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痴男怨妇眷眷情 碧海青天夜夜心（下）
广寒宫就在眼前，云缭缭，雾绕绕，满是瑞霭祥烟，微露清风，晃悠入画琼瑶，玉石桥栏，翡翠径道，庭阶洁净，路寝清宁。处处锦标层台，座座金阶玉陛，好生华丽堂皇。但见栖云阁的栏亭里，抚着横槛耸立着一女子，深情地凝视着面前的琉璃桥，似乎撒抹了闺怨春愁，似乎在憧憬着心中的期待，似乎咀嚼着人生命途中的各种滋味……
“嫦娥，就是嫦娥!我的爱妻!”后羿惊喜地奔过去，招手呼唤道:“嫦一一娥一一我是后一一羿一一”
嫦娥依声寻影，轻盈地迎了出来，惊诧地打量着面前鬓发花白，形容憔悴，满脸愁纹，神情呆板，以至龌龊颓丧，猥琐拙劣的不速之客。她躲避了后羿，迎着孙悟空奔过来，躲在孙悟空的身后，惊恐疑惑地问道:“大圣，此为何人？”
“哈哈哈!”孙悟空大笑道，“这是你的夫君，后一一羿一一俺几经斡旋，太阳星君解除了后羿所有的刑戮，恢复了自由，玉帝也准许你俩夫妻团圆了，来吧，认一认!”
嫦娥惊愕地愣怔了，玉兔也从她怀中惊慌地跳出来，蹦蹦跳跳地惶恐得逃回广寒宫去了。
“大圣，大一一圣一一”踏着祥云而来的是北斗星君，他步履匆匆，道:“大圣，王母娘娘有请，说是蟠桃园结出奇果，特意邀请大圣尝鲜。”
此时，惊动了太阴星君，他也赶来，道:“王母娘娘请大圣尝鲜，我也借个春风，凑热闹去吧!”
“一同去吧!”北斗星君爽快回应，道:“添一份有添一份的乐趣，走吧!”
孙悟空拉过后羿的手，对嫦娥道:“这是你时刻思念的夫君，都盼了几千年，而今得以团聚，好好聚聚吧!老孙给你俩捎蟠桃去。”
太阴星君对吴刚道:“别添乱了，你也忙去吧!”
吴刚唯唯诺诺鞠躬而退，背上斧头朝伐桂山而去，十步一回首，百步一沉吟。
北斗星君领着孙悟空和太阴星君驾上祥云，嘻嘻哈哈尝蟠桃奇果去了。
后羿微笑地端详着嫦娥，意味深长道:“一晃几千年，为了爱妻我坚强地挺着，捻度倒数着时间，幸遇凤尾蕉花开，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爱妻还是以前那个模样，青春靓丽，优雅矜持，老夫没有白等啊!”
嫦娥端祥着后羿，疑惑着不断地摇头，道:“你可不要冒充我夫君，我夫君英俊潇洒，魁梧伟岸，器宇轩昂，心地厚，魄力大。平日里勤劳热诚，爱意情深，四邻亲近，八方和睦。要是入海能绳蛟龙，上山能擒虎豹，呼一声震慑山川，惊惶鸟兽，唤一声江水倒流，息浪憩势，唤一声喝开天弩现星辰，神覆宇寰。你这般啦渣的模样，鬓发斑白，形容憔悴，龌龊猥琐，老气横秋，岂可充我夫君以谋名利。”
后羿听之哑口缄言，百口莫辩，自知他不是当年的后羿，而眼前的爱妻嫦娥还是当年的嫦娥，只可惜颜似心非，判若两人，恍如隔世。想当年，嫦娥绿媛娉婷，窈窕秀美，玉洁冰清，娇脸妩媚赛芙蓉，蛾眉婉转似横月，朱唇微启亲和声，蝉鬓轻摇珠光闪，要是回眸媚笑，酒窝隐现，珠圆玉润，肤如凝脂，馨香淡溢，更是闺心贤似玉，兰性慧如春，开门茶迎客，闭户笑伺亲。
后羿无奈地比划着道:“永舒村还长着咱俩亲手栽的红豆树，莲湖里还活着咱俩放生的红鲤鱼的后胄，案台上还置摆着咱俩同抚共弹琴弦......爱妻可记得起……？”
嫦娥漫不经心道:“你从何得知我与夫君后羿的点点滴滴，夫君爱我，情意豢豢，恍如今朝，难以忘怀;我爱夫君，磐石之心，千万年而无毫损，绝无时异情移，非富贵与优越就可以诱惑我，何况你乃不速之客，勉强道出个苟合往事，以谋我的认可，此庭前色徒，何止你一人，且莫自作多情，纵使你如何蛊惑引诱，这些伎俩于我无益，你走吧，我不怪你。”
后羿惊愕得钳口结舌，尤觉嫦娥爱着的是从前的后羿，现在自已云鬓斑白，貌贱龌龊，颜色浮臃，形容憔悴，形态猥琐，乡音异改;更是衣冠不整，言辞迂腐，神情木纳，意志萎靡，今昔之后羿真是天壤之别，判若云泥，心头涌出一股涩苦的酸楚来。
后羿刻意撩惹嫦娥的记忆，道:“我俩相爱是由一箭奉盏而遂缘成婚的，我梳理你的秀发时，盘髻插簪，总是轻挑耳珠，撩抹颈背，竖插银簪，贴掌牵手，对笑凝眸，爱妻岂会忘怀？”
嫦娥闻言，自是撩拔了蛰藏在心底的记忆，尤忆二八年华，岁逢巳节，难忘的修禊之日，恰好当年风调雨顺，当天春光明媚，久锁高阁的深闺少女纷纷外出踏青，插柳赏花，追风遂蝶，照水霓妆，嬉怡娱悦，陶乐融融。碧溪两边，束冠男子置酒放杯，杯随水漂顺流而下，泊在谁的面前，谁就饮酒还杯，以曲水流觞的方式随缘觅偶，如意中人成就了眷属。后羿放置的觥盏悠悠地轻漂而下，却无佳丽执盏，眼见觥盏悠然漂过，他跑到下游，拨箭拉弓，箭脱弦而出，潜在水中，宛如一只飞梭，推着觥盏逆水而上，推向一位手握柳条嬉水的少女，溪边顿时沸腾起来，少女沾水端起觥盏，含羞四顾，但见她垮容修态，慈眉善目，风韵雅致，性行淑均，冠绝古今。后羿高呼“喝吧”，人们异口同声喊道“喝吧”。那少女羞涩得以袖掩上半张脸庞，露出两颗水灵灵的眼睛，可见别半张脸颊泛起鲜美的红绽，抿着小嘴喝掉觥盏的美酒，并呼出一股浅浅的醇香。因此，“一箭奉盏”成就了千古姻缘，伉俪之情，更加笃挚，水乳交融苍天可鉴，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嫦娥嘘欷不已，平生沉浮俯仰历历在目，咽泣捶膺，香泪淋漓，仰天长叹，道:“唉一一我悔不该吃灵丹，自此雁杳鱼沉，罗燕分飞，而今鸾飘凤泊，团聚遥遥无期，惟独指望日月合璧的那一天，我俩不再离分。你走吧，别充我夫君了，我绝不受人掣肘以至哄弄，我对夫君的既往情深，绝不会移情生变，改辕易辙。”
嫦娥话到这般份上，后羿听之如吞刀刮肠，肝腑抽搐，刻骨寒心，看之惊呆，黯然失色，渐渐释怀:时异景迁，爱情纵然是原来的模样，老去的只是岁月的年轮，褪去的也是心怀初衷的情窦，心明冷暖，脚知适履，爱不我予，强逐自伤，就此释怀，就此别过，就此搁置，君子安神，达人知命，邂逅相逢，非情所愿，郁闷涩生，始知芳菲贻尽，应了“玠尝以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故终身不见喜愠之容”，就此心中再无挂碍了。
诗曰:鹑衣百结渡风尘，落魄谁怜此一身，似曾恩爱掩尘芥，花卉何念昔年春？
后羿惘然若失，颓堕萎靡，心垂冰窿，百无聊赖，无可奈何地返回齐天府。
当孙悟空提着满满一篮蟠桃重返广寒宫时，不见后羿，只看到嫦娥在栖云阁上哭泣。他猜出几分原因，对嫦娥道:“俺带来的可真是你的夫君后羿呀，不认是何道理？”
“大圣，你也蒙我，他不是我夫君后羿!”嫦娥抬起忧伤的脸，泪水溯溯而下，不断摇头摆手道:“他绝不是!我夫君后羿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孙悟空被弄愣了，他感到事情有所蹊跷，又挑不出啥端倪来，只感到有什么对不上劲。他丢下那篮蟠桃，打道回府。
孙悟空看到后羿俨然眩瞀滞疾，形容憔悴，神情颓靡，心中明白几分:嫦娥与后羿已是云泥殊路，苟延残恋，亦是盈溢伤悲，无益于余生残途。
孙悟空摆酒压惊，席上问后羿道:“后羿老弟，天涯处处有荒草，搁置心那那枝花，释怀吧，漫漫人生路，今后怎样打算？”
“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我又怎能释怀弃旧，唉……磨难人生，诸事蹉跎，世事愈加难料呵!”后羿仰头抿嘴，紧咬双唇，心在抽泣，脸颊在微微拇撞中轻按，一时无语，忖量一会，道:“断弦犹可续，浮华惹人慕，心去最难留，舍我又其谁？家都没了，心无归处，挂虑已不属于自己牵挂，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天牢里憧憬着那个遥远而缥缈的美梦。”
孙悟空道:“有一个去处，恐怕玉帝不批。”
“何处?”后羿轻声地问。
孙悟空道:“狮驼国!”
后羿苦笑道:“能去？我也只好去矣，望大圣斡旋!”
翌日临朝，孙悟空面奏玉帝，话一出口，诸神也齐声保荐，玉帝恩准后羿赴狮驼国为王，事情竟是这般的顺利，北斗星君随即给挑了个上好的日子，作为后羿启程赴任的吉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