那浪荡子。这次他若又要口出妄言,我便用刀削光他的头发。”

程衣皱眉,疑惑地问道:“你既然这样烦他,又为何只削他的头发?”

程裳看了虞锦一眼,说道:“那浪荡子只是少了一指,小姐便这般疼他,由着他平日里欺侮咱们,如若我再削了他的鼻子,剜了他的眼,小姐一定会让我赔给他。但是头发不一样,削光了也不打紧,顶多当出家做了几天和尚,头发长了便又还俗了。”

虞锦、程衣相视一笑,虞锦嗔怒道:“就你贫嘴,你不欺侮断曲他便该偷着笑了,还敢说他欺侮你们?再者说,那断曲见了程衣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一般,你也能睁眼说瞎话扯上她?”

见虞锦作势要上前拿她,程裳“咯咯”笑着便跳出房门离开了。

“程衣,你跟我去见父亲。”关于虞屏的事,虞锦觉得有必要从虞展石那里先得到确认。

“小姐……”程衣出言阻拦,低叹一声,说道,“今日是小姐母亲的忌日,不如小姐先过去祭拜一下吧。”

虞锦怔住,内心中却似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一般,眼神中尽是落寞悲伤,她微微点了点头,朝虞家祠堂走过去。

虞家祠堂。

虞锦在母亲牌位前进香跪拜,良久未曾起身,因思母之情而流的泪水,早在进乾坤门的前两年便已流干。师父告诉过她,乾坤门弟子一向清心寡欲与世无争,进师门便离家门,从此亲情不再。年幼时不懂,待到明白些事理之时,曾经问过师父这跟遁入空门有何区别。师父只是苦笑,不答,只是告诉她,该悟到的时候便会悟到,无须明示。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虞锦知是虞展石,虞展石为亡妻进香祭拜后,对虞锦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

虞锦起身,冷冷打断虞展石的话:“父亲此言差矣,我心里既无恨也无怨。倒是虞屏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父亲该给我说个清楚吧?”

虞展石转过头,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说道:“屏儿一向温顺谦和,今番如此针对你,想必是因为她误以为我偏心,将你送出府习得一身本事,却不许她识文断字,只是她却不知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祠堂门前光影变幻,虞锦看向虞展石身后——虞屏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前,紧咬下唇,死死盯着两人,心神恍若备受打击,几欲昏倒。

虞锦上前几步,伸手扶过虞屏。虞屏猛然抱住虞锦的腰身,低柔地喊了一句:“姐姐……”说罢,未等虞锦反应过来,她又含泪拔腿跑开了。

程裳从断曲那边并未得到什么消息,因为据断曲所言,这位二小姐经常吃斋念佛,轻易不踏出虞府半步,恍若一张白纸。更关键的是,她平日里极为疼惜虞志,半年前曾为了救患重病的虞志,在虞家佛堂闭门十日为虞志祈福。所以,虞屏不可能会杀害虞志,并串通外人嫁祸于自己的姐姐虞锦。

那么,或者真如虞展石所言,虞屏不过是嫉恨姐姐,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

虞锦本准备去见虞屏,谁知在出房门时被程裳拦住,程裳告诉虞锦,她从虞屏的丫鬟雁儿的嘴里得知,虞屏已进佛堂,吃斋念佛,五日后才会出佛堂。在此期间,任何人都不得打搅,就连虞展石也由着她。

“这个二小姐可真是个怪人,每月里都有十天八日守在佛堂。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也不觉得憋闷?”

程衣瞪了程裳一眼,低声说道:“裳儿,二小姐好歹是小姐的亲妹妹,以后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议论她。”

程裳委屈地倚在虞锦身侧,虞锦笑了笑,没有言语,可是她心中也与程裳有同感,这个虞屏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虽然温言细语,却总令人觉得飘忽不定。

“不过,断曲却无意中探听到了虞夫人的来历。”程裳本想卖关子,见程衣沉下脸来这才打消念头,说道,“她原本是宁王李通的侍妾,八年前李通受先帝召见回阳城之时,身边服侍的就是这段氏。后来却不知为何,李通就将段氏送给了虞大人。小姐的娘亲去世后,虞大人便将段氏迎进了门。”

虞锦抬眸,眼里浮起一层冰霜。程衣、程裳见她如此神色,不敢惊扰她,相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次日,虞展石下朝后,便让人请虞锦去了书房。

虞展石满脸愁郁,急道:“今日朝堂之上,数位大臣上奏阗帝,言均受到誉王锦卫的埋伏,虽无伤亡,却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石相当即弹劾誉王擅离梁川回到帝都,又试图谋害忠良,实在是欺君罔上,理当处斩,众臣附议,阗帝一时不好裁决,交由督律司调查。督律司的郑岷郑大人抱病未曾上朝,石相当朝举荐,将这烫手山芋扔给我,阗帝竟也同意我来查办此事,期限为十日。”

虞展石递手过来,只见他的手心躺着一枚缀羽利箭,上面刻了一个“誉”字,正是段无妄的锦卫的专属兵器,虞锦说道:“父亲可是也受到了埋伏?”

虞展石点头称是,只是与其他几位大臣一样,这枚羽箭是射在轿门上的,所以在场之人无一人伤亡。

“誉王的锦卫不是浪得虚名,如果都是这般箭术,也不足以震慑天下了。很明显,那些人根本不是想要你们的命……”

虞展石紧接着问道:“那些人?锦儿,你也觉得这根本不是誉王的手笔?只是那些人为什么会嫁祸远在千里之外的誉王?这十日期限,为父当真是心焦不已啊!”

“父亲唤我过来,是想要我帮着查案?”

“正是。毕竟那誉王也算是乾坤门下的,你好歹能熟知他的路数,只盼着你能帮为父解了近忧才是。”虞展石目光满含期冀,望着虞锦,想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虞锦暗自叹气,应了下来,让虞展石将今早上遭遇伏击的大臣名单给自己,临出房门之时,思量再三,还是不曾将誉王早已进了阳城之事说给他听,只稍一顿留,便提步而去。

虞锦细想,那段无妄虽看似潇洒不羁,可实则心思缜密,擅玩权谋之术。今晨之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派真正的锦卫刺杀大臣,这手段看似卑劣笨拙,可是谁知这不是段无妄的计谋,利用这无人相信是出自他手笔的手段震慑朝廷,否则又怎么说出他擅进阳城的情由?其二,有人拿了调动锦卫的信物金色羽箭,假借誉王之名,指挥锦卫袭击大臣,造成誉王有反叛之意、欺君罔上的假象。可是,这也有些说不通,那金色羽箭在自己的手上,不可能有人会拿着金色羽箭号令锦卫行动。

虞锦伸手入怀,倏地,眼神一沉,神色已变得凌厉疏离。

是夜,涌金楼。

“昨日才叫程裳回去,你怎的又亲自过来了?是怕誉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别急,我替你看着呢,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断曲脸上一直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却又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出手。

断曲朝虞锦递过酒盏,这一次虞锦没有推拒,递入口中,饮了一口,又有些介意这酒不够香洌,蹙了蹙眉。

“誉王的金色羽箭不见了。”

闻此,断曲的笑容顿时消失,要知道能从虞锦身上拿走一样东西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琅琊环佩被誉王段无妄拿走倒也罢了,这金色羽箭又是谁从虞锦身上窃走的?

“你怀疑,就是窃走金色羽箭的人调动锦卫行刺大臣,借机陷害誉王?可是又为什么不趁机将那些大臣杀死,那样岂不是更容易将誉王推上风口浪尖吗?”断曲正色道。

“我也有此疑惑。”虞锦将一份名单交给断曲,说道,“你拿着这份今晨遇袭的大臣名单去查一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底细,是谁人的党羽,平日里又与何人走得亲近。”

断曲拿起名单,没有丝毫耽搁,从窗口一跃而下,迅疾掩在巷口后消匿不见。

虞锦在房中略作停留,正待离开之时,却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逼近。虞锦伸掌将房内的灯烛拂灭,屏息隐在床幔后,见门被无声推开,有人影闪进藏匿后,再无声息。

房间内,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出手,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

半晌,虞锦将发钗上的珍珠取下一颗来,朝门侧屏风掷去,趁着珍珠弹在屏风上的响声掩盖,虞锦正要滑近窗口跃下,谁知,已有人影先行一步堵在窗口,虞锦与其近身相搏,几招下来都没讨到任何好处,虞锦正要弹出袖口的匕首,谁知那人像是洞察先机一般,伸手朝虞锦胸前而去,虞锦伸臂一挡,手腕便落在那人的手中被紧扣脉门,而同时,虞锦另一只手也捏在了那人的咽喉处。

“虞家大小姐深更半夜不在闺房酣睡,却跑来这涌金楼做什么?”

不待话音落下,虞锦已然知道身前这人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伤坏脑筋的誉王段无妄,于是照搬原话,说道:“哦,照这么说,誉王深更半夜不在梁川坐拥娇妻美妾,却跑来这阳城的涌金楼做什么?”

两人互相挟制,又贴得格外近,虞锦一只手被段无妄扣住脉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喉咙,然而段无妄却闲下来一只手,而闲下来的这只手便准备找些事做了。先是在虞锦的腰间揉捏了一下,见虞锦无动于衷,丝毫不动声色,于是便沿着腰侧向上滑过去,待到那只手要触及柔腻高耸之处,虞锦猛然一抬腿朝段无妄的胯下踢去,段无妄伸腿抵住虞锦的腿,就势将身子压向虞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